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之战”第三部:逝月之巨龙






  又一声呻吟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喊,“加尔达!”

  加尔达欢呼一声,扔下长矛冲向前。龙腹下,一只沾满血的手无力地挥动着。龙把米娜压在了身下。

  加尔达用肩膀顶住迅速冷却的龙腹。龙的身体太重,可能有几百吨,跟移山没什么分别。

  米娜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加尔达快发狂了。他按住裂开大口的龙腹,内脏都流出来了,恶臭难以忍受。他闭上嘴,试着憋住气。

  “我几乎抬不起来,米娜,”他喊道。“您必须爬出来。赶快。我撑不了多久。”

  加尔达听到米娜回答,但声音模糊,听不明白。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屈膝,闷哼一声,用尽全力向上顶。他听到爬行的声音,痛苦的喘气声,还有一声微弱的呼喊。他的肌肉疼痛,手臂开始摇晃,再也顶不住了,于是他先大声警告,然后松手,在恶臭中大口喘气。他低头一看,米娜就躺在脚下。

  加尔达想起一次米娜被邀请去祝福新生儿。加尔达不想去,但米娜坚持要去,当然,他服从了。现在看着米娜,加尔达想起了那个婴儿,同样脆弱,同样沾满鲜血。他跪在米娜身边。

  “米娜,”他不敢触碰米娜,无助地说,“您伤在哪儿?我不知道这是龙的血还是您的。”

  米娜睁开眼,琥珀周围布满血丝。她伸出手,抓住加尔达的手臂。这个举动引起痛楚,她喘着气,浑身颤抖,但仍然紧紧握着。

  “向唯一神祈祷,加尔达,”她的声音低得像是耳语。“我做了什么……让她生气……请她……原谅……”

  米娜闭上眼睛,头歪向一边,手也松开。加尔达紧张地心跳都快停了,他按住米娜的脖子,感觉脉搏。米娜的脉搏还在,加尔达松了一大口气。

  他抱起米娜,重量轻得就像初生的婴儿。

  “你这个大贱人!”加尔达怒吼道。他指的当然不是死去的玛烈。

  加尔达找到一个干净而暖和的小洞。这个洞太矮,牛头人不得不弯腰进入。他轻轻地将米娜放在地上。米娜还没有恢复意识,加尔达很害怕,不过他告诉自己这很好,否则米娜就会死于痛苦。

  现在到了洞里,他有时间检查一下米娜了。他脱下米娜的盔甲,扔到外面的尘土中。米娜的伤口很可怕,她的腿骨末端已经戳破了肉,肿大成紫红色。她的一只手臂已经不像手臂,而像屠夫货摊上挂着的肉。她的呼吸急促,不时梗在喉咙里。每一次呼吸都那么艰难,加尔达不止一次害怕她失去力量继续下去。她的皮肤烫得无法触摸,浑身又因会带来死亡的寒冷而颤抖。

  加尔达再也感觉不到自己伤口的痛楚。突然移动时的刺痛让他惊讶,不知道来自何处。他活着只为米娜,思考也只为米娜。他在洞外不远处发现了一条小溪,于是洗干静头盔,装了水带回去。

  加尔达洗干净米娜的脸,把水送到她嘴边,但她无法饮用,水顺着沾血的下巴流了下去。这里的岩石之中没有药草可以止痛或是退烧,加尔达也没有绷带。他只接受过粗略的战场医护训练,那没多大用。他应该切掉那条碎裂的腿,但做不到,他知道对于一个战士,残废意味着什么。

  米娜死去应该更好,死在击败龙的光荣时刻,作为一个胜利的战士死去。她就要死了,而加尔达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的生命流逝,只能呆在她身边,不让她独自离开尘世。

  黑暗慢慢摸进洞里,加尔达在洞口燃起火,保持温暖。他再没有离开过。米娜发着烧,神志不清,一边呻吟一边说着语无伦次的话。加尔达不忍看她受苦,他不止一次握着匕首,想结束这一切,但又无法下手。米娜也许还能恢复知觉,加尔达想在米娜死前让她知道,她死得英勇,他永远都会爱她、尊敬她。

  米娜的呼吸变得不稳定,但她仍在努力,为了活下去,她费了很大力。有时她睁开眼,加尔达看见眼里的痛苦,为之心痛不已,然后她又闭上眼,没有任何恢复知觉的迹象,继续挣扎。

