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之年缘





  这个陆九天以前见过她的吗?为什么总是一副很讨厌她的样子?这个人白长了那么俊的一张脸,整天这么冷冰冰的不觉得很惹人害怕吗?馨雨委屈的跟在陆九天身后回到了竹林中的庭院,他将她带回了荷塘边的小屋中,说道:“你先在这等吧。”他冷冰冰的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绕过荷塘,进到了竹林之中,身影消失在了馨雨的视野内。
  馨雨叹了口气,坐回到桌前,开始打量这个简单的房间。这个屋子里真的好简单啊,没有一样多余的装饰,但每一样摆设都是恰倒好处,窗上的帘是细竹成卷,柜前的镜是青铜古朴,檀香袅袅,如云似雾,笼罩在屋内唯一一副画前,增添了几分超脱红尘的灵气。馨雨走近这一副画,画中是丛写意水墨的兰,花朵只用寥寥数笔紫青勾勒,却将这兰花的精髓完全绘出,如在画中随风摇曳一般。
  这画的笔锋看起来好熟悉,记得有一次镇上的一户有钱人家专门向无痕求画,磨破了嘴皮才让无痕勉强同意,要求那户人家拿一大堆后来才知道十分名贵的药材兑换。当时馨雨是躺在病床上的,她就看到无痕潦草的只用几笔就完成了一副兰草,那笔画简直和这一副一模一样。馨雨并不懂画,她也是从旁人对画的惊叹语气中知道无痕画艺的高明,当时那些大人感叹的语句她已不记得,就只知道她的父亲的画没有模仿任何人的风格。这副画是谁画的?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海岛上有太多的迷,问那个陆九天,馨雨已经可以想象到那张俊脸臭臭的模样,看来只能问那个不像老爷爷的老爷爷了。
  馨雨只在屋里等了一会,就有两名青衣的美丽少女敲门进来,带了她去到隔壁一间屋中,这个屋里除了一个大浴池和一扇巨大的山水屏风什么也没有。浴池中的水清凉见底,池上飘满各种的花瓣,少女微笑道:“主子吩咐咱们伺候姑娘,请姑娘沐浴,稍后就该午饭了。”
  “啊?伺候?”馨雨红着脸把住自己的衣领,说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们先去忙吧。”两名少女笑道:“那咱们就在门口侯着,姑娘有事情只管叫我们就好。”两名少女放下了一套雪白的衣裙,袅袅婷婷的退了出去。馨雨舒了口气,跳进了水池痛快的把自己洗了个干净,换上干净的衣裙,只觉神清气爽。打开门,两名少女一人站在一边,腰系紫色丝绦的少女说道:“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请姑娘随我来。”
  馨雨跟在少女身后,沿着青石小路前行,小心的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少女道:“奴婢青莲,那一个是白莲。姑娘住在这里的日子,都由奴婢们服侍,姑娘有什么吩咐不必客气。”馨雨连忙道:“不用了,我不用人伺候的。”青莲笑道:“这岛上只有主子和老爷两个人,地方又大,忌讳又多,姑娘初来乍到的,没人跟着可不成。万一陷进了桃花阵,那可就不得了了。”
  馨雨无言以对,又问道:“这里真的是桃花岛吗?”青莲道:“外人怎么叫这儿,奴婢们可不知道。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你可以叫这桃花岛,也可以叫这竹子岛,何必这么执着?”馨雨不死心的问道:“这岛上除了陆九天和那个老爷爷,还有你们俩,还有没有别人?比如像仙女一样的人?”青莲道:“仙人是住在仙界的,人间怎会有仙女出现?凡人的传言,又怎可相信。到了,姑娘,前面那个院子就是了,你直接进去吧。”
  馨雨缀缀不安的进了这个竹林与荷塘交界线上的小院,院内是一座雅致的阁楼,院中一株古老的桂树之下,陆九天正一脸无奈的站在一旁,看着白袍的老人轻尝一杯美酒。馨雨一看到陆九天就停下了脚步,不敢近前,老人放下酒杯,向着馨雨招招手,笑道:“来,坐下,漂泊了这么些天,一定饿坏了吧。尝尝看,这些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馨雨答应了一声,不安的看了一眼陆九天,见他根本就没有抬眼看她的意思,这才顺着墙根溜到了桌边,坐了下来。这一桌的菜,竟都是她最爱吃的菜,辣子鸡,小炒肉,水煮鱼,爆青菜,牛肉汤,香喷喷的味道谗的馨雨直流口水,拿起筷子蠢蠢欲动。老人盛了些汤到她的碗中,说道:“先喝点汤,暖暖胃。在海水中泡那么些天,别伤了身子。”这关怀的口气,又是这么的熟悉,若不是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人跟父亲没有半点关系,她真会以为无痕又回到了她身边,此刻就坐在她的旁边,跟她说话,给她一点不曾变过的关爱。
