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福酒楼
悸撕沽!?br /> 回到酒楼,他紧紧地盯着隋月,女孩修长矫健、结实灵巧,与生俱来一种凌厉和坚定,他拿着托盘走了过去,“隋师傅,我想问你一件事。”
隋月扭过身来,“叫我阿月吧,什么事?”
李祥福佯装不在意,“我想问一下,你的乌梅在哪里买的?”
隋月的小虎牙露了出来,晃得他一阵心慌, “我从老家带来的,这回没带多少,” 似乎是有意无意地说,“真有意思,王经理和舒师傅也想买乌梅。”
看着李祥福微微失望的面孔,隋月连忙安慰他,“过完年我回家一趟,给你们带一些过来。”
李祥福客气地道过谢,“你老家是哪里的?”
隋月又一次笑了起来,“我老家在如屏县秀临镇,离这儿六百多里,是山区,路不好走。”
“如屏县秀临镇?”他在心里嘀咕,看来盛产乌梅的不仅仅是梅林镇这一个地方,随即放下了心,无论多远,只要能有个具体的地名就好办了。
快要下班的时候,马妮过来了,拉开裤腿,左腿上一大块肉紫红紫红地,还有一大片破了皮,渗出些血丝,然后又把袖子撸上去,又是一大块,李祥福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马妮遇到了两件有惊无险的事。上午在小巷里被不明方向的砖头砸过一次,下午在新旧城交汇的地方被一辆卡车挤到路边,“要不是后面过来人,我就没命了。”她吸了口气,“你说为什么有人要害我?”
李祥福终于明白了,“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开什么玩笑?害你干什么?图财,你全投进这个店里,手里光溜溜,”他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她,“要是图色,那眼神也太差了,你看看你的模样……”
马妮张了张嘴,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下台阶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坐到了地上,“哇哇”大哭起来。李祥福瞅着那个柔弱的背影,忽然觉出自己玩笑的残忍和不恰当。
他跑过去,把她扶起来,马妮“哎哟”一声又坐了下去,刚才的一跤把原来的伤口颠破了,又开始流血了。
李祥福把她架起来,“还是先去医院,把伤口处理一下。”
马妮不再吱声,两人一瘸一拐向不远处的医院走去。赶上来了急诊,等伤口包扎好,打上破伤风,马路上已经空荡荡地没有几个人了。在医院大门口,李祥福犹豫了一下,“我叫辆车送你回去吧。”马妮不说话,独自拐着往前走,李祥福只好跟在后面。
灯光把街面染成灰黄色,寥寥几个行人在暗处流动,他们闻到了从临街拆除的老房子里不断涌出的腐朽和霉腥味,拐角处,原有的路灯失去了光辉,马妮回过头,“你回去吧,我到家了。”
李祥福停下脚步,望着她一拐一拐向前走去,然后转过身来,忽然,他想起什么似地扭回头,看到两个人影从暗处探出来,远远地跟在马妮身后,不禁心中一动,悄悄地跟了上去。最初的搏斗是怎样开始的,李祥福想不起来了,他在漆黑一团的胡同里大打出手,口中发出粗浊的喘气声。
等拉着马妮逃回大街上,等“110”赶到时,两个歹徒已经逃跑了,到派出所接受调查的路上,李祥福忽然意识到,马妮说的话是真的,确实有人要杀她。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回到马妮的家里,屋里因为缺少整理而显得有些凌乱。准备告辞的时候,马妮说了句“谢谢!”然后阻挡着他, “太晚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事?我哥哥快要结婚,去新房了……”然后用嘴角朝沙发的方向努努,“你躺下歇一会儿吧。”李祥福迟疑了一下,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你休息吧。”
马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浑身像散了架,又烫又痛,什么姿势都不舒服,终于坐了起来,拉开屋门,来到客厅,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李祥福看了看她,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没说话。
然后有一种相当尴尬的气氛弥漫在空间,李祥福终于开了口,“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马妮很困惑地摇头,“我真不知道。”
“你得罪过人吗?”李祥福启发着她,“生意上的事或者别的事?”
马妮翻着眼睛吃力地想了片刻,“真没有,我最近就是盘了这个店,去上海南京一趟。”
李祥福乐了,“该不是在南京上海惹住谁了吧?”
