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





  ……
  扑天雕白羽驮着谢丹朱兄妹二人朝着如血的夕阳飞去,谢丹朱控制着它飞高飞低,快时如流星,慢时则轻飘飘如停云,指挥无不如意,那种感觉就像是谢丹朱自己在飞一样。
  蓝儿也极是快活,小手连拍,还站起身来拍手,谢丹朱知道蓝儿的厉害,也不担心她会摔下去,随她。
  谢丹朱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御姐姐与他在东城一别已经有四十天,虽说比原定的三月见面之期提前了很多,但谢丹朱还是觉得他与御姐姐分别得太久太久了,御姐姐病好了吗?还像去年那么消瘦吗?
  少年的初恋热烈而执著,四十天的别离更让情感炽热如火,八千里同行历历在目,那箫管一般的嗓音、那冷冰冰的面容偶露的笑意让他着迷——
  谢丹朱心道:“这回见到御姐姐,一定要先用力抱她一下。”不知为什么,夏雨荷妖娆的身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当然,这是六御变的那个夏雨荷,与他同在青莲里胸脯紧贴,谢丹朱有点喜欢那种感觉,所以他要抱抱御姐姐。
  扑天雕白羽原先一个时辰能飞一千五百里,现在结成了小丹,速度似乎又快了一些,全力飞翔时,谢丹朱只觉得两耳生风,白云如逝。
  但奇怪的是,扑天雕白羽向西北飞了一百多里后,折而向南,又飞了百余里,又折而向东,这可把谢丹朱搞糊涂了,这不是往回飞了吗,怎么回事?
  谢丹朱通过灵犀丸与扑天雕白羽交流,白羽的神识明确告诉他,这是带他去见御稚真,是大长公主安排的飞行路线。
  谢丹朱只好任凭扑天雕白羽飞了,不管怎么说,六御姑姑和伊婆婆对他肯定是善意的。
  谢丹朱又通过灵犀丸了解扑天雕白羽为何能在短短一月时间跨越一百二十年修成小丹,却原来是六御姑姑带着白羽去了孔雀海,助白羽捕食了数十头结丹的四级大海鱼,有这数颗海鱼的妖丹滋补,又修炼了七日七夜,这才突飞猛进到小丹境界。
  谢丹朱暗暗惊叹,擒龙城离孔雀海近两万里,往返就是四万里,若靠扑天雕白羽飞去,那也要飞上五、六天,那样也就没时间捕食四级海鱼了,显然只有六御姑姑才有能力视万里如闲庭信步——
  扑天雕白羽向东飞了一百多里后,就又回到了擒龙城,绕城至东门,回到了小树林上空,此时夕阳刚好落下山巅,西边天际霞光万道。
  白羽在小树林畔降落,谢丹朱抱着蓝儿跳下来,心里“怦怦”跳,当日御稚真离开时曾留言绿竹符,要谢丹朱三个月后就在这小树林边、枯竹下等她,现在时间提前了,地点却没有变,白羽绕了一个四百里的大圈回到原地却是为了支开夜不凡他们——
  原来的那棵枯竹早已没有了,谢丹朱在那枯竹的大概位置等了一会,不见御稚真的影子,这太阳一落山,这早春的暮色就跟着沉沉而下,小树林里显得有些幽深。
  谢丹朱让蓝儿在树林外等着,他走进小树林寻找,唤道:“御姐姐——御姐姐——”
  小树林有百步纵深,谢丹朱走出数十步,突然听到身畔有人问:“你是谁?”声音如冰凌撞击,美妙空灵。
  谢丹朱心头大震,急忙转头去看,就见数竿摇曳的细竹边上,一个女子正冷冷地望着他,离他不过数尺——
  这女郎一袭纯黑的长裙,衬着肌肤分外的白,眼睛极大,幽深如泉,眉淡如晓月,唇色也淡,神情更淡,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御姐姐!”
  谢丹朱狂喜,心神激荡,上去就要执那黑裙女郎的手,然后就准备来个拥抱——
  不料那黑裙女郎脚下轻移,已经到了那几竿细竹后,伸一根纤长的手指虚点着谢丹朱,神情更是冷厉,叱道:“站住!”
