夺取






    “你这埋得可是够深啊。”

    “不是常有报道说因为用手挖的坑不深,埋的尸体被旅行的人发现的事吗?”

    “说是这么说,可你也该有个限度吧。”

    “马上就到了,你只要再坚持一小会儿。”

    我也在起劲地挖着。现在,坑已经到我膝盖了,再挖下去一点儿就该碰着防水苫布了。

    只要再挖一点儿。我心里这么想着,继续挖了下去。可是,却始终也没有碰着苫布的感觉。

    这不可能,坑已经有我大腿这么深了。这可怪了。

    “怎么搞的呀。”

    阿宏手叉着腰,拿眼瞪着我。

    这不可能,我确确实实就是埋在这里的。

    “都五年了,会不会记错地方。”

    我从坑里爬出来,又看了看周围的树,跟我脑子中所记的一样啊。但是既然没埋在这里,那就只能是记错地方了。我漫无目的地在树林里走着。

    身后,阿宏也抱着胳膊跟了上来。

    面朝富士山往前走,不远处有棵躺倒的树……没错。就在那地方,有一棵躺倒的大树。这位置我还是记对了。可是,为什么印刷机没埋在那里呢……

    秋风猛烈地扫过,周围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摇动着。我猛地睁大双眼,我的视线被旁边的树吸引过去。

    五年前,这周围很是开阔,抬起头,就可以看见高高的天空中飘着的几片鳞状云。可是,现在,全被绿叶遮得密实实的了。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看着那些树,叹息道。一下子,五年来的无尽的相思涌上心头。我所记的埋印刷机的地方一点没错。印刷机本来就埋在那底下的。

    “怎么了,终于想起埋它的地方了?”

    阿宏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很远很远。反之,一阵清脆的笑声在我的心中像烧开的水一般慢慢地翻滚上来。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过了五年,埋印刷机的地方已长满杂草,而通向这里的那条羊肠小路却还能分辨得出来。躺倒的大树周围,被枝繁叶茂的树包围着。总共该有多少裸呀。我一阵心痛,深深地吸了口气,四下里张望着。

    我整个人都被包括在枝繁叶茂的黄瑞香的绿色中了。

    下了小货车,我走进那扇重檐叠瓦的大门。

    正面是一排银杏树,黄树叶子在秋风中片片飞舞,飘落在地上,织就了一床金黄色的地毯。

    放眼望去,里面有无数座楼房,也许我该去问问办公室在哪儿,他们会告诉我上课的时间和地点的。但是,我深信,站在这儿就一定能见到。今天不行,明天、后天一定会的。

    来这种地方我还是第一次。内心总有些胆怯,便退到了门背后。

    身子靠在那堵砖瓦墙上,掏出盒喜利烟。我一边让心情尽量平静下来,一边观察着四周。一个个胸有成竹的笑脸从我面前走了过去。要光说年龄,我也没增长多少。但是,很明显,进出这里的人,他们跟我住的地方不一样,生存的场所也不同。

    看来大学这地方常有形形色色的人出入,没有人特别关注我。我就像路边的一块石头样的一动不动地守在那里,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反正五年我都等过来了。

    那之后五年——

    我没有查过住址,只是每年确认一次她们的存在而已,每次都小心地不让自己在她们二人面前出现。所以去年她进了这所学校我也知道。我没有送礼物庆祝她考上大学。因为我觉得她跟我已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

    东建兴业的家伙们在那之后好像也纠缠了她们一段时间。但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等他们明白我根本没打算露头后,也就离开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坚决不能出现在两人面前。

    我也曾想过给她去个电话。但是,我太了解她的脾气了。如果我不现身,她肯定不会理我的。

    等了有两个小时了。备下的两盒喜利都抽光了,看来明天该带五盒来。我把最后一个烟头踩灭了。

    “把烟头打扫干净。”

    抬起头,只见一个长发女孩,一只手叉着腰站在我面前,两腿岔得跟肩一样宽。另一只手上是用带子捆扎好的书。浅粉色马海毛毛衣下,胸部高高隆起,腰呢,细得简直不盈一握。

    她眉毛一挑,拿眼瞪着我。由于兴奋,连眼角都涨红了,她撅着嘴说道:

    “邋遢男人,最让人嫌了!”

