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人的用处





使用诸如“生命”、“灵魂”、“生命力”等等之类的一切自身尚待证明的代号,而在谈到机器的时候,仅仅指出:在总熵趋于增加的范围内,在代表减熵的局部区域这一点上,我们没有理由说机器不可以和人相似。

  当我用这种机器和生命机体作比较时,我的意思从来都不是说,我们通常所理解的有关生命的那些特殊的物理、化学以及精神的过程和生命模拟(life…imitating)机中的那些过程等同。我只不过是说,它们二者都可见作为局部反熵过程的例证。反熵过程或许还可以通过许多其他途径找到例证,当然这些途径既不应当称之为生物学的,也不应当称之为力学的。

  虽然在自动化这样一个发展如此迅速的领域中,我们不可能对生命模拟自动机作出共同的陈述,但我愿意强调指出,这些实际存在的机器具有若干共同的特点。一个特点是,它们都是执行某项特定任务或若干特定任务的机器,因而它们都必须具有使这些任务得以完成的效应器官(类似于人的胳膊和腿)。第二个特点是,它们都得用感觉器官和外界交往(enrapport),例如,用光电管和温度计,这些仪器不仅可以告诉机器当前的环境如何,而且能够使机器把自己任务完成与否的情况记录下来。后一种职能,如前所述,称做反馈,即一种能用过去演绩来调节未来行为的性能。反馈可见是象普通反射那样简单的反馈,也可见是比较高级的反馈,在后一情况下,过去经验不仅用来调节特定的动作,而且用来调节行为的全盘策略。这样一种的策略反馈可以而且往往表现为从一方面看来是条件反射而从另一方面看来又是学习的那种东西。

  对于行为的这一切形式,特别是较复杂的形式,我们必须给机器设置一个中枢决策器官,它根据馈给机器的信息来决定机器的下一步动作,这个器官之存储信息就是模拟生命体的记忆能力的。要制造一部趋光或避光的简单机器,那是不难的,又如果这类机器自身含有光源,那么,许多这样的机器结合在一起便会表现出社会行为的复杂形式,其情况就象G·瓦尔特(Grey Waltor)博士在《活脑》(The Living Brain)一书中所描述的那样。在目前,属于这种类型的若干比较复杂的机器只不过是用来探索机器自身及其模拟物—一神经系统的种种可能性的科学玩具而已。但是,我们有理由猜想,最近将来的技术发展必将使其中的若干潜在性得到利用。

  因此,神经系统和自动机器在下述一点上基本相似:它们都是在过去已经作出决定的基础上来作决定的装置。最简单的机械装置都会在二中择一的情况下作出决定的,例如,电门的开或关。在神经系统中,个别神经纤维也是在传递冲动或不传递冲动之间作出决定的。机器和神经系统二者之中都有依其过去而对未来作出决定的专门仪器,在神经系统中,这个工作大部分是在那些内容极为复杂的叫做“突触”的地方来做的,这个地方有多根传入神经纤维和一根传出神经纤维相连。我们可以在许多情况下把这些判决的根据说作突触活动的阈值,换言之,我们使用应有几根传入纤维的激发(fire)才可以使传出纤维激发起来作说明。

  这就是机器和生命体之间至少有部分类似的根据。生命体中的突触和机器中的电门装置相当。关于进一步阐述机器和生命体在细节上的关系,读者应参看瓦尔特博士和阿希贝博士的极其引人入胜的著作。

  如前所述,机器,和生命体一样,是一种装置,它看来是局部地和暂时地抗拒着熵增加的总趋势的。由于机器有决策能力,所以它能够在一个其总趋势是衰退的世界中在自己的周围创造出一个局部组织化的区域来。

