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魔术系列






  “我要你的身体,你那健康、又可以活得久的身体。”

  良彦站了起来。他并不是相信弟弟的话,而是怀疑弟弟的理智。无论如何,他现在非常危险,良彦渐渐后退,将手放在后面,寻找着门把。当他的手碰到门把时,也感觉到了“最后”,这就是他的想法。

  室内的灯光突然熄灭,四周响起了“米迦勒变成奥诺维、雷威俄丹变成贝黑莫特……”的咒语,当咒语结束后,屋子里又恢复原本的光亮。

  “现在我得到了你了身体,总有一天,我也会取走你女儿的身体。你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我都会拿走的。”

  良彦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和彦,凶恶的嘲笑声飘荡在空中。刚刚几分钟的黑暗,将一切全都扭转了过来,和彦潜进了良彦的身体,赶走了原本的支配者,夺取了他健康的身体。

  ※       ※       ※

  过去是丰永、如今则只有长相和意识是丰永的生物从三楼逃到二楼,正窝在楼梯旁的阴暗处喘息。虽然说它的意识还是丰永的,但是理性控制的领域缩小,记忆也变得淡薄,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刚刚的清洁剂堵塞了散布在果冻状表面上的呼吸孔,使得它的呼吸变困难了,不得不将嘴巴一开一合地呼吸;它的视野有如鱼眼镜头坏掉般的歪斜,然而有个影子却出现了,那个变了形的影子是玉村雪绘,她正看着这个果冻怪物。

  “样子真丑!”

  雪绘的声音,带着嫌恶感,虽然她自己的样子看起来也很惨。

  “我本来是想约你出来,然后杀了你的,结果你现在这个样子比死还糟!如果我把你杀了反而是在做功德!”

  她吐了一口气后,把头发往上撩。

  “你曾经在特训时候,害一个懦弱的新进员工自杀了对吧?那个人是我认识的,至于我们是什么关系,就不用再多说了吧?”

  丰永保持沉默,好像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但他无法确定是那一个,因为他每年都骂过、揍过许多懦弱的人,然后将他们改造成企业战士。

  “懦弱的人就没有生存的价值吗?无法在别人面前大声说话,无法排挤他人往上爬的人,就该死吗?”

  雪绘手中的油瓶掉了下来。

  “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我却听过‘火能够净化一切’。你的罪和那些报应全部都会化成灰烬的。”

  雪绘点燃了打火机,丰永只是呆呆地望着打火机从她手中离开,掉落在地板上的样子。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非常累,虽然他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却一点也不害怕。

  火烧得很快,顺着泼撒在地板的油将丰永包围了起来。哀嚎声响起,火红的火焰,变成了巨大的块状特滚落在地板上。

  站在走廊上的猪人,发出“叽——叽——叽——”的叫声,很明显地,它们非常怕火。即使这间宅邸所存在的世界是创造、伪造的东西,然而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火却是真实的,燃烧他们的痛苦和死亡也时真实的。

  巨大的火焰块掉落在地板上,撞到了墙壁,然后火焰便飞舞起来,延烧到其他东西;地毯被烧了、墙壁被烧了、天花板也被烧了。白色的烟雾扩散,然后变成灰色、再变成黑色。

  Ⅱ

  窗外雷声再度响起,闪光和黑暗狂乱地舞动着,有四个人正在对峙着。情况是一对三,但却是人少的那一方压倒性地充满着自信,房间的主人低头看着六十岁、十九岁和十二岁这个三人组,数度发出无声的嘲笑,当他正要开口时,耕平却先说话了。

  “我真受不了你的做法!无人车站、幽灵列车、猫怪……什么效果,就算你拥有魔力,但是用那种力量做出来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呢?”

