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牌的秘密 作者:[挪威] 乔斯坦·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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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下车抽根烟了!”爸爸宣布。我想,大概是因为我说了些有趣的话,引起爸爸畅谈人生哲理的兴致,所以他特地停下车来,好好跟我聊一聊。 
  他把车子停到一座山丘上。从这儿俯瞰,亚得里亚海的壮丽风光尽收眼底。 
  “坐下广我们钻出车子时,爸爸指着路旁一块大石头,用命令的口吻说。我坐下后,他劈头就问我:“公元1349年,欧洲发生了什么大事?” 
  “黑死病流行。”我回答。对于欧洲历史,我还略知一二,可是我搞不清楚,黑死病和我们谈论的“巧合”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对,”爸爸开始论说。“你大概晓得,那场瘟疫夺去了挪威一半人口的生命。但是,这个事件里头存在着一个玄机,我至今还没告诉你。” 
  每回爸爸用这种口气开始一场谈话,我就知道,他准备滔滔不绝大发议论了。 
  “你知不知道,你有好几千千祖先生活在那个时候?”他问道。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好拼命摇头,心想:这怎么可能呢?“你有两个父母亲、四个祖父母(连外公外婆在内)、八个曾祖父母(连外曾祖父和外曾祖母在内)……依此类推,在1349年那个时候,你的祖先算起来还真不少呢。”爸爸解释。 
  我点点头。“就在那时,一场俗称黑死病的淋巴腺鼠疫发生了,从一个社区蔓延到另一个社区。儿童最凄惨,死得最多。很多家庭,一整家人都死了,最多只剩下一两个活着。汉斯·汤玛士,那个时候,你的祖先很多还是小孩,可是他们都逃过于这一劫。”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死掉呢?”我感到很迷惑。 
  爸爸深深抽了一口烟,然后说:“如果他们死掉了,你现在就不会坐在这儿眺望亚得里亚海哕。” 
  再一次,爸爸提出了一个惊人的论点。仓猝间,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应。但我知道他的话没有错,因为只要我的一个祖先在小时候死掉,今天世界上就不会有我这个人。 
  “你的任何一个祖先,能够平平安安长大成人的概率,只有几十亿分之一,”爸爸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像决堤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威胁他生命的,不单是黑死病而已。幸好,你所有祖先都能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尽管他们经历过种种天灾人祸,尽管那个时候婴儿的死亡率非常高。当然,他们难免生过病,但都熬过来。汉斯·汤玛士,从某个角度看,你跟死神擦身而过的次数,多得无法计算。你在这个星球上的生命,经常遭受昆虫、野兽、陨石、闪电、疾病、战争、水灾、火灾、杀人犯和各种有毒物质的威胁。光是在史狄克斯达德(Stiklestad)那场战役,你就受伤过好几百次。若是那个时候你两边的祖先有一个战死,一千年后,就不会有你这个小子出生了。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最近这次世界大战。在纳粹占领挪威期间,你那个身为德国军人的祖父若是被挪威爱国志士杀死,战后你和我都不会出生哕。这种情况,在整个历史中不知发生过几亿次。 
  在战场上,每回敌人射出一枝箭,你的出生概率就会减少许多。可是,汉斯·汤玛士,你现在却平平安安的坐在这儿跟我说话!你明白个中的意义吗?” 