  科学家总是力图发现宇宙的秩序和组织性的,所以,他是玩着一种反对我们的头号敌人即组织解体的博奕。这个恶魔是摩尼教的恶魔还是奥古斯汀的恶魔呢,它是一种与秩序对立的力量还是秩序自身的欠缺呢,这两种恶魔的不同之处就在我们为反对它们而采取的不同战术中表现出来。摩尼教的恶魔是一个敌手,它和任何一个注定得胜并将使用任何机巧权术和虚伪手段以取得胜利的敌手一样。具体说,他能给自己的捣蛋策略保密;要是我们对它的捣蛋策略泄露出有所觉察的任何苗头时,那它就会改变策略从而继续把我们蒙在鼓里。另一方面,奥古斯汀的恶魔自身不是一种力量,而是我们弱点的量度;为了揭露它,也许需要用上我们全部的才智,但既然揭露了它,那我们也就在一定意义上征服了它;同时,它也不会以进一步破坏我们为其唯一目的而在一个已被我们弄清的问题上面改变其策略了。摩尼教恶魔跟我们打扑克,不惜采取欺骗手段;这种手段,正如冯·诺意曼(von Neumann)在其《博奕论》中所作的解释那样,不仅旨在使我们能以欺骗手段取胜,而且旨在防止对方在我们不进行欺骗的诚实基础上取胜。

  和摩尼教的这个貌善心毒的恶魔比较起来,奥古斯汀的恶魔是个笨蛋。它玩着复杂的游戏,但我们可见用自己的才智彻底打败它,就象洒下圣水一样。

  至于说到恶魔的本性,我们知道,爱因斯坦有句格言,这句格言具有比格言更多的内容,它其实是关于科学方法种种依据的陈述。爱国斯坦说;“上帝精明,但无恶意。”在这里,“上帝”一词是用来表示种种自然力量的,包括我们归之于上帝的极为谦恭的仆人,即恶魔的力量在内。爱因斯坦的意思是说,这些力量不欺骗我们。也许,这个恶魔的含义和墨菲斯托弗里斯相距不远。当浮士德询问墨菲斯托弗里斯他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墨菲斯托弗里斯回答说:“我是永远在求恶而同时永远在行善的那种力量的一个部分。”换言之,恶魔的骗人能力不是不受限制的,假如科学家要在他所研究的宇宙中寻求一种决心和我们捣蛋到底的积极力量的话,那他是白费自己的时间了。自然界抗拒解密,但它不见得有能力找出新的和不可译解的方法来堵塞我们和外界之间的通讯的。

  自然界的被动抗拒和一位敌手的主动抗拒,达二者之间的差别使人联想到了科学研究工作者和军人或赌徒之间的差别。科学研究工作者随便在什么时候和什么地方都可以从事他的种种实验而不用担心自然界会在什么时候发现他所使用的手段和方法,从而改变其策略。所以,他的工作是由他的最好时机支配着;反之,一位棋手就不能走错一着棋而不会碰上一位机敏的敌手打算利用这个机会而打败他的。因此,棋手之受他的最坏时机的支配要多干受他的最好时机的支配。我对这个论点也许有偏见,因为我觉得我自己能在科学上作出有效的工作,但在下棋的时候,却经常由于自己在紧要关头的轻率大意而遭到失败。

  所以,科学家是倾向于把自己的敌手看作一位作风正派的敌手。这个态度对于他之作为科学家的有效性讲来,是必要的,但这会使他在战争中和政治上容易受到无耻之徒的欺骗。这个态度的另一个结果,就是一般公众对他难于理解,因为一般公众关心一己之敌远甚于关心象自然界这样的敌手的。

  我们不得不过着这样一种生活,其中,世界作为整体,遵从热力学第二定律:混乱在增加,秩序在减少。一然而,如前所述,热力学第二定律虽然对闭合系统的整体讲来是一个有效的陈述,但它对于其中的非孤立部分就肯定不是有效的了。在一个总熵趋于增加的世界中,一些局部的和暂时的减熵地区是存在着的,由于这些地区的存在,就使得有人能够断言进步的存在。在直接和我们有关的世界中,对于进步和增熵之间的斗争总方向,我们能够表示什么意见呢?