  站在一旁的北本先生,望着耕平的侧脸,一副非常想称赞他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研究的是什么学问,但是跟那些差劲的怪物电影,以及二流的电影导演差不了多少。这间屋子和这个世界也不过是个烂银幕,显现在银幕卡拉奇,只是你贫脊的精神状态罢了。你把人类变成怪物,因为带给人们恐惧而感到快乐,但是从那里却没有产生任何东西。”

  耕平只吸了半口气,继续接着说。

  “如果你一直都没开口,也许还能成为一个令人恐惧的对象,但是你却开口泄露你真正的身份。你只是一个没有创造力、虚张声势的人,你拥有的东西全都是借来的,没有一样是你自己本来就有的。”

  耕平的话十分尖锐,但不知道效果怎样?可能事情会弄得更糟也说不定,对方并不是可以讲道理的人,但是如果不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耕平也不甘心,保持精神上的自由,比什么都重要。

  房间的主人似乎相当震怒,眼前这个毛头小子,竟然只用一句话就将他的过去现在及未来全部否定掉了,于是他开始用阴沉的声音,念着被扭曲了本意、被当成了召唤异次元生物的咒语。那个声音是他使用了声带发出来的真正声音。

  “米迦勒变成奥诺维、雷威俄丹变成贝黑莫特、七变成八、六变成七……”

  “我要让你们看看米迦勒和奥诺维合而为一,成为亚尔达包特的样子!”

  房间的主人将两手张开,背后的窗户闪耀着雷光。

  当事人或许十分陶醉在自己的立场,然而对于难以被催眠的体质的人来说,只能说“你又能拿我怎样”而已。管他是米迦勒还是奥诺维,也没有办法提高宿主的人格,更谈不上是什么全能的存在,但对方却有杀死凡人的力量。

  “耕平哥哥,我觉得好热哦!”

  来梦的话提醒了耕平。的确很热。当白烟从门边飘进来的时候,他马上就联想到“火灾”。

  房间的主人也注意到这一点,便中断了念了一半的咒语。

  “是谁放的火?”

  激烈灞怒的波动,突然产生了一阵强风,墙上的铜版画掉了下来,轻轻掠过北本先生的头,撞上反方向的墙壁;吊灯也被吹得嘎吱嘎吱响,转了好一阵子后,终于链子断裂掉到地板上,差一点就朝耕平的头直直地砸了下去,幸好来梦发觉到这一点,用力拉了耕平的手臂,便得他在千均一发之际,摆脱了惨死的命运。

  耕平正想向她道谢时,却发现了她的样子不太对劲。来梦扶着耕平的手臂不动,忍受着急速增加的痛苦。

  “来梦!”

  “耕平哥哥,好痛苦……好热。”

  由于来梦几乎要倒在地板上,耕平便撑着她;突然,他想到某件事,便瞪着房间的主人。

  “是你干的好事?对不对?”

  因胜利而自豪的笑声迸了开来。

  “看哪!米迦勒和奥诺维正在共鸣呢!亚尔达包特终于要现身了!它会从这小姑娘的嘴里出来?还是会咬破她的肚子?实在值得一看。别担心……即使被咬破了,我也会马上把她填好的。因为那是我和亚尔达包特要共用的身体啊!”

  “够了没?你这冒牌宗教家!”

  耕平把来梦交给北本先生后,便朝着房间的主人冲过去,但是却被一股无形的阻力给弹开了,他差一点就撞上墙壁。然而他却陷进了床的帘幕,减去了动力,连帘幕一起掉落在床上。耕平不禁惊讶自己的幸运,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一阵奇异的光景正从眼前闪闪发光的飞过。异形的怪物全成了剪影,在万花筒中舞动着。

  “这是‘里面的世界(Behind World)’。只要这个开放了一切,和现实在世界重叠,就会出现异形的世界,到时我就会按照拜蛇教的律法,给予混沌的世界循序并成为支配者。”

  “你办不到的!”

  北本先生抱着来梦小小的身躯,肯定地说着。

  “耕平说得没错。你根本没有创造的才能,你的东西全都是东拼西凑来的,是宗教家、邪教崇拜者、骗子和二流电影导演所凑起来的。如果只专研其中一项,或许还能够研究得很彻底;然而你每一项都半途而废,别把现任推给癌症。”

  “住口!”

  床剧烈地上下晃动,窗框吱吱作响,玻璃龟裂。天花板、墙壁和床都和房间主人的怒气共鸣,喀哒喀哒地战栗着。铜版画从床上飞起来,撞到天花板后掉了下来。房间主人的愤怒欠缺一贯性,因为他最重要的事就是必须和共栖者从现在的身体脱离出来,缺少集中力也是当然的。

  耕平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从口袋拿出银项链,将它放在来梦的手中,让她握住。

  “来梦,这是你妈妈的遗物。”

  “什么?”