  “我想我明白。”我回答。至少我了解,祖母的脚踏车轮胎在佛洛兰镇的路上漏气,是挺重要的一件事。 
  “我说的是链子一般的长长的一串巧合,”爸爸继续说。“事实上,这条链子可以追溯到地球上第一个有生气的细胞。它分裂成两半,演变出今天这个星球上的种种生物。在三四十亿年历史中,我那条链子不被折断的概率,低到不能想象的地步。可是,我还是熬过来了。没错,我熬过来了!因此,我能体会我是多么的幸运,如今能够跟你一块坐在这儿,共赏这个星球的美好风光。我也领悟到,在地球上爬行的每一只小昆虫,都是无比的幸运。” 
  “那些不幸的生物呢?”我问道。 
  “他们不存在!”爸爸几乎吼叫起来。“他们从不曾出生过。人生是一场规模庞大的摸彩游戏,只有中奖的彩票展现在我们眼前。” 
  他坐在路旁石头上,好一会儿只管呆呆眺望着大海。 
  “我们走吧?”等了约莫两分钟,我问道。 
  “别急!汉斯·汤玛士,乖乖给我坐好,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听爸爸的口气,好像不是他自己在说话似的。他仿佛变成了一台无线电接收器,正在吸纳别处传来的无线电波。也许这就是一般人所说的“灵感”吧。 
  爸爸等待灵感的时刻,我从牛仔裤口袋掏出放大镜,透过它,观察在石头上爬行的一只红色甲虫。在放大镜下面,小甲虫变成了一只大怪兽。 
  “世间所有的巧合莫不如此。”爸爸感叹起来。我收起放大镜,抬起头来看看他。每回看见爸爸呆呆坐着,仿佛陷入沉思中的样子,我就知道,他马上就要提出一个重要的观点。 
  “举个简单的例子来说吧。我心里正思念着一个朋友,就在这个时候他打来电话或亲自来访。这样的巧合,一般人看成是不可思蚁的超自然现象。可是,有时候我思念这个朋友思念了半天,他还是没打电话来,而有很多时候我根本没想他,他却打电话来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 
  “人们喜欢搜集这种事例——两件事情同时发生在一刹那间。 
  在急需用钱的时候,忽然你在路上捡到了一笔钱,于是你就把它归因于‘超自然现象’,尽管你经常穷得一文不名。于是,亲朋好友经历过的各种各样‘超自然’事件,就像谣言一般传扬了开来。人们对这种事情太感兴趣了,不久之后就积累出一大堆故事。但是,在这件事上,也只有中奖的彩票展现在我们眼前。如果你知道我刻意搜集扑克牌中的丑角牌,你就不会感到讶异,我竟然有一整抽屉的丑角牌。” 
  说到这儿,爸爸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爸爸,你有没有提出申请书?”我趁这个空档问道。 
  “你胡说些什么?”爸爸叱责我一声。 
  “向政府申请,当个国家哲人啊。” 
  爸爸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但立刻又收敛起脸色,用严肃的口吻说:“人们一旦对‘超自然’产生兴趣,就会变得盲目。他们再也看不到宇宙间最神奇奥妙的现象——地球的存在本身。他们对火星人和飞碟深感兴趣,但对时时刻刻在我们眼前展现的人世奥秘,却视若无睹。汉斯·汤玛士,我不以为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巧合。” 
  爸爸俯过身子来,压低嗓门对我说:“我认为,宇宙间事事物物都有个目的。你会发现,在所有星星和银河背后,都存在着某种意图和目的。” 
  这回爸爸停车抽烟,又乘机给我上了宝贵的一课。但我还是不相信,跟小圆面包书有关的事情都纯属巧合。阅读“方块侏儒”那一段记载之前,我跟爸爸到穆拉诺岛上参观玻璃工厂——这也许是:巧合。收到字体纤细的小圆面包书之前,有人送我一个放大镜——这或许也是纯粹的巧合。但是,获赠小圆面包书的人是我,而不是任何其他人——这个事实一定有它特殊的意义。          
《纸牌的秘密》作者:'挪威' 乔斯坦·贾德                    
梅花5    
  ……这把牌变得有点难打了……   
  那天傍晚我们抵达安科纳港时,爸爸变得十分沉默,让我忧心忡忡。我们坐在车子里,排队等候开车上船。爸爸只管睁着眼睛瞪住那艘船,一声不吭。 
  那艘黄色的大轮船名叫“地中海”号MediterraneanSea)。 
  到希腊的航程得花一天两夜。船在晚上九点启碇。一觉醒来后,我们将在海上度过星期天;如果没遇上海盗,星期一早晨八点钟我们就会踏上希腊的土地了。 
  爸爸找到一本介绍这艘船的小册子。现在他终于开腔了:“汉斯·汤玛士,这艘船排水量达一万八千吨,可不是一个洗澡缸啊!它的时速十七海里,可以运载一千多名乘客和三百辆汽车。船上有商店、餐馆、酒吧、阳光甲板、迪斯科舞厅和赌场。还有各式各样的设备。你晓得这艘船甲板上有一座游泳池吗?我并不在意船上有没有游泳池;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晓不晓得船上有游泳池?我还想知道一件事:这次我们改变行程,没有开车穿过南斯拉夫,你是不是很不高兴啊?” 
