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





  “市长说他的女儿打算到美国NewJersey州的T市念书,请你安排好房子。”
  “我知道了。”高永新洗了下双手,关上水龙头,随手抽了张拭手纸擦去残留于双手的水珠,步出厕所。
  萧禾打了个尿颤,才拉上拉炼,走到盥洗池前面洗手。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轮廓是异常的清晰,但是不管怎样左看右瞧,他就是感觉镜中人有点陌生。更像看见十几年不见的朋友,在久远的熟悉之中流泻出浓郁的生疏感。
  他看到倒影在光滑明亮的镜中的自己燃烧起来,不由地露出惊愕的表情,双手更在镜面一个劲抓扯,彷佛要徒手灭火似的,却又徒劳无功。他只能瞠目怔怔看着自己在另一个时空燃烧。
  困惑在他的眼睛扩展开来,想开口对镜中的人说话,却又害怕打破沉默的氛围。一切是这么虚幻,只有含着阿摩尼亚的淡淡香味让他获得比较真实的感觉。
  柳维泉走了进来,这才扰醒思绪混沌的他。他洗了手,学着高永新抽出拭手纸擦手,向柳维泉说声我先去运动了,才拖着茫然的步伐离开。
  柳维泉不解地扭了扭脖子。难道他不是来厕所跟高永新谈话吗?
  高永新回到碧海之后,瞥了一眼手表,现在美东应该早上九点了。他挂了个电话到位于纽约的公司,叫员工在NewJersey州的T市购买一栋房子,钱则从夏亦宁的人头帐户提领,也算是另一种洗钱方式。
  他再次经由密道来到易北路,搭上一辆不起眼的桑塔纳离开,而非奔驰S600或BMW750。街边明亮的灯光不时掠过他的脸庞,他仍然感觉自己在深邃的黑暗中沉潜。坐在后座的他视线不经意掠过前方的照后镜,整个人剎时怔住了。他看见自己正在燃烧,更是摸不清目的的自焚。
  高永新不由地想起夏亦宁,他是为了欲望和宝贝女儿而燃烧。然而自己呢?究竟为何把自己推入幽闇中的火海呢?只是单纯为了金钱与权势的欲望吗?
  这个问题太深奥了,他更害怕一探究竟,只情愿看着自己燃烧,也不愿把自己从熊熊烈焰中解救出来。过了一会儿,他略为不悦地撇过头去,不要一直盯着在火焰中露出惶恐与骇然表情的自己,转而眺望另一片的黑暗。
  白墙黝瓦﹑飞檐攒尖的沁风堂位于A市所管辖的B镇郊区,是栋颇有年代的宅院。一步入月门,苑以翠林﹑池以碧水,假山迭宕起伏,疏朗清幽,在工字卧蚕步步锦的棂格窗户旁边是一盆盆尽展姿色的盆栽。
  萧禾一进门之后,就销声匿迹。
  “这里是市长的小舅子开的。”柳维泉压低嗓子说。
  “那来这里干嘛?”庄董迷惑地说。
  柳维泉送给他一对白眼。
  正当庄董要问话时,萧禾陪着一位身穿改良式湛蓝袍服的男人从对面的月门走了进来,柳维泉不理会庄董,径自走向前去跟那个男人打招呼。两人寒暄了几句,柳维泉才带着这个男人走到庄董旁边。
  “这位是庄董,前晚我才带他到市长官邸拜访市长。”柳维泉对男人介绍完庄董之后,才手掌并拢指向男人,对庄董说。“他是陈先生。”
  “你好。”庄董揣想这位陈先生可能就是市长的小舅子,赶忙跟他握手。
  然后,四个人来了一段完全是废话的寒暄。虽是如此,他们还是挤出笑脸佯装这些无聊的应酬话很中听。
  过了一会儿,陈先生走到盆栽旁边,小心翼翼拿起盆栽,露出爱恋的表情,开始讲诉它的美。虽然庄董还是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是越看这盆盆栽越感到熟悉。倏地,他瞠目结舌地想着,这不是前晚在市长家里看到那盆的杂草吗?
  “盆栽是有灵性的,只有有缘人才能拥有。我们也挺有缘的,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就割爱卖给你吧。”陈先生一脸舍不得地说。
  “那么,这株盆栽多少钱呢?”柳维泉毕恭毕敬地唱双簧。
  “嗯,在你的份上,就三万块吧!”他的脸抖出难分难舍的模样。
  庄董剎时睁大了眼,紧盯着盆栽,抖动的双唇彷佛在下一秒就要说出话来。萧禾知道他还不懂得规矩,急忙搡了搡他。在心里忍不住埋怨着柳维泉,直接告诉他就行了,为什么非要这样兜圈子闹他不可呢?