  馨雨的鼻子一酸,眼泪即将涌出,明媚的天空中,云彩只是稍稍集中了一下,便即散去,馨雨连忙擦了擦已涌出的泪,庆幸没有招来雷雨毁掉这么好的一桌饭菜。她慌忙的埋头大吃起来,不愿想的太多继续勾起她的伤心事。菜入到口中,没有一点不合适,那感觉真的就像回到了家一般,一道道的菜简直就是无痕亲手做出的,如此美味,如此细腻。馨雨的泪又涌了出来,饭菜虽香,却已难以下咽,她再也忍不住,任凭泪水顺着脸庞滑落,滴进碗中。
  旁边的老人叹了口气,拿出手帕递给了她,说道:“有什么不开心的,过了这么久,能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何必一直记着不放呢?”馨雨接过手帕,道了声谢,擦擦眼泪,说道:“若是真的能过去,该有多好?”老人道:“过去的无法再转回,时间不可能逆转。是一直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之中,还是面向未来迎接新的希望,完全在你的一念之间。是你自己执意不肯放下,就如同买东西,只盯着一家店铺,又如何知道还会有更好的店铺?”
  馨雨道:“可人不是店铺,有些人一旦失去,就等于失去了一切。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懂得珍惜,以为他对我的好是天经地义。等他不在我身边了,我才明白,这世间只有他对我最好,那份爱来得没有半点私心,我今生今世再也找不出一个能像他那样待我的人了。”老人道:“并不是你找不到,而是你根本没有去找。你心里始终记着他,又怎能再去发现旁人对你的好?你既已再无法找回他,到不如彻底忘掉他,迎接一个新的开始。”
  馨雨大声哭道:“我忘不掉他!我怎么能忘掉他?他养我教我爱我怜我,十八年里我已经习惯了有他陪着的每一天,你知道吗?若是你一定要让我忘了他,不如直接从这里将心掏出来吧!”馨雨指着自己的心口,激动的冲着老人大吼起来。老人的眼中闪现出了万分无奈的悲哀,忽然咳嗽了几声,捂住了口鼻。陆九天大惊,慌忙的扶起了咳嗽不止的老人,再不理会馨雨,掺扶着摇摇欲坠的老人进了阁楼,掩上了门。小院中只剩了馨雨一人,流泪不止,若是可以忘掉他,她也不会有现在这种心如刀割般的痛苦了。
  五十四 童颜白发
  这一个海岛好大,在青莲白莲的陪伴下,馨雨已将这个岛转了个遍。桃花种满海岛外围的每一个角落,从外面看的话,一定以为岛上满是飞扬的桃花,无怪会被叫做桃花岛了。馨雨一连几天都没有再见到那个与无痕出奇相似的老人,偶尔碰到几次陆九天,那个臭脸的管家对着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馨雨不敢接近陆九天,只能从一直跟着她的那两个姑娘口中打听她心中的疑问,她想知道这个桃花岛与紫瞳所说的桃花岛有什么不同,她想知道岛上究竟有没有美丽的仙子,她想知道那一对奇怪的主仆究竟是什么人。但青莲白莲却始终什么都不肯说,不,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们除了岛上的布局,其他的事情不比馨雨多知道多少,她们甚至连陆九天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从两个丫头口中无法套出任何有利的消息,馨雨又试探性的想要问出那个老人的住处。
  丫头们为难的告诉她,老爷有病在身,主子很严厉的禁止所有人接近他所在的庭院。馨雨不能为难这两个唯一能说的上话的姑娘,只能靠猜测的去到那天与老人一起吃饭的庭院,看着大门紧闭的阁楼,又不敢敲门,思量再三,馨雨小心的看看附近没人,施展了法术飞上阁楼,从窗缝里朝屋内望去。
  这个屋内比馨雨住的屋子稍稍讲究了点,桌椅家具没再以青竹为材,乌漆的家具将屋内点缀的古朴而神秘。靠着窗的是一张书桌,馨雨轻轻的从窗里翻进屋,转了一圈,这个大大的书房里摆满了书画,角落里还摆着琴,摆着棋盘,盘上是一局还没下完的棋。