  加尔达伸出手,擦掉她前额上的冷汗。

  “去吧,米娜,”加尔达含着泪说。“您击败了您的敌人--克莱恩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巨龙。所有国家和民族都会尊敬您。他们会世代歌颂您的胜利。您的坟墓将会是安塞隆最好的。人们会从世界各地来致敬。我会将屠龙枪放在您身侧,将龙头骨放在您脚边。”

  那一切如此清晰。她英勇的传说会触动所有听者的心灵。青年男女会来到她的坟墓,立誓成为战士或是医生,为他人服务。她走过的黑暗之路会被遗忘,死亡让她得到救赎。

  米娜还在挣扎。她的身体抽动,喉咙发出刺耳的声音。

  加尔达无法再忍受了。“让她解脱,”加尔达祈祷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唯一关心的就是米娜。“你已经利用完了!让她解脱!”

  “原来你把她藏在这里,”一个声音说。

  加尔达抽出匕首,跳起来冲出洞口,动作一气呵成。火光让他的夜视力失效。远处一片黑暗,他站在火光里,是个绝佳的靶子。他迅速移动,但并不走远,他不会离开米娜,随他们怎么对付自己。

  加尔达眯着眼,想看穿阴影。他没有听到脚步声、盔甲的叮当声或是钢铁的脆响。那人行动隐秘,这不是什么好事。他小心握紧匕首,以免反射火光。

  “她快死了,”加尔达对来人说。“活不了多久。请尊重她的死亡,允许我陪她到最后。无论我们之间有什么,都可以日后解决,我发誓。”

  “你说得没错,加尔达,”那个声音说。“无论我们之间有什么,都可以日后解决。我给了你一份大礼,而你却用背叛来回报。”

  加尔达的喉咙收紧,匕首从突然无力的右手滑落,咔嗒一声掉在脚下的石头上。一个女人站在洞口。她的身影挡住火光,也遮蔽了星光。加尔达无法看她的脸,因为她已经以物理形态进入了这个世界,但是他的灵魂之眼看清了。她很美丽,是加尔达一生见过最美丽的。但是她的美并没有让加尔达感动,因为它冷如冰,尖如镰。她转身,走向洞内。

  加尔达尽最大努力移动颤抖的四肢。他不敢看那张脸,不敢与那双永恒之眼对视。他没有可以跟她战斗的武器,这世上没有那种武器存在。加尔达只有对米娜的爱,也许就是那给他勇气挡在塔克西丝王后与洞口之间。

  “你不能过去,”他一个词一个词地挤出话来。“让她一个人呆着!让她去吧!没有你的帮助,她也完成了你想做的。你抛弃了她。就这样吧。”

  “她罪有应得,”塔克西丝轻蔑而冷酷地回答。“她本来知道法师帕林不可靠,暗地里企图消灭我。他几乎成功了。图腾被毁,他破坏了我选来在这个世界寄居的凡身。因为米娜的疏忽,我几乎失去了为之奋斗的一切。她罪有应得!她应当死亡,比死亡更糟!不过,”塔克西丝的声音变得柔和,“我会仁慈的。我会大方的。”

  加尔达怕得心跳几乎停止。他喘着气,浑身颤抖,但没有让开。

  “你需要她,”加尔达厉声说。“那就是你救她的唯一理由。”他摇摇头。“现在她安宁了,或者说很快就会。我不会让你靠近她。”

  塔克西丝走近一些。

  “我让你活着只有一个理由,牛头人,那是因为米娜求我。就算现在,她的灵魂在肉体内扭曲时,她也在乞求我对你仁慈。我暂时满足她的意愿。但是,她发现自己不再需要你的那一天终将来临。到那时,你我之间的谎言将会得到清算。”

  塔克西丝抓住加尔达的后颈,提起来粗暴地扔到一旁。加尔达重重地撞上尖石,愤怒而又沮丧地躺在那里。他用左手锤打岩石,一次又一次,手上沾满鲜血。

  塔克西丝王后走进洞穴,加尔达听见她深情地低吟,“我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我原谅你……“

第二十二章 迷失
  杰拉德想尽快面见骑士评议会,告诉他们塔克西丝王后归来的消息。他推测黑暗之后一旦建成龙骨柱并控制圣克仙,就会迅速扩张,统治世界。没时间可以浪费。

  杰拉德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精灵萨马。正如西瓦诺谢所说,虽然种族不同,但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短暂的紧张后,他们不再怀疑对方。杰拉德拿出戒指,转述西瓦诺谢的话,不过骑士并没有完全说出年轻国王的真实情况。他没告诉萨马西瓦诺谢是被自己内心所困,而说西瓦诺谢因反对米娜受到惩罚。杰拉德想促成精灵同索兰尼亚骑士一起夺取圣克仙,阻止塔克西丝崛起。