    “你说的对。”

    我蹲下身去,把地上的烟头都拣了起来,就那么塞进牛仔茄克的兜里。

    “那样做,不是会弄脏了茄克,真拿你没办法。”

    皱纹窜上了她的眉间和鼻头,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头直直的秀发摆来摆去,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你那张脸怎么弄的?”

    “我还想问你那胸怎么搞的呢?”

    “混蛋,当然是自己长的了,难道一下子就能隆起来吗?”

    “我这也是自己长的,你没话说了吧。”

    她还在对我怒目而视。

    “你母亲还好吧?”

    “在朋友店里帮忙。刚还上借的钱,又要借钱了。”

    “这才是你母亲嘛。”

    “你不是特意为说这话而来的吧。”

    当然。我弯下腰,声音尽量温和地问:

    “怎么做你才会告诉我印刷机在哪儿?”

    “这是对你抛弃了我五年的惩罚。先转三个圈学几声狗叫。”

    我照做了,许多人像看耍猴般的围了上去。

    “好了,告诉我吧。”

    “还不成。现在再跪下来,亲一下我的脚。”

    又照做了。围观的人群一阵哄动。

    “幸绪,干什么呢?”

    传来了女孩子七嘴八舌的喊声。但是,幸绪还是丝毫未动。

    “接下来还要我干什么?”

    “吻我。”

    我轻轻地碰了碰幸绪的额头。幸绪一伸手,使劲抱住了我的脸,泪光盈盈地看着我说道:

    “不许再把我当小孩子。”

    “人家都在看着呢。”

    “那就让他们看好了。”

    我揽过她的肩,深深地吻住她的唇。过了片刻,人群中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幸绪趴在我怀里,在我耳边轻轻耳语道,

    “你一直是想瞒着我造假币的吧?”

    “哪能呢。”

    “撒谎,撒谎。我早就看透你了。所以,我才给你藏起来了的,仁史。”

    “对不起,本人现名鹤见良辅。”

    “管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又长着哪副尊容呢。”

    说着,幸绪使劲地咬住了我的耳朵。

    “哎呀,臭死了,这哪是人住的呀。”

    幸绪一脚刚跨进我在池袋的公寓,就赶紧捏住了鼻子。随后,就那么大踏步地穿过房间,一下子拉开了所有的遮光窗帘和玻璃窗。

        秋日的夕阳直直地照进了这间虽在四楼,但总像地下室般昏暗的屋子里。

    阿宏就像正在冬眠中的黑熊被谁惊醒了似的,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他盯着站在窗前的幸绪,眼睛使劲地眨着。

    “干什么的,你是?”

    “哎呀,真像个男子汉,块儿长得不错嘛。”

    幸绪手叉着腰,上下打量着穿着T恤的阿宏。

    “喂,这女的是谁呀?”

    阿宏转过头来看看正在大门口整理幸绪踢下来的皮鞋的我,责问道,

    “我没听你说过雇什么打扫房间的钟点女工啊。”

    “谁是钟点女工?从今儿起,你们最少三天就要打扫一次房间。要不然,我绝对不会再来了。喂,快起来,起来啊!”

    幸绪不置可否地一把抓起了阿宏身上裹的那床毯子。

    “你要干什么,喂!”

    “今天我可怜你们,帮你们打扫。你该很感激才是,阿宏。”

    幸绪白了瞠目结舌的阿宏一眼,抱起毛毯快步走上阳台,使劲地拍打着毛毯。夕阳里,只见灰尘起劲地飞舞着。阿宏慢慢地转过头,眼睛瞪着我。

    “喂,难道,这家伙就是——”

    “对,她就是自称扫描仪女妖的——竹花幸绪小姐。”

    幸绪花了将近四十分钟,把屋子来了个底朝天,进行了一番大扫除。我和阿宏被迫去了两趟附近的方便商店,遍购了大扫除用的东西,像滚式拖布、化学抹布,擦玻璃用的喷式洗剂、清洁剂,带把儿的刷帚、坐便器除菌清洁器、半透明的垃圾袋等等,真是惨极惨极。

    “哎.这些增幅器啥的是干什么用的?”