  “你妈妈要我把它交给你。这家伙可是你的杀母仇人啊!”

  耕平把手指向房间的主人。

  这听起来很像是连续剧的台词,但却没有比这更好的说法。万一要是会死在这里,至少来梦母亲所交代的事,一定要做到才行。耕平这么想。

  “妈妈……”

  来梦握住银项链,喃喃地说着。她的睫毛似乎闪着泪光。

  接下来,房内一片混乱:椅子倒下、花瓶破裂、所有的东西都陷入疯狂的状态。好几个混乱的意识在耕平周围形成漩涡。“妈妈”这个叫喊声当然是来梦的;在这同时,有个想压过来梦的叫喊声轰然而下。

  “放开我!放开我!别妨碍我!”

  “我要从这里出去,别妨碍我!”

  房间的主人翻倒在地板上,他不断地上下晃动、扭曲着身子,让耕平觉得他就像是刚杀好的活鱼一样,他跳到空中又掉了下来,转个身又撞上墙壁。一直张开着的嘴像是在做无声的控诉。

  假如真有能够连续做出如此动作的人,恐怕也只有中国杂技团的台柱才办得到吧?不过,耕平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艺术的美感可言,这一连串的丑态只让他们觉得可怕。

  突然,那一连串的动作急速地停止,在空中化为一具人体,就这么掉了下来,红黑色的黏液从口、耳和鼻子喷了出来,肋骨从身体内侧迸开,而一堆不知道是固体还是液体的东西,也从那里飞散出来。

  墙壁垮了,尘埃和碎片狂乱飞舞。耕平横在来梦背上保护她,他虽知道北本先生就趴在他的旁边,却没空叫他一声。

  天花板的水泥剥落,像冰雹一样落下。地板在静止一瞬间后,发出了“咚……”的奇怪声音,接着像波浪一样动了起来。耕平赶紧改变姿势,因为要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来梦恐怕会被压扁。

  耕平伸出手把床的帘幕扯下来,裹在来梦身上;在来不及判断该站还是该坐着时,床的一部分就像浪头一样被抬了起来,床板破裂、火柱喷了上来。

  那个时候,有种异样感觉流窜在耕平体内,灼热和冷却交错,他的全身都被某种东西侵入、浸透,耕平感到极度不舒服,意识混乱之中,他只想着一件事:要离开这个世界,一定要逃出去。即使自己逃不出去,但要救来梦,因为我和她的母亲约定好了,所以我一定要遵守约定。

  感觉无限地扩散,光炸裂了开来。

  世界被漂白了。

  Ⅲ

  从那之后还没有经过一整天。

  当能户耕平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不得不认真怀疑时间密度的均一性。

  夏日的阳光从耕平头上照射焉为,他所坐着的山丘上,覆盖着满满的、闪闪发光的绿意。

  “呼!”耕平吐了一口气,摸摸缠在额头上的绷带,假如没有这个绷带,他还真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来梦在耕平旁边翻了一下身子,依然睡得很香甜,折腾了一天,也难怪她会睡得这么沉。反而是耕平精神好得很,一点也不想睡,况且要是两个人都睡着了,发生了什么事就糟了。

  耕平看见会津鬼怒川铁道上的柴油车正缓缓地通过。在铁轨的另一边,有几户小小的人家靠在一起,是个和平又非常普通的世界。

  北本先生慢慢地、踩着扎实的脚步爬上山坡的斜面,轻轻举起一只手向耕平打招呼。耕平也用同样的动作回应他。

  “联络到了吗?”

  “嗯,一个钟头后到车站去就行了。计程车会载我们到白河,接着就可以坐新干线,直接回去东京。”

  北本先生看了一下熟睡的来梦,然后盘腿坐在耕平旁边。他把中国制的香料烟叨在嘴上,却没有点上火,放眼眺望着夏天闪耀的光芒和色彩丰富的海洋。

  没多久,北本先生还是把烟收回了口袋里,口中喃喃自语。

  “哎!总算是解决了一件事。不过我们也只是茫然地逃了出来而已。和彦也似乎和良彦的肉体一起灭亡了。”

  耕平拔起脚边的草,向天空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