  “甲板上有游泳池吗?”我只能这么说。 
  我想,爸爸和我都心里有数,这会儿最好什么都别说。但爸爸还一个劲喋喋不休:“你晓得,我订了一间舱房。我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应该挑一间内舱房呢,还是应该选择一间有大窗的、能够观赏海景的外舱房?你猜,我挑了哪一间呀?” 
  我知道他挑的是外舱房,而我也晓得,他早就知道我晓得答案。因此我淡淡地说:“价钱差多少啊?” 
  “差几个里拉。我说服我儿子陪我搭船去希腊,总不能让他窝在一间密不通风的斗室啊。” 
  他还想再讲下去,这时船上的人向我们招招手,示意我们把车子开上船。 
  把车停好后,我们立刻去找我们订下的舱房。它在顶层甲板下的第二层,家具十分精致美观,有两张大床、窗帘、好几盏灯、安乐椅和桌子。窗外,旅客们沿着船舱通道不停地走来走去。 
  虽然舱房有敞亮的大窗,设备也堪称豪华,但我们还是决定到房外走走——在这一点上,我们父子之间还是满有默契的。离开舱房之前,爸爸从后裤袋掏出一个小酒瓶,给自己倒一杯酒。 
  “为你的健康干一杯!”爸爸朝我举起酒杯,尽管我的健康并不值得如此大张旗鼓的干杯。 
  我晓得,一路从威尼斯开车过来,爸爸实在是够累的了。也许,他那双脚正在发痒,因为阔别海上生活多年后,今天他的两条腿终于又踏上轮船甲板。我也感到挺开心——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快乐过了。因此,我对爸爸在这个时候喝酒颇不以为意。 
  “你每天晚上都一定要喝酒吗?”我问道。 
  “唔,非喝不可。”他打了个酒嗝,不再吭声了。他陷入了沉思中,而我也在想着我自己的心事。爸爸喝酒的事,以后再提吧。 
  轮船启碇之前,我们已经在船上逛了一圈。我发现游泳池关闭,感到有点失望,但爸爸立刻就打听出来,游泳池明天一早就会开放。 
  我们爬到阳光甲板上,倚着栏杆,望着陆地在我们眼前一点一点消失,最后完全看不见。 
  “好极了!”爸爸说。“汉斯·汤玛士,咱们现在遨游在海上啦!” 
  说完这句充满感触的话,爸爸就带我到甲板下的餐厅吃晚餐。 
  吃过晚饭后,就寝之前,我们决定留在酒吧,父子俩玩玩牌。爸爸口袋里正好有一副扑克牌,幸好并不是印着裸女图的那一副。 
  船上挤满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旅客。爸爸说,其中有很多是希腊人。爸爸发给我“黑桃二”和“方块十”。我拿起“方块十”时,手上已经有另外两张方块牌。 
  “吹制玻璃的女孩!”我惊叹起来。 
  爸爸倏地睁大眼睛:“汉斯·汤玛士,你在说什么呀广“没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吹制玻璃的女孩’吗?” 
  “哦,我是说那些坐在酒吧喝酒的女人,”我灵机一动。“她们整晚坐在那儿,手里握着酒杯,就好像——辈子只会坐在酒吧喝酒似的。” 
  这次总算被我蒙混过去。可是,这把牌变得有点难打了,简直就像用爸爸在维洛纳买的那副裸女牌来玩似的。我打出“梅花五” 
  这张牌时,心中想的,却是汉斯在魔幻岛上遇见的侏儒田野工人。 
  每回我把一张方块牌摊在桌面上,脑海中就立刻浮现起银发红衣、美丽动人的女孩形像。当爸爸扔下“红心幺”,骗走了“黑桃六”和“黑桃八”时,我忍不住叫嚷起来:“她出现了!” 
  爸爸摇摇头说,该上床睡觉了。离开酒吧之前,爸爸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要完成。在这儿玩牌的并不单是我们父子两个。走出酒吧时,爸爸绕行到正在玩牌的几桌客人面前,向他们讨取丑角牌。我心里想,爸爸总是在离开时才向人家讨取丑角牌,未免有点卑怯。 
  我已经很久没跟爸爸一块玩牌了。小时候,我们父子俩常在一块玩牌,但后来爸爸迷上丑角牌,一心只想搜集它,反而对玩牌失去了兴趣。否则的话,跟爸爸玩牌可是一件挺刺激的事,因为他精于牌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