  谢丹朱立定身子,激动的心情有些受挫,这黑裙女郎的眼神分明是不认识他的样子,可这明明就是御姐姐啊,清新的气色当然比四十天前的御姐姐好看得多,也不会那么瘦,可不管改变多少,她就是御姐姐,御姐姐就是这冷冰冰的气质,与他第一次在舞阳镇云龙客栈见到她时毫无二致,可是后来熟悉、倾心后,御姐姐就只对别人冷冰冰,对他可是言笑温柔的啊,那种热情是冰雪下的火焰,顽强而执著——
  第一百四十五章 难求一醉
  天色向晚,寒林漠漠,擒龙城东郊外的小树林一片岑寂。
  隔着几竿细竹,谢丹朱定定的望着那神情冷淡的黑裙女郎,忽然摘下胸前挂着的那枚绿竹符,托在掌心里,说道:“御姐姐,你看——”
  那黑裙女郎瞥了一眼那枚半圆形的绿竹符,秀眉一动,问:“你怎么有我的竹符?”手一招,谢丹朱掌心的绿竹符飞到了她手中,两指捏着,看了看——
  谢丹朱见御稚真认得这绿竹符,大喜,忙道:“御姐姐,这竹符就是你给我的啊,当日你在这里与我分离,留符传声,让我在这里等你——御姐姐,你病都好了吗?”
  谢丹朱以为御稚真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对以前的事记不清,没想到那黑裙女郎淡淡道:“哦,是我送你的吗,那行,你就留着吧。”
  绿竹符飞回谢丹朱手中,黑裙女郎转身便行。
  谢丹朱急了,身形一闪,拦在黑裙女郎身前,大声道:“御姐姐,我是丹朱啊,谢丹朱,你不记得我了吗?”
  黑裙女郎面露厌烦之色,说道:“记得又怎么样,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请你不要再跟着我。”
  谢丹朱问:“我问一下,你是御稚真吗?”
  黑裙女郎道:“我当然是御稚真,难道你不是谢丹朱?”
  谢丹朱情绪激动道:“你既是御姐姐,那为什么这样对我?”
  黑裙女郎奇道:“请问我应该怎么对你?”
  谢丹朱一愕,是啊,御姐姐应该怎么待他?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感人的场面,执手相看泪眼、远远奔近紧紧拥抱在一起……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种宛若陌路人一般的场面,这到底怎么回事?
  谢丹朱问:“御姐姐,你忘了你对我说过的话了吗?”
  黑裙女郎问:“我对你说过什么?”
  千言万语一下子涌到谢丹朱嘴边,在南屏外的那个小镇,御稚真亲口说喜欢他,那时柔情蜜意想想都心醉,而四十天前在这小树林通过绿竹符的传音犹在耳畔——
  “……三个月后,你还在这里等我,那时我的身体也许已经好了,我再陪你远行,去哪里都可以——哎,真好啊,丹朱,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以前姐姐和你一样不明白,走了八千里路,明白了这件事,没有遗憾对吗?……”
  黑裙女郎见谢丹朱目瞪口呆、无言以对的样子,微微一哂,转身娉婷而行,走出十余步,忽听一缕清音袅袅升起,空灵清越,如轻烟一般交织缠绵——
  黑裙女郎心头一震,虽没有转身,却停下脚步,静听笙音。
  暮霭沉沉,小树林里模糊起来,竹笙音回旋缭绕,良久,良久,那黑裙女郎转身走了回来,谢丹朱抬起头来,叫了一声:“御姐姐——”
  黑裙女郎嫣然一笑,柔声问:“你很喜欢我?我也喜欢过你?”
  谢丹朱不说话,只点了一下头,心里的喜悦如春草般勃勃滋长,御姐姐现在的神态多么熟悉啊,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模样——
  那黑裙女郎凝视着谢丹朱的眼睛,看了好一会,摇了摇头,说道:“谢谢你,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不记得了,我不想受情感牵绊,喜欢一个人是很麻烦的事对吗?以前喜欢过那也就算了,我不喜欢没完没了纠缠不休一世又一世的,好了,我走了,六御姑姑让我来见你一面,见过了,那就这样吧。”
  话音未落,那黑裙女郎已经消失在薄薄的雾霭中。
  谢丹朱先是呆呆的立在林中发怔,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穿着小裙子的蓝儿悄悄走到丹朱哥哥身边,轻轻拽着丹朱哥哥的衣角,悄无声息地立在那。
  天完全黑了下来,浑浑噩噩的谢丹朱好像突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猛然大叫一声,拔腿欲奔,感到有人牵着他衣角,回身看是蓝儿,二话不说,将蓝儿负在背上,大步冲出小树林,那只鸽子般大的扑天雕白羽“呼”地一声飞过来,跟在他身边盘旋。
  谢丹朱兄妹二人和扑天雕白羽从东门入城,正遇到北宫紫烟和几个鱼渊府弟子,北宫紫烟见谢丹朱神情有异,忙问:“丹朱,怎么了?”