  如所周知,启蒙时期孕育了进步观念,虽然在十八世纪的时候,有过一些思想家,认为这种进步是遵从报酬递减律的,认为社会的黄金时代不比自己身边所看到的有着太大的不同。在启蒙时期这一建筑物中,以法国革命为标志的裂口,给人们带来了关于任何进步的怀疑。举例说,马尔萨斯(Malthus)注意到了他那个时代的农业几乎陷入了无法控制的人口增加的泥坑中,吃光了当时人们所生产的全部收获物。

  从马尔萨斯到达尔文,思想嬗替的线索是清楚的。达尔文在进化论上的伟大革新,就在于他承认进化并非一种拉马克(Lamarck)式的高而更高、好了又好的自发上升过程,而是这样一种现象:生命体在其中表现出了:(甲)多向发展的自发趋势和(乙)保持自己祖先模式(Pattern)的趋势。这两种效应的结合就铲除掉了自然界中乱七八糟的发展,同时通过“自然选择”的过程淘汰掉了那些不能适应周围环境的有机体。这样铲除的结果就留下了多少能够适应其周围环境的生命形式之剩余模式(residual Pattern)。按照达尔文的见解,这个剩余模式便是万有的合目的性的表现。

  剩余模式的概念在阿希贝博士的工作中重新提出来了。他用它来解释机器的学习。他指出:一部结构相当无规的和无目的的机器总是存在着若干近乎平衡的状态和若干远乎平衡的状态,而近乎平衡的模式就其本性而言是要长期持续下去的,至于远乎平衡的模式则只能暂时地出现。结果是,在阿希贝的机器中,就象在达尔文的自然界中一样,我们在一个不是有目的地构成起来的系统中看到了目的性,原因很简单,因为无目的性按其本性说来乃是暂时出现的东西。当然,归根到底,最大熵这个极为广泛的目的看来还是一切目的之中最为经久的东西。但是,在其居间的各个阶段中,有机体或由有机体组成的社会将在下述的活动样式中比较长期地保持现状:组织的各个不同部分按照一个多少是有意义的模式而共同活动着。

  我认为,阿希贝关于没有目的的随机机构会通过学习过程来寻求自身目的的这一辉煌的思想,不仅是当代哲学方面的伟大贡献之一,而且会在解决自动化的任务中产生高度有用的技术成果。我们不仅能把目的加到机器中,而且,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一部为了避免经常发生某些故障而设计出来的机器将会找到它所能找到的种种目的的。

  甚至早在十九世纪时,达尔文的进步观念所产生的影响就不仅限于生物学领域了。所有的哲学家和社会学家都是从他们那个时代的种种富有价值的源泉中来汲取他们的科学思想的。因此,看到马克思及其同时代的社会学家在进化和进步的问题上接受了达尔文的观点,这就不足为奇了。

  在物理学中,进步的观念和熵的观念是对立的,虽然二者之间并无绝对的矛盾。凡与牛顿直接有关的理论物理学都一致认为,推动进步并反对增熵的信息,可用极少量的能量或者甚至根本不用能量来传递的。到了本世纪,这个观点已经由于物理学中量子论的革新而改变过来了。

  量子论恰恰导出了我们所期望的能量和信息之间的新联系。这种联系的粗糙形式就在电话线路或放大器的线路噪声理论中出现。这种本底噪声看来是无法避免的东西,因为它和运载电流的电子分立性有关,它具有破坏信息的某种能力。所以,线路的通讯能力得有一定大小,才能避免消息被自身的能量所淹没。比起这个例子更加基本的事实是:光自身也是原子的结构,一定频率的光是一颗颗地辐射出去的,叫做光量子,它有确定的能量,大小依赖于其频率。因此,辐射的能量不可能小于一单个光量子的能量。没有能量的一定损耗,信息的传递就不能产生,所以,能量耦合和信息耦合之间并无明显的界限。但虽然如此,就大量的实用目的而言,一个光量子乃是极为微小的东西,而一个有效的信息耦合所需的能量传递也是十分微小的。因此,在我们考虑诸如一株树木的生长或一个人的生长这类直接或间接依赖于太阳辐射的局部过程时,局部熵的大量降低也许和十分节约的能量传递有关。这是生物学的基本事实之一,特别是光合作用理论或化学过程理论的基本事实之一。由于光合作用或化学过程,植物才能够利用阳光从水和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制造出淀粉以及其他为生命所需的复杂的化合物来。

  因此,我们是否要对热力学第二定律作出悲观的解释,得看我们赋予整个宇宙和我们在其中找到的局部减熵区域这二者各自的重要性如何。要记住,我们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减熵区域,而我们又是生活在其他减熵区域中。结果是,正常视景因远近距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