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亡者





    “属下不敢,属下斯莱见过骑士大人。”由于受到惊吓,他的声音都颤抖了。 
    书页翻动的声音。一只苍白的手在他上方随意翻看着那些资料。“你把这些东西拿给我是什么意思?你想说这是我们做的?是我们给你惹麻烦了?” 
    “……属下什么也没说。” 威廉的头垂得更低了,他的身体因为害怕而猛烈地颤抖着。 
    “把你的资料带走,”那个声音缓和了一点,“上头已经派了另外一个人处理这件事,一位长老。” 
    威廉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一位长老? 
    ——血族至高无上的统治机构,二十一位长老组成的长老会,然后是宝剑、权杖、圣杯、钱币四大家族。自己这点卑微的职位,如何面对一位血族长老?只是面前的圣杯骑士,就足够令他魂飞魄散了。一位长老?威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是一位十分熟悉英格兰本土的长老。你即刻回家与她会面。” 
    ——回家?威廉睁大了惊恐的眼睛,难道那位长老就在自己家中?他抬起头来。面前是一片如前的黑暗与死寂,破碎的月光洒在空旷的祭台上。圣杯骑士已经离开。 
    威廉抓起祭台上的资料,几乎是奔跑着跳上了等候在外的马车。他害怕,他知道这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他要保护自己无辜的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马车在黑夜里疯狂地行驶着,像一阵飓风呼啸着卷过了伦敦城的大街小巷。威廉跳下车来。他几乎是含着眼泪奔入了家门。 
    仆妇和管家惊慌地看着他。他们不知道一向镇定的老爷为何如此反常。 
    威廉奔入了内室,妻子和两个女儿已经睡下,所有的一切有条不紊,士兵在门外站岗,男女仆从在各自的位置上辛勤地忙碌着。 
    ——难道就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么? 
    “父亲大人……”一个怯怯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他的小儿子迪克兰。高尔站在门外,旁边跟着一位陌生的年轻女子。 
    “别在这个时候给我碍事!”威廉怒从心起,他从不喜欢这个庶出的小儿子。如果不是妻子一直没有为他产下男丁,他绝对不会找回这个瘦弱的迪克兰。他完全没有一点父亲作为御医的气质!他只会混迹于花街柳巷中,带来几个不堪的女
子,败坏他的门风。 
    “又是从哪里找来的女人!给我滚……”威廉盯着一边陌生的女子,他的话说到一半,然后生生咽了下去。 
    女子长着褐色的长卷发,和一双有着金属光泽的、灰绿色的眼睛。 
    “父亲大人,她不是……” 迪克兰有些窘迫,他扭捏着,但是看到父亲发怒的神情,他一句话都不敢说。 
    女子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你下去吧,我会自己和你父亲说。”她的声音非常柔和。 
    男孩离开了房间。女子在自己身后关上了大门。她灰绿色的眸子迸射出一种灿亮的冷光,她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圣杯三?”她问。 
    威廉满面惊骇的神色,他不想回忆自己刚刚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错误。他胆颤心惊地点了点头,“你是……” 
    “月。”女子简单地说,然后她伸出了手,“罗莎。拉密那。” 
    威廉不敢去接那只伸出来的手。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用一种最古老的礼仪,他捧起那只冰冷的手背轻吻。他的手颤抖着。他的声音颤抖着。“属下斯莱。卡普,请月长老原谅属下的愚蠢……还有小犬的不敬。” 
    “迪克兰是个好孩子,”罗莎轻轻笑了一下,“请问我可以在这里暂住几天吗?我刚从多佛下船。” 她的声音柔和而亲切,语调里带着明显的法国味。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威廉的心平稳一些了,他试探着问,“您从巴黎来?” 
