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有鬼盗走玄象琵琶 作者:梦枕貘






  “原来你在家!”博雅问晴明。

  “在啊。我一直都在查资料。使者来的时候,我也知道,只是嫌麻烦就没理他们。”

  “查什么资料?”

  “我在查一些有关镜子的资料。”

  “镜子?”

  “嗯。”

  “镜子怎么了?”

  “镜子的事已经查完了,我现在最伤脑筋的是皇上的事。”

  “皇上?”

  “是啊。虽然知道一定跟女人有关……”晴明说毕,抱着手臂沉思起来。

  博雅来到晴明宅邸后,晴明只回答了上述几句,之后便一直闭口无言。

  无论博雅说些什么,晴明只是眺望着庭院,漫不经心地点头。

  “原来如此——”,晴明总算开口了,“你是说,你们今晚打算在朱雀门等那辆牛车出现?

  “是啊,除了我和二十多个身手矫捷的人之外,还有五名和尚。”

  “和尚?”

  “从东寺叫来的和尚。听说要让他们施展降伏魔灵的咒术,已经开始准备了。”

  “哈哈。”

  “和尚的咒术不灵验吗?”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咒术不灵验,而是恐怕很难成功。再说,不把这件事的原因究查出来,不是不好玩吗?”

  “这不是好玩不好玩的事呀!是今晚的事!”

  “我知道。”

  “现在哪有时间去查原因?”

  “不过,也许查得出来。”

  “可以?这话怎说?”

  “去问啊。”

  “问谁?”

  “问皇上。”

  “可是皇上说过,他想不起到底是什么原因……”

  “你向皇上报告那首和歌的事了?”

  “还没有。”

  “那你帮我传话给那男人。”

  “哪个男人?”

  “皇上啊。”

  “浑蛋!晴明,你竟然称呼皇上为那男人……”博雅目瞪口呆。

  “晴明,你听好,除了我以外,你绝不能在别人面前称呼皇上为‘那男人’。”

  “就是在你面前,我才这样称呼的嘛。”晴明边说边拾起膝盖前的和歌信笺,“回去的时候,你顺便在庭院摘一朵龙胆花,和这首和歌一起交给皇上。再向他说,这首和歌其实是送给皇上的。”

  “送给皇上的?”

  “没错,对方送错人了,对方把你误认为皇上了。”

  “为什么?”

  “事后再向你解释。这样一来便可以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大概可以吧……”

  “我完全搞不懂。”

  “我也不懂,不过皇上应该懂。皇上可能会向你问东问西,那时你就将所知的一切通通讲出来,不用隐瞒任何事。”

  “唔……”博雅如堕五里雾中。

  “如果皇上理解了这首和歌的意思——你听好,这才是重要的地方——你就向皇上说,晴明想要一撮皇上的头发,请皇上原谅晴明的冒渎。如果皇上点头答应,你就当场收下皇下的头发,并对他说……”

  “说什么?”

  “‘有关这件事,臣博雅和安倍晴明会处理得功德圆满,所以请皇上下令,让朱雀门前的人通通避开。’”

  “什么?”

  “换句话说,今晚除了我和你,叫其它人都回去。”

  “皇上肯听我的话吗?”

  “如果皇上肯剪下头发,表示他愿意听你的话。因为这也表示皇上信任了我。”

  “如果皇上不肯赐发呢?”

  “到时候我还有其它办法。总之,这法子应该行得通,万一不行,你就派使者过来一趟,要不然就叫人在戾桥附近喃喃自语‘不行,不行’,我就知道了。行不通时,我会亲自进宫去。一切顺利的话,你就不用派人过来了,今晚亥时,我们在朱雀门前见吧。”

  “那你现在打算干什么?”