  谢丹朱应了一声,飞一般奔过,径往皇城而去,来到碧漪宫外,两名女官已等候多时,说大长公主命她二人在此等候谢公子,当即便领着谢丹朱兄妹去见大长公主,那扑天雕白羽就栖在谢丹朱肩头。
  谢丹朱兄妹上殿,女官和内侍退下,大长公主走了出来,这是白发苍苍的伊婆婆,伊婆婆问道:“丹朱,你见到御稚真了?”
  谢丹朱躬身道:“伊婆婆,晚辈想拜见六御姑姑。”
  伊婆婆道:“六御姑姑她现在不想见你,若你还要再见御稚真的话,我倒可以唤她出来。”
  谢丹朱道:“多谢伊婆婆。”
  伊婆婆走回后殿,过了一会又出来了,那个黑裙女郎就跟在她身后,一眼看到谢丹朱,蹙眉道:“怎么又跟到这里来了?”
  谢丹朱没有再大叫“御姐姐”,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身材绰约有黑裙女郎,仔细看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和裙下两条长腿的轮廓,那黑裙女郎也淡然地任他看——
  好半晌,谢丹朱问大长公主:“伊婆婆,这个御稚真该不会是六御姑姑扮的吧?”
  伊婆婆长眉一抖,探究地看着谢丹朱,说道:“六御姑姑有这么无聊吗?”
  那黑裙女郎却有些生气了,说道:“谢丹朱,你不是说很喜欢我吗,怎么连人都分不清,说我是六御假扮的!”
  谢丹朱摇头道:“你不是我的御姐姐——伊婆婆,请你告诉我真相。”
  伊婆婆道:“她就是御稚真,这是千真万确的,去年她病得很重,是六御姑姑妙手回春,让她获得新生,可是她已记不得以前的事了,这一点,六御姑姑和我都帮不了你。”
  谢丹朱看着那黑裙女郎,黑裙女郎不与他面对面,侧身而立,侧影纤瘦,楚楚动人。
  谢丹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御姐姐,跟我一起去逍遥岛吧,我们出海去?”
  那黑裙女郎冷淡道:“谢丹朱,不要纠缠于以前的事,没意思的,我以前喜欢过你,可现在不喜欢你,你自己去吧。”
  十七岁的谢丹朱第一次感到心如刀绞,嗯,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可以这么改变的,以前说多么喜欢你转眼就可以忘记,不管你生什么病,你怎么能忘记!
  谢丹朱看看伊婆婆,伊婆婆眼里满是怜悯;谢丹朱又看看那个黑裙女郎,这黑裙女郎是御稚真,却又不是御稚真,她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她不是谢丹朱心里的御姐姐了。
  谢丹朱压抑着情绪,对伊婆婆说道:“伊婆婆,你失信了,你没有把我的御姐姐治好,不过还是谢谢伊婆婆和六御姑姑。”
  伊婆婆道:“六御姑姑可以救御稚真的命,但不能让她再次喜欢你,你想想,即便再让你与御稚真万里同行,就一定能让她喜欢上你吗?不见得吧,喜欢上一个人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可能总能找到那种感觉。”
  谢丹朱默然无语,向伊婆婆施了一礼,说道:“拜别伊婆婆。”拉着蓝儿的小手慢慢转过身去,走了几步,一摸肩头的扑天雕白羽,停下脚步——
  伊婆婆已知他心意,说道:“丹朱,这扑天雕是你的,你带回去吧。”
  谢丹朱没再多说什么,牵着蓝儿出了宫城,在大街上茫然地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他常与夜不凡饮酒的醉仙楼,这时已经是亥夜时分,谢丹朱上到二楼,叫店家来一坛梨花酒,他今夜要一醉方休,长这么大没醉过,修炼成七魄轮后更不会醉,修炼者的苦恼显现了,求一醉而不可得,只能让痛苦清晰地咬噬着自己的心——
  心中强烈的情感得不到宣泄,何妨佯狂假醉!
  谢丹朱用筷子敲着杯盘,大声歌唱起来,都是小时候在石田学来的俚曲,什么“蜂针儿尖尖的刺不得绣,萤火儿亮亮的点不得油,蛛丝儿密密的上不得筘。”,什么“隔花阴,远远望见个人来到,巴不能到跟前,忙使衫袖儿招,粉脸儿通红羞也,姐姐你把人儿错认了。”……
  孩童时的谢丹朱记这些俚曲还记了不少,这时想到什么唱什么,当然也有那首“姐姐生得漂漂的,两只奶子翘翘的”……
  楼上的酒客都在笑,他们没有注意到原先坐在这少年身边的一个小女孩不见了。
  谢丹朱酒醉神清,又记起当日萧十一在这里恣酒高唱,那歌词曲调恍然在耳,便也唱起“我所思兮在蔚山,欲往从之道路艰,侧身东望涕沾翰。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