    “我出生在这里。但我在巴黎住了很久……非常久。” 
    窗户打开着,清冷湿润的夜风夹着雨丝飘了进来。罗莎深深吸了口气。“好熟悉的味道,好熟悉的雨。”她闭上了眼睛。 
    一个世纪以前。战火纷争的法兰西。 
    一夜之间,她从光明投入了黑暗。她的弟弟死了,她的外公也死了。那场波澜壮阔的大革命推翻了一切,也改变了一切。大革命结束之后,她回过一次伦敦,悄悄地来看望她的家人。后来,她的舅父和姨妈们去世了,拉密那家族没有
留下任何后裔。再后来,他们的老房子也在大火中被烧毁,什么都没有剩下。 
    罗莎回到了巴黎。她为自己打了一柄全新的十字弓。她还是不适合用剑。箭头镀银,弓身却是用精钢打造的,上面蚀刻有美丽的玫瑰盘纹。从那一天起,她接受了自己作为“月”的责任与义务,她要用手中的十字弓为这支伟大的黑暗家族
肃清门户。 
    她仍是背负荣耀的拉密那之名的吸血鬼猎人。 
    ——这一点,从未改变过。 
    “请给我一间完全不透光的房间,”罗莎开口,“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你明晚带我去一趟警局。”她接过了威廉递过来的那叠厚厚的调查报告。 
    “当然方便,”威廉看着面前这个自称“月”的女子,她非常年轻,大概还不到二十岁。但从对方身上却散发出一种掩盖在亲切之下的冰冷,一种可怕的东西,他嗅得出那是死亡的味道。他清楚的知道对方并非人类。 
    “那个……”威廉犹豫着,想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如果您还需要什么……” 
    罗莎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她用绿色发光的眼睛盯着对面的男人,“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 
    她的声音很温柔,但威廉却在这个笑容里看到了某些残酷的东西,他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我,我是说……” 
    罗莎拍了下他的肩膀,止住了对方的颤抖,她盯着他,“你多虑了,威廉。高尔医生。”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两人同时止住了声音,威廉打开大门。 
    门口站着他的小儿子迪克兰。他端着一壶热茶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笨拙地低声说,“父亲大人,请喝茶。” 
    “谁让你来的!你在门口站了多久?!”威廉怒不可遏,挥手把茶壶打下托盘,洒落的热水溅到了男孩的脸上,男孩惊叫一声丢下了托盘。被滚水溅到的白皙皮肤立刻就红了。男孩哭了起来。 
    “没用的家伙!”威廉挥手还待再打,一只纤细的手腕拉住了他。他猛力挥下去的手臂立刻僵在了空中,半点动弹不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威廉心中一寒,罗莎已经放开了手。她上前一步捧起了男孩哭泣的脸。 
    冰冷的白色手指抚上了男孩轻微烫伤的皮肤,于是那些红色便奇迹般的慢慢消退了。男孩躲到了罗莎的怀里,在对方手臂的缝隙里偷看自己的父亲。 
    “他只是个孩子,干吗这样对他。” 罗莎皱了下眉头。 
    “这个废物已经十七岁了!不去上学,不去读书,整天就知道画画!还在街上鬼混……你还哭,哭什么哭!当初就不应该把你捡回来!整天就知道给我丢脸!!” 
    男孩哭得更厉害了,他紧紧抓住了罗莎的袖子。罗莎愣了一下,“你,你会画画?” 
    似乎回到了一个世纪以前,那个身体羸弱的少年,他抓住自己的袖子,叫自己姐姐。后来少年来到了巴黎,他们一齐去看画展,一起去拜访当时出名的艺术家……湿润的夜风吹过了罗莎的眼睛,她的思维停住了。 
    少年疑惑地看着她,他点了点头。“但是父亲大人总不让我画,”他委屈地说。 
    “月长老……” 
    “叫我罗莎,”罗莎打断了威廉的话,“夜已经很深了,我们明天还有公事。大家都去睡吧。” 
    男孩最后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然后迅速跑掉了。有仆人听到声音,上来收拾打翻的茶壶。他们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 
    “都去睡吧,”罗莎重复,她仰望天上一轮银白的满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第三章,地狱来信 
    一大清早,位于白厅的新伦敦警察队总部大楼就炸开了锅。起因是一封令人震惊的信件。信件是寄给白教堂警戒委员会的会长乔治。卢斯科的。当他随后打开随信附送的小盒子,一股强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迅速弥漫了整个房间。 
    盒子里是一颗鲜血淋漓的人类肾脏。 
    “分享给您的是从某个女人身上切下来的肾脏,另外半边我已油炸吃掉,非常美味。不久后,我再会送您一把沾满鲜血的利刃。” 