  “睡觉。”晴明短短答了一句。

  “老实说,我为了查这件事,查到很多跟镜子有关的有趣资料,连与这件事无关的古镜也查得兴味盎然,一直查到刚刚你来。所以从昨晚开始,我几乎都没睡觉。”

  博雅捧着和歌信笺与龙胆花,步出晴明宅邸。

  六皎皎月光照射在朱雀门前。亥时过后,晴明才出现。

  “晴明,你来得太晚了。”博雅说。

  博雅全副武装,腰佩朱鞘长刀,手上还拿着一把弓。

  “抱歉,睡过头了。”

  “我正担心万一你不来,我该怎么对付牛车。”

  “一切都顺利吗?”晴明问。

  朱雀门四周没有任何人影。

  仰着头,只见朱雀门黑漆一团高耸在月空下。

  “嗯,皇上看到和歌与龙胆花后,潸然泪下,还说那只是一夜之情,自己完全忘了,没想到对方仍惦记在心,最后闭上眼睛说,他对不起对方。你看,连头发也给我了。”

  “他还说了些什么吗?”

  “皇上要我代他感谢你的用心良苦……”

  “是吗?”

  “而且又说,如果那女人是以死灵身分前去见他的话,今晚可能就是她的头七,皇上打算整晚都在清凉殿为那女人念佛。”

  “皇上是聪明人。”

  “晴明啊,皇上为什么要感谢你?”

  “因为我撤走了其它人啊。没有人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往昔的恋情吧,就算是皇上也一样。”

  “头七呢?”

  “人死之后,灵魂可以停留在这世上七天。”

  晴明刚说毕,耳边传来一声声响。

  嘎吱……

  “唔。”

  晴明和博雅同时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两人又听到嘎吱声。

  手上拿弓的博雅情不自禁想跨前一步。

  “别急——”晴明阻拦住博雅,“给我皇上的头发。”

  晴明从博雅手中接过皇上的头发,往牛车走去。

  牛车停下来了。

  牛车前没有垂帘,上次烧毁了:牛车内部黑沉沉一片。

  “想阻扰的人,小心死无葬身之地。”黑暗中传出女人的声音。

  “对不起,我不能让那男人跟你走。”

  晴明说毕,失去垂帘的黑暗牛车内,浮出一张女人的脸。刹那间,那张脸变成一张披头散发的青鬼脸庞。

  “虽然不能让他跟你一起走,不过我带来了代用品。”

  “代用品?”

  “那男人的头发。”晴明回应。

  “喔……”女鬼叫号起来,口中吐出一道熊熊青色火焰。

  “喔……喔……”女鬼边叫号、边狂乱地甩着脖子。

  “虽然迟了几天,不过那首和歌和龙胆花已经交给那男人了。”晴明说道。

  女鬼听后,更加狂乱地甩着脖子嚎啕大哭。

  “那男人看了你的歌,泪流满面,说他很对不起你。”

  晴明说毕,跨前一步,将手上的头发搁在牛车衡轭那束长发上,再将两束头发绑在一起。

  “喔喔——”女鬼扬声长鸣了一声。

  白色亮光一闪,女鬼、牛车,以及两名男女随从都消失了。

  月光照射的地面上,只剩下一把绑在一起的男人头发与女人长发。

  “解决了。”晴明开口。

  “解决了?真的解决了?”博雅问。

  “大致解决了。”

  “真的?”

  “那女鬼不会再来纠缠那男人了。”'“那男人?”

  “皇上啦。”

  “晴明,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能这样称呼皇上吗?”

  “我只在博雅面前这样称呼呀。”

  “不过,真的全部解决了吗?”

  “大概吧。”

  “只是大概?”

  “对了,博雅,头七夜晚还没过吧?”

  “还没。”

  “那么,回去向皇上报告之前,你再陪我去一个地方。”

  “陪你去哪里?”

  “去刚刚那女人那儿。”

  “什么!”

  “皇上没办法公开这么做,所以我们要代皇上找到那女人的遗骸,适切地埋葬她啊。”

  “什么女人遗骸、什么埋葬,我通通听不懂。不过,若是为了皇上,我愿意随你到任何地方。”

  “那就决定了。”

  “可是我们到底要到哪里?”

  “我大概猜到地点了。”

  “哪里?”

  “应该是皇宫后山中的某个地方。”

  “你怎么知道?”

  “那女人用的是镜魔法。”

  “镜魔法?”