马妮用小拳头擂了他一下,“胡说,我要样没样,要个没个,若有人找事是眼光太差。”
紧绷的神经忽然间松懈下来,另有一种风光旖旎飘散在空气里,醉醺醺,迷蒙蒙,分不清东西南北,两个人不再说话,任由电视里的声音兹拉兹拉响。
马妮的事情有些莫名其妙,找不到前因后果,就像是看到一个团紧的刺猬,根本无处下手,除了安慰或是说些场面上的话,几乎没有任何办法,李祥福察觉出自己语调上的不真诚,只好反复强调,虚弱地表示关心。看着对方越来越冷漠的眼神,他只好咬着牙许诺,“要不晚上我送你回家?”
马妮眉开眼笑,肢体立即灵活起来,“这还差不多。”
红福酒楼的大门口挂上了两个大红灯笼,喜庆却褪尽喧哗,行道树上的小彩灯不停地闪烁着,似调皮的临家男孩,大年三十除夕夜,就在零星的爆竹声中走来了。团圆家宴早已散去,餐桌上的残羹冷炙也已收起,热热闹闹围坐在桌子边上的,是一群寂寞而无法归家的人。
李祥福发现除了自己,舒来和大毛也在不停地打量隋月。这可真是个漂亮姑娘,有一脸健康的笑容,神态干净利落,落落大方,既不同于马妮的单纯,也不似于王晓敏的纤柔。
由最初的无力果腹,到现在的小富即安,李祥福似乎正经历着思想的睡眠,原先的不安随着越来越熟悉而逐渐适应。而最近几天他埋怨自己像娘们一样过于敏感,这个新来的隋月让他看出了兴趣,她圆滚滚的眼睛后面似乎还隐藏着一双眼睛,总是在不停地寻找着什么。到红福酒楼也就四五天的时间,她却像是在这里住过几年,上上下下的已经基本上混熟了,跟大毛和传菜的小伙子开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一个人闲下来的时候最喜欢去万福厅闲聊,眼光前前后后游离着,似乎不肯放过一个细节,小服务员成了她无话不说的姐们。
红福酒楼里面,没有跟她说过话的,除了李祥福,还有一个就是这几天跟她在操作间里接触最多的,那个只会一铲子 “醋椒桂鱼”买卖的舒来师傅。舒来总是用一种近乎迷惑的神情偷偷注视着她,大多数的时候是望着她的侧面或者背影。隋月在看到袋子里的乌囿梅莫名其妙减少的时候,尽可能表现得若无其事。
大年夜,餐饮业的所有人员都会为自己打牙祭,餐桌上摆满了平日不常吃的佳肴,李祥福的卤水猪蹄和鲜嫩的菜叶红红黄黄的花躺在一起,平添了静雅,炒素什锦、柠梅鸭汤,一盘盘端了上来,随后,他闻到了那种近乎醇厚完美的芬香,“醋椒桂鱼”?他不相信似地又夹了一筷子,暗暗点了点头,舒来找到了,竟然真的找到了画龙点睛的东西?
舒来和隋月低着头,他和她都明白,因为这味乌囿梅,这道菜的名字事实上可以恢复了。喝着杯子里的酒,他们没有抬头,只是在心里问着同样一句话,他(她)是谁?
喜庆的冷风依然针刺似地向身体里扎去,马妮的烧烤店早早地打烊了,大毛在酒楼里和几个小伙子打通宵麻将。李祥福裹紧棉袄,向家里赶去,经过王晓敏的那栋楼,他放慢了脚步,微微有些亮光,他不相信似地绕到楼后,三楼那个熟悉窗户里,灯光竟然一如平时那么亮着。除夕夜,团圆夜,王晓敏竟然没有回家和父母一起过年,他心里有一种不安和怜悯。
敲响了房门,里面传出王晓敏吃惊而警惕的声音,“谁啊?”
他清清嗓子,“是我,李祥福。”
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王晓敏探出头来,“李师傅……”
还是那双清彻的眼睛,李祥福暖乎乎的体温却一下子降了下来,也许仅仅是一个眼神,你就能丈量出两人之间最远的距离,他奇怪地问,“大过年的,没回家?还在学习?”
王晓敏说,“看电视呢,考完了……”
他抬起了头,“那怎么不回家?”
