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之年缘





  馨雨面无表情的将热水一桶一桶的倒进澡盆,调好了水温,扶着无痕下了床,来到热水边。无痕吩咐她去将床单换了,她才机械的走开,转而去整理早已血迹斑斑的床单被褥。无痕对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宽衣解带,泡进了温暖的水中。馨雨收拾好床单,转身看到无痕的背影,看到他披散的长发,不由想起桃花岛上那个白发苍苍的背影,再看看手中的床单,一滩滩全是他吐出的血。他已为她付出了那么多,一次又一次差点永离人世,她只是为他出嫁,又委屈什么?虽然不甘,虽然难过,只要是能让他继续的活着,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啊。
  馨雨掩上了房门,打了水,坐在院中开始柔洗床单,那血迹却怎么都无法洗掉,屋里传来无痕的声音,提醒道:“天晚了,洗不干净就先泡上,明天再去河边用点力敲,拿些米饭搓一搓就干净了。”馨雨答应了一声,按无痕的要求收拾好,又回到屋里,问道:“爹,要我帮忙吗?”无痕沉默片刻,说道:“帮我擦擦背,陪我说说话吧。”陪他说说话?意思是不是他已经原谅她了?馨雨高兴的连忙答应一声,接过浴巾小心的擦上无痕光滑的脊背。脸又红了,心又开始跳了,馨雨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夜夜拥着无痕入睡的那一幕,明知不能去想,却还是渴望能再次那样的拥着他,用自己的心跳去感受他的心跳。
  无痕背后的肌肉忽然跳动几下,弹开了馨雨满脑的胡思乱想,直让她无地自容,马上专心工作,只听无痕淡然问道:“小雨,那一日我离开后,你又遇到了些什么事?你外公,对你怎么样?”馨雨答道:“外公,带我们又上了峨眉山,先是治好了那个傅秋帘的脸,他又跑上天去抢回了那个獠牙,然后又带我去了昆仑山拜祭我亲爹,还遇到了那个凶巴巴的掌门和杨明晰……”馨雨滔滔不绝的将那段日子的经历讲了出来,就像讲故事一般,有时还加点自己的评论进去。
  馨雨从落霞山讲到了碧炎剑,从峨眉山讲到了凌云派,讲到桃花岛的时候,馨雨停止了自己的故事,问无痕道:“爹,在桃花岛的时候,那个老爷爷,是你吗?”无痕恩了一声。馨雨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认我,还扮成那样来骗我?”无痕道:“我没有骗你什么,如果不是九儿一直护着我,我就算不戴面具也老的让你认不出了。”馨雨手一抖,扶住了他的肩,担心道:“为什么?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无痕道:“但是那会,我还是个凡人,受了周不凡的剑气,能保命就已经算是奇迹了。我的头发在几天之内就全白了,自己看自己都觉得是在看一具尸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又不想让你看到我那个样子,只有先将你支走。”将她支走?难道九色鹿是假的?馨雨追问道:“那九色鹿又是怎么回事?”无痕道:“那是九儿的真身,所谓的桃花岛上的仙人,指的就是他和我,而白衣仙子,其实就是我以前的轮回。”
  馨雨一时愣在了那里,被人传说是比仙还要崇高的神之九色鹿,竟然就是那个臭着脸的鹿九天,他若能指点命运,参透因果的话,那无痕岂不是更对命运了如指掌?既然知道命运,又是否可以改变它?如果命运可以改变的话,她是不是就不用嫁给别人,是不是就可以永远的呆在无痕的身边?“命运若是可以改变,你娘,就不会死了。小雨,神和人一样,也有自己的因果命运,更何况……”
  他转过身子,直视着馨雨,说道:“我也只是个随时都可能会死去的人。不要对我寄托太大的希望,没有哪个父亲能照顾儿女一辈子,我也不例外,就算不死,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的,你……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要总让我担心,不要勉强自己,委屈自己。你明白我的话吗?”馨雨低下头,说道:“我会听你的话,做个孝顺的女儿。不管你是神也好,是人也好,我只知道你是我爹,你答应过永远不会丢下我。我只想做个普通的女孩子,委屈的时候有个家可以回,有爹可以依靠,就算我嫁出去了,也总有个娘家可以回,以后的孩子,总有个外公可以喊。我已经没了娘,没了亲爹,没了外公,没了师兄,我真的不能再没有你了。”
  无痕悠悠叹气,说道:“我知道,为你,我会努力的活着,可若是有什么万一……”馨雨连忙摇头道:“没有万一,你是大夫,你是神仙,上一次你都没有死,现在你封印都解了,一定也不会死了,对吗?”无痕微微一笑,说道:“这都是命,是处在其中的人无法参透的命。好了,不说这些了,水都凉了,你去准备点外伤的药来,我这胳膊也该要清理下了。”
  六十二 承诺终生
  一大早的敲门声将馨雨从睡梦中惊醒,打开门,却是眼圈乌紫的祁山。“小山哥,这么早,有什么事吗?”祁山涨红着脸,目光四处游移,始终不敢落在馨雨脸上,哼哼半天,试探道:“小雨,昨天你说的那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馨雨奇怪道:“哪件事?”祁山急道:“就是晚上说的那件事。”馨雨皱着眉,问道:“我要你娶我?”祁山的脸更红了,垂着头,轻轻点头,看起来就像个腼腆的大姑娘。
  馨雨小声道:“是真的。”祁山猛然抬头,惊讶道:“你怎么突然……”馨雨平静的问道:“你不愿吗?”祁山连忙改口道:“我当然愿意!”馨雨低下头,说道:“你真是个好人,老天一定会保佑你的。”祁山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呵呵的傻笑两声,又问道:“那孟叔叔知道吗?”馨雨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想,给他个惊喜。”无痕虚弱的声音响起在身后:“什么惊喜?”馨雨一惊,只叫了一声爹,却不知说什么好,无痕扶在门口,冲祁山招了招手,微笑道:“小山,你进来一下,陪叔叔说说话,来。”祁山答应了一声,看了馨雨一眼,不安的走到无痕近前,扶着他近了屋。
  屋门关上,两人围坐桌前,无痕问道:“这几年,你爹娘怎么样?最近生病也没去拜访他们,你们照顾小雨这么久,我却连声谢都没有,真是过意不去。”祁山连忙道:“叔叔客气了,小雨跟我从小玩到大,就像我亲妹妹一样,都是一家人,照顾她是当然的。”无痕笑道:“只像妹妹一样吗?”祁山脸一红,低下头,尴尬道:“我真的很喜欢她,除了她,别的姑娘我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等她过了门,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让她平安和顺的过一辈子。”无痕迷起眼,问道:“你要娶她?”祁山憨厚的笑道:“小雨本来不让告诉你的,说想给你个惊喜。”无痕又问道:“是她让你娶她的?”