  “博雅,这也是你告诉我的。”

  “我?我何时告诉你这种事?”

  “你不是察觉到,牛车旁的男随从将长刀佩带在右腰吗?”晴明边说边往前走。

  “等等,晴明,我愈听愈迷糊了。”

  晴明不知道是否听到了博雅的呼唤,突然停步,俯身拾起落在地面的两撮头发。

  “走吧。”晴明说道。

  七两人来到郁郁葱葱的杉树森林。

  博雅手中的火把亮光,映照出长满苔藓的树根和岩石。

  跨进森林后,两人已走了约半个时辰。

  “晴明,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博雅问。

  “到那女人那儿。”晴明回应。

  “我是说,女人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晴明说。

  “在这种阴森森的树林里继续游荡下去,搞不好找到那女鬼之前,会先碰到其它恶鬼。”

  “也许吧。”晴明漠不相关地回应。

  “喂,喂,晴明!”

  “用镜魔法铺设出的灵气之道,还残留一点灵气。我正循着灵气前进,一定找得到。”晴明解释。

  森林中深邃漆黑,月光也仅能照进丝毫。

  博雅手中的火把已烧到第四把。

  这时,晴明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晴明。”博雅也跟着顿住脚步,全身紧张起来。

  “看样子好像到了。”晴明回应。

  博雅听后,伸邮手中的火把照亮前方。

  前方不远处的树下草丛中,有个白色朦胧人影。

  人影在一株特别粗大的杉树下。

  浓厚的乌黑笼罩着白影,犹如雾气般飘来荡去。

  森森大气更加冰凉了。

  白色人影看上去,全身似乎散发出微弱亮光。

  晴明缓缓地步向白色人影,博雅跟在他身后。

  过一会儿,晴明在白色人影前停下来。

  是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白色装束,跪坐在即将枯萎的草丛中,恬静地望着晴明和博雅。

  正是刚刚在牛车中化为青鬼的那女人。

  她的面容看起来,约三十岁上下。

  “恭候已久了。”虽然女人的红色嘴唇丝毫不动,声音却传到两人耳里。

  “这个给你吧。”晴明从怀里掏出两撮头发,将头发递到女人面前。

  女人接过头发贴在脸颊上,再贴在唇上。

  “晴明,你看——”博雅叫到。

  女人身后那株粗大杉树的树干上,钉着一把镜子。

  杉树底下,躺着两只形状看似狗的尸体。

  夜气中微微飘荡着腐臭。

  “你可以将原因告诉我们了吧。”晴明说,“镜魔法多半是女人使用的咒术,你和那男人之间有过什么关系?”

  “是。”女人恬静地开口,“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往事了。第一次见到那人时,我才十七岁……”

  “十五年前……”

  “当时那人还未登基。”

  “唔。”

  “有一天,那人来到了我家,当时刚好是秋天。那人在猎鹿时迷了路,就在东碰西撞找出路时,不知不觉便来到隐匿于山中的我家,这是那人向家母说的……”

  “母亲?”

  “是的。家母已于十年前过世了,她曾在宫中执事,后来因故匿居在皇宫后山的深山中。”

  “那人来到我家里已是黄昏,随丛也走散了,身边只带着两头猎犬,正是死在我身后那两头……”

  女人淡然地心轻细的声音继续说。

  晴明只是静默地倾听女人诉说。

  “那夜,那人便住宿在我家。虽然只是短短一夜,但我们已有了夫妻之实……”

  “原来如此……”

  “第二天早上,那人对家母和我说,一定会回来接我们,便回宫去了。

  临走之前,那人留下身边的两头猎犬。这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女人说到这儿,哽咽不能言,泪如雨下。

  “那天以来,我没有一天忘却过他。每天都盼望他来接我们,就这样盼了十五年。这期间,家母过世,我也因朝夕思念、朝夕思念、朝夕思念、而丧命——这是七天前的事。”

  “……”

  “由于积怨过深,我每天食不下咽,当我感觉到自己已命若悬丝时,便下定决心,既然活着见不了面,干脆死了再相见,所以才在这里施展了咒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