“算了,不想回去了。” 声音有些哽咽,却马上平复如初,随即邀请他进屋坐坐。
李祥福赶快推辞,“不了不了……”想说什么,寻思了好一会儿,却再也接不下去了,于是匆忙地告辞。
往年一到春节,他都会做上几样小菜,和父亲一起享受两个人的圆满与和美,现在只有孤零零地置身于最浓重的节日气氛之外,数着袋子里仅有的几个乌囿梅发愁,他四处打听,原来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糖烟酒批发部,老板矢口否认,自己自始至终就在这里,从来没有见过什么“香香杂货铺”,当周围的小老板和顾客忙着验证的时候,李祥福知道自己彻底晕眩了,这些人到底怎么了?
陈凯回来的时候,正月十六刚刚过完,他看到酒楼并没有想自己想象的那样萎靡不振,气喘吁吁,相反,大堂里悬挂的新春招贴画,还有一些喜宴套餐宣传,烘托着吉庆的色彩,心里着实有些不舒服。到了下午,李祥福、舒来包括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隋月,竟然不约而同地请了三天假,他心里越发有苦说不出,只好暗暗地咬了咬牙。
李祥福知道他再也不能耗下去了,他必须去买回急需的乌囿梅。马妮虽然心有抱怨,却知道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挡的,好在近几天袭击者一直销声匿迹,危险似乎成为久远的过去。
李祥福看到隋月走过来,连忙打了声招呼,“阿月,我得去你老家买些乌囿梅,怎么坐车?”
隋月脸色变了一下,“我也得回去,我带的……用完了。”她掩盖地笑了笑,“不如我帮你带一些吧?”
就象有甚东西牵引着他的意志,心里想说好的,嘴里吐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隋月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好的。”
下了火车又上了长途汽车,绕过了数不清的弯路,颠簸了整整十一个小时,才到了如屏县秀临镇。
小镇依山傍水,朴素而简单,石板桥、老樟树,镇上散落了三五家出售杂货的店铺,最高大的就是隋月家的小饭店 ,二楼以上的是居家处,一楼辟作饭馆,隋月指了指三楼朝南的一间,那是她的住处。
李祥福跟着隋月走进饭店,天将近黑,里面亮着两个小小的灯泡,他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里面的陈设,桌椅粗糙简陋,三两个客人正在喝酒,隋月跟柜台后面的男人打招呼,这是隋月的大哥,饭店是哥嫂一起打点的,因为少受时风习染,男人看来仍颇实诚。
他们尝了几道小店特色菜,包括近半个多月来熟悉的炒素什锦和柠梅鸭汤。褪弃了华丽的装饰,两道菜肴似乎更是返朴归真了,李祥福本就是单纯而质朴的人,倒是觉得这里的更对胃口。离开的时候,他回身看了一下屋檐上的招牌,黑乎乎地不甚清晰,走近一步,踮起了脚尖,隋月呵呵笑了起来,“别麻烦了,名字是我起的,叫做‘香香饭店’”。
在此后的行程中,李祥福兴味全无,脑袋里嗡嗡作响,脚步机械地踏着,迈上一级级台阶,隋月推开一间屋门,把李祥福领进去,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你在这里休息吧。”转身准备离开。
他终于叫住她,“为什么饭店的名字叫做香香?”
隋月脸色一暗,“有了香香阿婆,我们家才开了这么个小饭店。”
他追问着,“香香阿婆是谁?”
隋月摇了摇头,“听老辈人说,她是我们镇子里的姑娘,出去了,疯了后又回来,前几年死了。”
李祥福一阵叹息,忽然想起了城市里杂货店的那块招牌,“秀临镇最早叫什么?”
隋月摇摇头,想了想,大声招呼楼下街面上的一个老大爷,用当地的土语交流着些什么,然后回过头对李祥福笑了笑,“这个镇子最早叫做梅林镇,文革的时候改成向阳公社,前些年又改成了现在的秀临镇。”
半年的时间里,李祥福终于从无所适从进入了状态,冥冥之中有一些东西在引诱着他,他丧失了选择的能力,从卤水猪蹄到红福酒楼,从乌囿梅到梅林镇,所有的事情,决不是简单孤立地存在着,而是细细密密地一张网,牢牢地捕捉着他,似乎有人带着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小镇上的老人记得很清楚,三十年前的那个秋天,树叶开始变黄,天色昏昏暗暗的,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听到当街传来一阵苍老的哭声和凄厉的喊叫声,等大家推开房门,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坐在镇子中心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