  馨雨对文房四宝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掀起门帘朝里屋看了一下,这里大概就是卧室了,奇怪的是里面会有两张床。一张靠着墙,被帘幕完全遮起,跟一般的雕花木床没什么区别。另一张床很窄,单独放在靠窗的地方,以屏风隔开,如不是铺着洁白的床单,馨雨还以为那是一张案板。这张床很奇怪,四周空旷,高高筑起,正顶上还吊着由很多面镜子拼凑起的一个大大的银盘,光亮从窗外照进,被那银盘反射的将整张床照得一点阴影都没有。床的四周还摆放着四尊烛台,每个烛台上都有着五支粗大的蜡烛,烛台后也是明亮的镜子,似乎是为了将床照射的更亮而故意摆成这样。
  馨雨不知道这张床到底有什么用,谁没事情做会睡在这么奇怪的一张床上?她围着这个奇怪的卧室转了一圈,对床边的梳妆台产生了兴趣。一般梳妆台只是女子用屋中才有的摆设,怎么那个老爷爷的房间也会有呢?可若是这个房间住着有女子的话,为何不见脂粉与首饰?台上的铜镜倒在桌面上,镜面朝下,一旁的木梳上还绞着几根头发,更奇怪的是这几根头发中有乌黑的,有花白的,有灰白的,更有银白的。这个屋子里到底住了几个人?馨雨扶起了镜子,收起满脑子的问号,掀起门帘出了卧室,穿越书房后,下了阁楼。
  楼下是一个很大的厅堂,大方而典雅,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馨雨心里却在纳闷。那天明明看到陆九天把那位老人家扶进这个阁楼中,为什么找遍整个阁楼却没有发现任何人?馨雨站在楼梯上开始猜测那位老人还能出现的地方,气嘘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头顶。
  “你在找什么?”馨雨连忙抬头,只见她正要找的那个老人披着件外套正站在楼梯口,从他的声音听来似乎他此刻很是虚弱,可从他的脸色却根本看不出半分重病的模样。馨雨脸一红,低下头,心虚道:“我有好多事情想要问你,可是连着好几天没有看到你,所以就进来找一下。对不起。”
  老人微微一笑,说道:“这几天身体有些不舒服,刚刚在睡觉,所以没招呼你。有什么事,上来说吧。”老人转身进了书房,馨雨也连忙跟上,对着光亮,她才发现仅仅几天,老人的头发居然由灰白变成了全白,这让馨雨很自然的联想梳子上的那些头发。头发由灰变白,只在几天内便完成,那么由黑变灰呢?馨雨的心忽然一跳,这个老人,真的是个普通的老人吗?
  老人让馨雨坐到了书桌旁的椅上,给她倒了杯茶,自己也坐在了窗下,温和道:“你想知道什么呢?”馨雨低着头,咬着唇,双手搅着自己的衣角,不知该从何说起。老人笑道:“别这么拘束,想说什么就说吧。”馨雨鼓足了勇气,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老人微笑道:“我们当然是住在这里的人了。”这算是回答吗?
  馨雨以为自己没问清楚,又解释道:“我是想问,你们是什么人。”老人笑的更开心了,继续道:“这个问题和上一个问题有什么不同吗?”馨雨脸上一烫,真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忸怩片刻,她又问道:“你知道九色鹿吗?”老人点头道:“知道,不就是传说中的鹿王吗?”馨雨道:“不瞒您说,我这一次来,就是为了找那只九色鹿。他带走了我爹,我想……”老人收敛笑容,接口道:“你想一只传说中的鹿会与你爹有什么关系?”
  馨雨低头道:“我不知道。他们说,我爹是被一个银发穿着毛皮披风的人救走的,说他的披风上有九轮不同颜色的月牙,而那个九色的月牙是九色鹿身上的花纹,所以他就算不是九色鹿,也应该和九色鹿有关系的吧。”老人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那个人与传说并无半分联系,或许你这辈子都找不到他,或许就算你找到他,你爹也已经化为灰烬。这样寻找一个已死的人,到底有什么意义?”
  馨雨道:“我爹就是我的一切,就算要找一辈子,我也会一直找下去。哪怕找到的只是一捧骨灰,我也算是见他最后一面,尽下作为他女儿十八年来的孝道,就算去了地府,也还清我与他的父女之情,来世便不会再做他的女儿了。”老人听的眉头紧皱,说道:“你怎会这么想?”馨雨道:“他其实不是我爹,他只是一个将我养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