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





箪蛭业5薄?br />
    我们跟着那个军官走在一条宽阔的街道上,两旁都是营房,我们在其中一个灰黯、毫无特征的陋舍前面停了下来。一整天漫长的站立,等待和希望如今终于告一结束:我们只是来到武德营的正营。

    这间营房与我们早晨离开的那座并无不同,只是里面除了桌子和长板凳外,还有许多叠架床。我们仍旧不许坐下,还有最后一次的等待。一个女狱长正在极细心地核对一张名单,审查我们的文件。

    我不禁哀号起来:“碧茜啊!还要多久呢?”

    “也许很久,很久。也许还要好几年。可是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来消磨我们的生命呢?”

    我回头瞪着她:“你在说什么?”

    “这些年轻妇女。那个在地穴那边的女人。柯丽,如果人能够被教会了去恨人,他们也必能被教会去爱人!你我必须找出办法去教她们爱人,不管要花多么长的时间……”

    她继续说下去,在心情与兴奋中几乎忘了放低自己的声调。我慢慢才体会到她是指着那些看守我们的女卫兵而言。我向我们前面桌旁的女狱长瞥了一眼,只看见一套灰色的制服和有帽沿的军帽,但碧茜看见的则是她里面那个受伤的灵魂。

    我再次思想,我这个姊姊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究竟是走在怎么样的一条道路上?我自己呢?我只是在这个现实的尘世上步履维艰地追随在她左右而已。

    ****

    几天以后,碧茜和我奉命工作。女狱长瞥了一眼碧茜灰白的脸色和脆弱的身体,然后以鄙视的手势把她挥进营房里去。在那里,那些老弱的犯人则做补缀犯人制服的工作。在武德营,女犯人穿的是蓝色的套裤,裤管两边镶缀一条红色的薄边。很实用,也很舒服。我们欢迎这种改变,因为自被捕时起自至今,我们一直穿着自己原来的那身衣服。

    显然我看来还够强壮,可以做苦工;于是我奉命到腓立斯工厂报到。所谓“工厂”原来也不过是集中营中另一个大的营房而已。尽管时间还很早,屋顶上的沥青已经在七月灼热的太阳下晒起泡了。我跟着守卫进入大屋子里,那儿有数百男女坐在用长木板制成的桌子旁边,桌上堆满了数以千计的收音机零件。两位官佐,一男一女,在长板凳中间的通道上来回巡逻,犯人都弯腰在忙着工作。

    我被分派在营房前房的一个长板凳上。我的任务是量玻璃杆,然后按照长短的程度分列成堆。那真是枯燥乏味的一项工作。从屋顶反射下来的热度好像重物似的压在我头上。我渴望与两边的邻人至少交换一下姓名和来自哪一城镇,但这间大营房里唯一的声音,就是金属零件的叮当声和两位官佐走路时,皮靴所发出的咯咯声。他们来到我座位对面的门口。

    那位军官用德语对一个个子高瘦、剃光了头、身穿条纹制服的人说:“上周产量增加了,为此你应受褒扬。不过上头仍旧埋怨说,有些电线装配不良,素质方面也当求改进。”

    那位剃光头的人作了一个抱歉的手势,低声说:“军官先生,如果能多配一点粮食,事情就好办多了。自从削减粮食配给以后,我也看出不同来。他们变得昏昏欲睡,也很难集中注意力……”他的口音使我想起有点像伟廉的口音,既低沉,又文雅。讲得是上好的德语,只是稍微带一点点荷兰口音。

    “那么你就得设法弄醒他们!叫他们想到刑罚!如果在前线打仗的士兵也只分到一半的粮食,那么这些懒骨头……”

    那位女军官恨恨地白了他一眼,于是他把说到嘴边未完的话吞了下去。“呀!那是——我当然只是举例而言。前线战士减粮的谣言自然不是真的。所以!我要你负全责!”说完两位男女军官一齐大踏着步子走出了营房。

    这位任工头的囚犯站在门口有一刻的时间目送他们离去。他慢慢举起左臂,然后放了下来,很响亮地在身旁拍了一下。这间寂静的大厅立刻喧闹起来。有人从桌子底下拿出写字纸,书本、织针和毛线,也有饼干罐等。大家开始离开座位,在房间各处,聚成小组,尽情地聊天。有五六个人朝我围了过来,问我是谁?从何处来?是否晓得有关战争的消息?