  柳维泉害怕他说出不上道的话,立即拉了拉他的手臂,笑脸说。“便宜﹑便宜!”然后瞪了庄董一眼。“快付钱啦。”
  “但是。。。 。。。”
  “回去我再告诉你要摆在那里。”柳维泉将拽在庄董腋下的皮包一把扯过来,拉开了拉链,掏出一叠钞票,数了三万之后,笑呵呵地双手递给陈先生。
  庄董看着自己的血汗钱被别人硬生生”抢”去,舍不得离去的”钱魂”剎时梗塞于胸口,一口气提不上来,微举的双手彷佛在呼唤…钱呀,你别走呀!
  萧禾则抓住那只哆嗦的手,压了下来。
  “呵呵。。。 。。。你们等一下,我去开收据。”陈先生笑着说,然后转身离开。
  如果不是柳维泉和萧禾硬拉住庄董,他可要奔向前去,拼命夺回自己的钱。他见到陈先生消失在月门之后,才气鼓鼓地说。“干嘛买盆栽呢?”
  “上车再说好吗?等一下你一定要表示出感恩的样子知道吗?”柳维泉努力憋住笑意说。
  “干!花钱还要卖笑;庄董气得连脖子都涨红。
  过了半晌,陈先生把收据递给庄董,虽然他心不甘﹑情不愿,还是收下了收据放在皮包里。
  陈先生捧起盆栽交给庄董,露出哀怨的表情说。“请你要好好照顾它喔。”
  “我会的!”庄董十分努力才挤出笑容。
  “那我们先走了。”柳维泉害怕他又说出不该说的话,即忙告辞。
  一回到车上,庄董满脸不屑地把盆栽丢在前座。萧禾急忙把它拿了起来,梳理宛如睡了一晚而头发纷乱的枝叶,小心翼翼放在座位上面。
  “喂!这个盆栽你以后要放在办公室呀,尤其是客人能够看到的地方,怎么可以乱丢呢!?”柳维泉一坐进车里,慌张地说。
  “这堆杂草!妈的,送给我我还不要咧,还要我放在办公室!”庄董鄙夷地说,随即转为气愤的语气。“我们不是要打通市长吗?干嘛要我花三万块买这堆丢在路上也没有要的杂草呢?”
  “呵呵。。。 。。。这不就已经买通了吗?”他的下巴往前座挪了挪。
  “购买盆栽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实际上则是贿赂?;庄董诧异地说。毕竟他在商场上已经打滚了几十年,因此一点就通,而非装懂。
  “哈!你说对了。前晚市长叫我带你来沁风堂,就表示愿意帮你,但要看你的心意,愿不愿意花这三万块。而且盆栽那种东西端看人的喜好,又没有明确的市场行情,因此陈先生所喊出的价格,就是市长心目中的价码。”
  “那干嘛还要有收据呢?”
  “这样一来,你是跟陈先生做买卖,有凭有证嘛,不能算贿赂。花三万块帮你解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又帮你内定那块土地,而且也让市长认为你上道,以后有问题就可以透过小萧找他的秘书,你说合不合算?”
  “合算﹑合算!”庄董露出了黄渍渍的牙齿。
  “庄董,你有没有注意到沁风堂的那些盆子都是一模一样?”萧禾边开车﹑边说。
  “对厚!那些脸盆好象都一样。”
  柳维泉憋住了笑意说。“所以我才要你摆在客人看到的地方。如果有官员到你的办公室找蹅,看到那个盆子就知道你跟市长有交情,不敢刁难你了。”
  “唉,来大陆做生意,还是必须从头学起,不能把对欧美顾客那一套完全搬到这里来。不过,那些杂草的价格应该不可能超过七﹑八万,就算喊出来也没人相信,如果要请市长帮更大的忙,那怎么办?”
  “呵呵。。。 。。。他们也卖古董呀!”
  “全都是上礼拜才做的古董。”庄董诡谲地笑着。
  “反正买的人又不在乎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钱能送上去就行了。其余的就天机不可泄露了。等你需要的时候,我再帮你,有些事情不要知道太多比较好。而且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我也不想趁机坑你。”
  “谢谢啦!我就知道你这个损友还是有善良的一面。”庄董开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露出狡黠的表情。“不过,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多介绍一些澳洲的朋友来A市投资。”柳维泉点到为止地说。
  “他赚钱,你方便;庄董展现出暧昧的笑容。“你有了面子,干什么事都方便。”
  “哈!说这么明白干嘛呢?你只要出一张嘴,又不用花钱,就能让市长和副市长争取到业绩,所有人都得利嘛。”柳维泉意有所指地说。“而且A市的投资环境不错,你也不是欺骗朋友,有钱大家赚!”