  杰拉德确信精灵想解救年轻国王,不过萨马很明显不怎么喜欢西瓦诺谢,于是他用西瓦诺谢与科洛伦等几个黑暗骑士英勇战斗的故事打动这个阴沉的战士。萨马保证会将消息带给阿尔瀚娜·星光。毫无疑问,阿尔瀚娜会同意联合计划。两人互道战场再会,然后分手。

  杰拉德向萨马道别后,骑向海岸。在一个俯视大海的悬崖上,他脱掉塔克西丝骑士的黑色盔甲,一件一件扔下去。在黎明曙光中,他看着波浪将黑色盔甲冲上礁石,心里非常高兴。

  “拿走吧,你去死吧,”杰拉德说。他身上只穿了皮裤和旧羊毛衫,上马向西而去。

  杰拉德希望天气、路况都不错,这样十天就能到尤利西爵士的庄园。不过他很快就修正了计划,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对劲,十年能到就不错了。他的马在一个没有铁匠的地方掉了一只马掌,杰拉德不得不牵着瘸腿马走了几英里。找到铁匠后,他发现铁匠工作太慢,令人怀疑是不是要先冶炼钢铁再锻造。

  日子一天天过去,马掌终于钉好,不过他也迷路了。天空中阴云密布,他看不见太阳和星星,无法辨别方向。这里荒无人烟,走了几小时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好不容易碰上人问路时,那些家伙像是突然傻了,指的路要么通往密不透风的森林,要么有无法通过的激流挡着。

  杰拉德开始觉得自己陷入了恶梦,虽然知道目的地,却永远无法抵达。起初他只是感到烦躁和失望,游荡数天后,他觉得非常不安。

  加尔达的毒剑刺进了杰拉德心里。

  “是我做出决定还是塔克西丝?”他问自己。“她决定我的每一步行动吗?我是在她的笛声下起舞吗?”

  细雨将他淋透,寒风让他发抖,过去几晚他不得不露宿荒郊。他问自己,继续走下去有什么意义,这时远处亮起灯光,前方有个小镇。杰拉德看见一家旅馆,虽然不大,但可以遮雨,里面有热食、冷饮,也许还能打听消息。

  杰拉德将马牵到马厩,刷洗喂食过后,马舒适地休息了。然后杰拉德走进旅店,天色已晚,店主已经睡了,被人叫醒当然令人不快。他把杰拉德领到大厅里,冲地上一指。骑士铺开毯子,随口问店主镇名。

  店主打着哈欠,挠挠痒,急躁地嘟哝道,“本镇叫泰伯恩(Tyburn),在通往帕兰萨斯的路上。”

  杰拉德睡得不熟。在梦中,他迷失在一座房子里,四处找门,却怎么也找不到。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就醒了。他盯着天花板,意识到自己彻底迷路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感觉店主说的镇名和方位是假的,现在他觉得碰上的每个人都在撒谎。

  杰拉德走到餐厅去吃早餐。他找了一把烂椅子坐下,戳了戳女仆说是麦片粥的东西,完全没了胃口。他的头不时阵痛,虽然这些天只是漫无目的地骑行,却浑身乏力。今天他可以选择继续走,或者回被窝躺着。他推开麦片粥,走到脏兮兮的窗户边,伸手擦掉一些煤烟,盯着窗外。细雨仍在下。

  “太阳总会再出来,”杰拉德嘀咕道。

  “别指望太阳,”一个声音说。

  杰拉德扫视四周。旅店里只有一个法师,至少杰拉德认为那人是个法师,因为他穿着红褐色长袍--干血的颜色--戴着黑色兜帽。法师坐在一个小壁炉旁,尽可能靠近炉火。他似乎病了,不停地咳嗽,声音听起来像是发自内脏,病得不轻。杰拉德刚进来时就注意到他了,由于是个法师,就没有理睬。

  杰拉德觉得自己的说话声不足以让房间对面的人听见,不过显然这家旅店没什么隔音措施。

  杰拉德可以礼貌地反驳,或是假装没听见。他选择了后者。他无意交友,尤其是与看起来像肺病晚期的人,于是他转头继续盯着窗外。

  “虽然她不再统治月亮,”法师说。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耳语,但杰拉德却觉得很清晰。“但她统治太阳。”法师想笑,但被一阵咳嗽打断。“如果无人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