    大约半个钟头以后,这位工头开始提醒我们,还有一天生产的额量要完成。于是人们又慢慢地归回自己的座位,开始继续工作。我得悉这工头的名字叫巫曼。他原是一间罗马天主教男校的校长。在我报到后的第三天,他来到我工作的座位上。他听人说,我曾追踪整个营房的装配线索,要查看我所分类的那些小小玻璃杆究竟是要派上何等用场。他说:“你是第一个妇人对我们这里所制造的东西表示兴趣的。”

    我说:“我是很有兴趣,我是个钟表匠。”

    他望望我,似乎对我有了新的兴趣。“那么我有一种工作你必然会喜欢的。”他把我领到这间大房的另一端,那儿的工作是把全营房各组所汇成的东西,最后接上开关。那是复杂且需准确的工作,不过并不像修理钟表那么难。巫曼先生说得不错,我对这份工作确实很有兴趣。这也帮助我使那一天十一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过得快一点。

    不仅对我,就是对腓立斯工厂的全体犯人而言,巫曼的举止都好像是一位仁慈的长兄,而非一个监工的工头。我常见他不停地在他手下的数百人中走动,给他们提供意见,说几句鼓励的话,为那些疲倦的人找一份容易的工作,又给那位坐立不安的人分配较难的工作。我们在武德营中住了一个多月以后,才听说在我和碧茜抵达此地的那个礼拜,他那二十岁的儿子就是在这个集中营里被枪毙的。

    从他对我们各人的关怀和眷顾上,我们丝毫看不出他个人曾经历过任何悲剧的痕迹。最初的几个礼拜,他常常在我工作的地方停下来,主要不是要检查我的工作,而是垂询我的心情。但最后他的目光终于不得不落在我前面一排排接好了的电开关上……

    “亲爱的钟表女士!你忘了是在为谁工作吗?这些无线电收音机是安装在他们的战斗机上的!”然后他会弯下腰来把装好了的电路拉一拉,或把一只小小的真空管扭一扭。

    “现在再焊回去,但要故意把它装错了。还有不要做得那么快!你已超过一天的额数,而现在时间还不到正午。”

    午餐的时间该是一天中最好的一段时间,如果我能与碧茜在一起的话。可是腓立斯工厂的犯人总要到下午六点放工以后才能离开场地。午餐时,在厨房工作的犯人会将大桶的粥拖进来。这粥是用麦和青豆煮成的,毫无味道,但颇富营养。显然最近粮食的配给减少了,可是这里的食物还是比舒城监狱来得好,也较丰富。那儿根本没有午餐供应。

    吃过午餐以后,有半小时的时间,我们可以自由地在工场里散步。呼吸新鲜空气,晒一晒卜拉班城艳丽的阳光。多数的日子,我会在铁丝网旁边找一块地方,躺在温暖的地面上睡觉(我们每天清晨五点就起来点名了)。阵阵的凉风会把集中营周围农场上那些清香的夏天气息吹过来;有时我也会梦见卡莱与我手携手地在乡村小道上散步。

    黄昏六点时,又会再点一次名,然后大家排队归回自己睡觉的营房。碧茜时常都会站在营房门口等我。每天晚上我们都觉得好像已过了一个礼拜一样的长久,因为我们有好多的话要互相倾诉。

    “你知道,那个坐在我旁边的比利时男女吗?他们今天中午订婚了!”

    “希瑰夫人——那一位孙女被带到德国去了的太太——她今天邀请我与她一同祷告。”

    有一天碧茜的新闻真正地影响到我们。“今天一个从欧米罗来的女子转到我们缝纫组来了。当我介绍自己的时候,她说:‘又是一个!’”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柯丽,你记得我们被捕的那一天,我们钟表铺来了一个人?那天你病了,我得去弄醒你。”

    我当然记得很清楚。我记得那对浮游不定的眼睛,和肚子里那股不安的感觉,那显然不是来自发高烧的缘故。

    “显然全欧米罗的人都认识他。他从德军占领荷兰的第一天起,便替纳粹秘密警察工作。他检举了这位妇人的两个弟兄,告诉敌方他们在为反抗军工作;最后又检举了这个妇人和她的丈夫。”当欧米罗的人终于起来对付他的时候,他便到哈林市来,与魏灵士和甘田合伙,狼狈为奸。他名叫傅格源。