    幸绪一边用胶带纸把多条配电线路拢在一起,一边询问道。

    “你从那边的望远镜里瞅瞅。”

    “不会看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幸绪斜了我一眼,眼神好像一个正在盘查黄色书刊的PTA官员,然后就照我说的做了。

    “啊!”

    我冲转过头来的幸绪眨了眨左眼,扳起了增幅器的开关。右边的扬声器里有声音传了过来,夹杂着杂音。

    “这样,可以听清那间屋内的情形。”

    “怎么安上的窃听器呀?”

    “装成NTT或东京煤气公司的检查员就行了呗。”

    “实际上良辅本来安了好几个,不过,现在就只剩下这一个了。”

    阿宏指了指扬声器,对幸绪说道。

    “是不是被发现了?”

    “你放心。”

    我从增幅器下面抽出那本帝都银行的职员名簿。

    “我已经找出了跟东建兴业有关系的那家伙。”

    “是谁?”

    幸绪接过名簿,简短地问道。

    “大城升。现职总行第二营业部部长。”

    “案情证据已经找齐了。不过,遗憾的是,还没有当场抓住他们在一起的证据。”

    “所以,幸绪小姐。”

    我从牛仔茄克口袋里摸出个火柴盒,递到幸绪面前。

    “这是?”

    “六本木的一家名叫‘罗路姬’的会员制夜总会的火柴。”

    “这,看一眼就知道了。”

    “不知是否出于偶然,东建兴业的江波和帝都银行的大城,都是那儿的会员。”

    “是不是还没证明过两个人一起去吧。”

    “光坐坐就得三万元啊。”

    “没钱,不太好过吧!”

    幸绪明明知道我们的用意却还在那装糊涂。对于她的厚脸皮,阿宏在一旁苦笑不迭。

    没法子,我只得下最后通碟了。

    “你去把这件事查清楚。”

    “为什么啊?”

    幸绪的樱桃小口撅得像唐老鸭的一样高。

    “又不是家鸭店,我们俩大男人不可能去那儿工作呀。”

    “嗯——真讨厌,要对那些秃老头卖弄风情,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看你这说的什么话。既能收集情报,还又能赚钱用来造假钞。这种一箭双雕的好事哪里去找啊?”

    “什么?连我向秃老头们卖弄风情挣来的钱都不能由我自由支配吗?”

    “一切都是为了造假钞嘛。”

    我严厉地说道。

    “可是,要被发现了怎么办?那个江波,就是声音低得像低音大鼓的家伙吧,以前可碰见过好几次啊。”

    “谁会发现啊。一开始连我都以为你也整容了呢。”

    幸绪一语未发,朝我的小腿就踢了过来。

    我摸着小腿又说道:

    “这段时间,我们也要去砍伐黄瑞香了。”

    第四个年头上的黄瑞香,必须在叶落之后从根处将其砍伐,然后马上分解成纤维,以做纸币原材料之用。我在丹泽山里培植的,加上幸绪在爱鹰山栽培的,树皮的量可就大了。

    “最关键的造纸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幸绪合上职员名簿,直截了当地问道,

    “都过了五年了嘛,你可别说还没有头绪哟。”

    “就只差一步了。”

    事实上,至少还差五六步。但是,如果我实话实说了,两人会丧失干劲的,那可不行。当然,因为我在造纸公司上班,所以有关造纸的特殊技术也偷学了不少,跟五年前比已有了天壤之别,只是它还没有开花结果而已。

    但是,毕竟这次不像五年前那样有时间限制。只要好好地反复钻研,总会有成功的一天的。

    我叉开右手的五个指头,伸到两人面前。

    “我的目标是五亿。将来要用它作资本,成立第二家竹花印刷公司。”

    “好主意,到时幸绪的母亲做社长,我们也当个什么官的。”

    阿宏喜形于色地直点头。幸绪的视线落到地板上。

    “怎么说呢。我妈可能已经不想再干印刷公司了吧。”

    也是,先死了丈夫,后来连丈夫的老友也落得个悲惨的结局。对她来说,一丝美好的回忆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