  “对了,你顺便带我到那家店看看,我才知道在那里。”庄董严肃地说。
  “你不提,我还忘记了。小萧,到那家店去。”
  “好的。”萧褐旋即调转车头,朝C镇的方向驶去。
  这是一家店面不大的杂货店,没啥装潢,店员一付爱理不理的模样。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从各式电气产品到笔记型计算机﹑手表﹑手机﹑高档食材﹑烟酒,应有尽有,如果用迷你的百货公司来形容也不为过。
  柳维泉为了顾及身份,于是请萧禾陪庄董进去。庄董随意兜了一圈,就发现自己送给市长的高山茶已经放在架子上了。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喜欢喝茶的他询问了价格,觉得还能接受,于是再掏腰包把那两罐茶叶买回来,打算孤灯寂寂,自己在宿舍里泡茶来消磨时光。柳维泉看到他捧着那罐送出去的茶叶上车,再也忍不住笑意,噗嗤笑了出来。庄董相当不悦地送给他一对白眼。
  其实,这家店是高永新的远房亲戚所开设,目的是为了服务受贿的大小官员。官员或公司的领导对于所收到的礼物不一定全都喜欢,而且更不乏重复接到的东西,比如手表或电器之类的,毕竟一个人顶多戴一只手表,家庭最多两台电视也就够了。另外一些食材有保存期限,全都搁在冰箱里也怪可惜的。一条条的香烟就算抽到得了肺癌,也抽不完。因此高永新就开了这家店,消化受贿者不想要的东西,而且能转换成现金,这比较实在。
  一些想要买东西贿赂的人们来到店里,佯装攀交情似的说认识某某某,然后又像聊天般埋怨遇到什么问题,或者什么节日快到了。这时店员就会私下翻开一本武功秘籍,查看里面密密麻麻的人名,再针对客人的目的比对写在旁边的细目行情,然后拿出价格符合行情的货物给客人。如果客人想要送更高档的礼物,自然会说有没有更好的,店员就会意地再拿别的东西给他。如此一来,贿赂者﹑以及受贿者都方便。尤其那些有事相求的人就不必绞尽脑汁想着该送什么礼物。
  货品是不是受贿者想要的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价格。
  而这家店把受礼者转卖东西以低于市价两三成的价格出售给一般百姓,这也是造福那些没有足够钱购买想要东西的人们,尤其是一些收入低的农民,也算是高永新回馈乡民的事业。因此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不愿点破。
  只是这些人都不晓得,他们的买卖都被针孔摄影机录了下来,连店员也不知道隔壁的房子里正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也是高永新担忧他们一旦发生事情翻脸不认人时,可以用做威胁的工具。
  一些经常收礼的领导在累积到一定金额之后,就会利用这家店把钱透过某个管道汇到香港的户头,也就是洗钱。而这个管道就是曲敦亮的地下钱庄。虽然这些金额跟走私﹑工程回扣﹑侵吞公款与大笔贿款无法比较,但有了这项贴心的服务,事业才能越做越大,吸引更多的顾客透过这里把钱汇到国外洗钱,然后从中赚取手续费。
  而且,当天汇款,明天就在香港的指定银行入帐。这些钱由曲敦亮的集团派人提着满箱的纸钞,从深圳的四个口岸走私进入香港,再把钱打散存入众多的人头帐户,降低银行的警觉性。而且在香港人民币的存款利息比港币还高。
  或者,由跟台湾的大型银楼挂勾的集团直接把人民币存放在内地的银行。因为许多台港澳商人在内地有投资,当他们需要人民币时,就在香港和台湾把港币﹑美金或台币交给银楼,然后在内地直接提领人民币,从中赚取汇差,又不用受到银行的监督,尤其必须审查大陆投资的台湾。
  同时,也让高永新和夏亦宁这些握有大笔现钞的毒贩与贪官把人民币换成外币,把黑钱洗干净。
  A市正在蓬勃发展,高永新的华瀚集团当然不放过这个机会,趁机涉足于营造业,开发一批批的住宅区与办公大楼。一些需要市长帮大忙的商人,就会利用这个机会以高于市价许多的价格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