    那个名字立即在我心中激起一团怒火。我想到父亲临终前的几个钟头,躺在医院的走廊上,孤单一人,且又神智昏迷。又想到我们的地下工作必须突然停止。还想到余玛莉如何在街上走路时被捕了去。我晓得如果当时傅格源站在我的面前,我会杀掉他。

    碧茜从套裤底下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过来给我,但我摇摇头拒绝了。在白天,碧茜保存着这本小圣经,因为在她的营房里比我在工厂里有更多的机会读圣经、并教导别人圣经上的话。晚间在我们的叠架床旁,我们举行秘密的祷告会,人通常都是挤得满满的。

    “碧茜,今晚你领祷告会,我头痛。”

    其实我不仅头痛,一想到那个把我们害得这么惨的人,我全身都感到痛楚。那夜我睡不着。第二天在工场里,对周围的谈话也是听而不闻。到了周末的时候,我的心灵与身体都达到极其憔悴的地步,以致巫曼先生在我的桌旁停下来,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对了。

    “不对?是的,有一件事十分不对!”我把二月那一天上午所发生的事尽情地倾诉。我心里迫切地想要把傅格源如何出卖自己国家的事告诉巫曼先生,也告诉荷兰全国的人。

    但一直令我不解的是碧茜的态度。她受过我所受一切的痛苦,然而她心中却似乎没有一点烈怒的重负。一天夜里,我晓得我的辗转反侧,必然也使她睡不着,(当时,我们三个人共睡一张小床,本来就很拥挤的集中营,如今更挤了,因为每天都有新来的囚犯。)我低声说:“碧茜!你对傅格源的座位完全无动于衷吗?他不令你难受吗?”

    “柯丽呵!是的,我当然难受。自从我又听到他的名字后,我便极难受——每次想到他,我就不得不为他祷告。他现在必然十分痛苦!”

    有很长的时间,我默默地在这间巨大阴沉的营房中躺着。耳中听着数百名妇女的鼾声和小床上辗转反侧的声音,心中不禁十分烦躁。我似乎觉得,我这位与我共度一生的姊姊必然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物。她是不是想以温柔的方式告诉我,我自己与傅格源一样有罪?我岂不是与他一样在无所不见的神面前同样都犯了杀人罪吗?因为我用我的心和我的舌头杀了他。

    我面向那粗糙的被褥,低声祷告说:“主耶稣,我饶恕傅格源,正如我需要祢的饶恕一样。我大大地陷害了他。如今我求祢赐福给他和他的家人……”那一夜是自从我第一次听到这位出卖我们的人的名字以来,仍能睡得十分香甜的一夜,直睡到第二日清晨起床号响了才醒过来。

    ****

    武德营的日子是好坏参半,早上点名的时间通常都很长。只要有人轻触营规,例如哪一个囚犯晚间点名时迟到了,那么第二天早晨,全营的人都要被罚在早上四点,甚至有时三点就要起床点名,并且要被罚站立直到我们腰酸背痛,腿脚抽筋为止。但夏天的空气很暖,凌晨雀鸟的鸣唱也给我们带来了不少的生气。慢慢在东方,会有一轮红日徐徐升起,把卜拉班的天空照得鲜艳夺目。碧茜和我总不自禁地互相紧握着手,默默欣赏这大自然中的美丽奇景。

    五点半,我们吃黑面包,喝那又热又苦的“咖啡”,然后大家排队到各人的工作场所去工作。我颇喜欢通往腓立斯工厂的那段路。其中的一段,我们是沿着一个小树林走,中间只有一片铁丝网隔着。树林那边,晨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有如一粒粒的珍珠,真是美丽极了!我们也必须经过一段男人集中营的地带。我们这一组中,很多人会伸长了颈项,蹬着脚跟,想在一排排剃了光头,穿着条纹套裤的男人群中,认出自己的丈夫或儿子来。

    这又是武德营里的另一个矛盾:我每天都为能重新与人群为伍而献上感谢。但是我在被单独监禁时所不曾认识的是,当你与人群在一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