    这一封署名“来自地狱”的信件震惊了整个警察厅。虽然他们之前也收到过两封署名“开膛手杰克”或者“调皮的杰克”的信件,但大多数人认为那只是无聊的小报记者在胡闹。 
    面对这颗血淋淋的肾脏,警察们坐不住了,他们马上把它送去化验,证明这颗肾脏的主人正是前几天被杀死的46岁妓女凯萨琳。艾道斯。 
    警察们疯了。白教堂区的巡警瞬间加倍,几日之内,无数所谓的“嫌疑犯”被带进警局。他们中有屠夫,有裁缝,街头的小混混,还有黑帮头目。但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是“开膛手杰克”。负责解剖尸体的法医完全干不了活,对着那些支离
破碎的尸体在一边狂呕不止。尸体一直没有被埋葬,那股腐烂恶臭的味道就从地下室一直泛上了警察厅的办公室,没有一个警察还想留在那里。 
    “杰克”的信件和明信片在报纸上被公布开来,伦敦东区陷入了一片决然的恐怖之中。每个人都活在开膛手的阴影之下,惶惶然不可终日。白教堂的居民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他们组建了自卫队,保护晚间行走的妇女和儿童。下院议员开
始猛烈炮轰警察当局,并要求动用皇家陆军进驻伦敦维护治安。 
    这天傍晚,由维多利亚女王钦点的御医威廉。高尔爵士又因为同样的目的来到了警察厅。这一次他并非独自前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这是我的私人助手,”他对警员说,“打开停尸房的门。” 
    皇家医学院什么时候准许有女性参与了?尽管警员满腹疑惑,碍于高尔医生的面子,他还是立即打开了那道铁门,一股比楼上强烈得多的不堪忍受的腐臭和血腥气迎面扑了过来。警员用手帕捂住了鼻子。他偷眼望向那个陌生的女子。 
    ——看到这番景象她会晕倒罢?他想,带着一番幸灾乐祸的心理,他打量着年轻的女子。 
    但是奇怪的,自己几乎因为这股浓烈的腐臭昏厥过去,而这名奇异的女子却似乎对这种味道并不反感。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掀开了尸体上覆盖的血污被单。 
    警员没有再看下去,他逃一样地退出了门外,他打死都不要再看那些可怖的尸体。 
    有零碎的说话声从停尸房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是……做的么?”高尔医生的声音。 
    那个“……”是什么?小警员竖起了耳朵,但是里面的声音突然一下子变低了,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他想再走近一点,他的手搭上了那道厚重的铁门。 
    一个人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小警员吓了一跳,之前他根本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是那个女子。她的脸绷得紧紧的,她侧过耳朵似乎在听着什么。 
    “下面有人!”她突然说,然后抓住对面的警员,“派人去地下室!马上!” 
    小警员愣愣地看着她,威廉从停尸房出来,他皱起眉头。“听她的吩咐!” 
    小警员吹响了警笛。三十秒之后,警察队大楼被全面包围,所有的出口都被堵住了。一队武装的警察冲进了位于停尸房正下方的地下室。 
    血的味道。又是熟悉的血味。调查开膛手案件的警察们已经快对这种味道免疫了。但是地下室的景象还是让他们吃了一惊。 
    那是一具女人的尸体。确切地说,是一具女人的躯干。她的四肢和头颅全部被残忍地砍断,一条腿横在尸体身边,其他的手臂和头颅则不翼而飞。她似乎刚死不久,血迹还没有干,浓烈的铁锈味充斥在潮湿腐败的空气里。 
    尸体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 
    长及地面的黑色皮风衣把他的整个身体都遮住了。但这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似乎比一般人都要高大,长着浓密的黑色卷发和深深凹陷的眼窝。他扫了一眼逐渐逼近的警察,眼中迸射的冷光让所有的人心惊胆寒。 
    “凶手!抓住他!”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男人愣了一下,然后无数的警察涌到了他的身边。男人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探入了怀中,他似乎想反抗,但是在警察汹涌的围拢下,他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被警察们牢牢挤在了中间。 
    “你被捕了!”一副纯钢的手铐搭上男人的手。男人反手把手铐抓了过来,警察被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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