  祁山低下头,点点头,不好意思道:“我真以为自己在做梦,我怎么配得上她。不过,既然她愿意,我……”忽然跪在无痕面前,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无痕连忙拉起他,说道:“你做什么?”祁山道:“叔叔,啊不,岳父,我一定会好好待小雨的,绝对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吃半点苦,你放心吧。”无痕摇头道:“你不要叫这么早,我并没有答应将她嫁给你。”
  祁山愣在当场,急道:“为什么?我哪里做错了?”无痕道:“你与她并非同族,怎能结合?”祁山连忙道:“我知道,她是妖精,可那又有什么关系?白娘子不照样跟许仙恩恩爱爱。只要我喜欢她,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关系?”无痕皱眉道:“那你爹娘呢?他们会接受小雨吗?而且,你真的确定小雨是真心想要嫁给你?”祁山又愣住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回答。
  门忽然被推开,馨雨走近祁山身边,挽住他的胳膊,说道:“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要他对我是真心的就够了。爹,我嫁定他了!”无痕皱着眉看着两人,张口欲言,却呛的咳嗽起来,血喷洒了一桌子,馨雨连忙拿出手帕接在他口边,急道:“爹,别生气,我不是有意的。”祁山吓了一跳,问道:“小雨,要不要我再找大夫来?”
  馨雨回身将他推出门外,推出院门,说道:“我爹就是大夫,还要请什么大夫,你有事情就先去忙吧。”待要关门时,祁山挡住门,问道:“小雨,成亲那件事……”馨雨不待他说完就应道:“以后再说。”院门砰的关上,祁山呆呆的站在门口,不明白女人的脸为什么变化的总是这么快。他在馨雨父女面前,完全就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一样,馨雨前一刻还说要非他不嫁,可无痕一不同意,她马上又做出一副随时会反悔的样子。
  她对他或许的确一点心都没有,但她对无痕的心似乎太过了一些,那关切完全不像是女儿对父亲,怎么看怎么像是妻子对丈夫。是他多心了吗?还是馨雨真的爱上了将她养大的养父?不会的,馨雨怎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可他们之间又没有血缘关系,如果换一个地方,他们两人无论怎么看也像是天生一对的吧。但这终究,也太荒谬了点,女儿怎会爱上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痕虚弱的躺在床上,馨雨垂着头立在一边,双手搅着自己的衣角,看也不敢多看无痕一眼。无痕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道:“你太不象话了,终身大事怎能如此儿戏?”馨雨不敢接话,只是头垂的更低了。无痕接着道:“你明明不想嫁他,却又说什么非他不嫁,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这样欺骗一个真心关心你的人,你于心何忍?”说了几句,动了气,又咳嗽了起来。
  馨雨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对不起,爹,我是实在没办法啊。离开桃花岛之后,我一直在试着忘记对你的爱,可我真的做不到。有段日子,我以为我已经放下那份爱,可再见到你时,我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办法放弃啊。从小到大,你对我那么好,这情又怎能忘得了?或许,我嫁了人,将心放在丈夫身上,就能不再这么错下去了吧。”无痕叹道:“你想的太简单了。若是你仍无法放弃,你的丈夫会容忍吗?你的日子不好过,他的日子更不好过,到最终,你们这辈子都会毁在婚姻这个枷锁之内。小雨,这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问题,那是你一辈子的幸福啊。你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害了自己,更害了别人。”
  馨雨擦擦眼泪,说道:“我若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这世上,除了你,就只有他不在乎我的身份,只有他愿意接受我。若是因为我不爱他,就不能嫁给他,那么你能娶我吗?”馨雨抬起头,泪光闪闪注视着无痕,像是在质问,更像是在乞求。无痕转过脸,闭上双眼,长叹了口气,说道:“你好好想清楚吧,若是真的决定了,就将他带来见我。你去吧。”
  事隔多日,无痕再不问馨雨有关婚事的一切,而馨雨也像是压根没有说过要嫁人一般,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唯一一个急的如热锅上蚂蚁的只有祁山。明知道馨雨或许只是一时意气,他还是怀揣着希望,想要从馨雨那里得到确定,可他不敢再敲孟家的门,不敢再爬孟家的墙,想找机会却一直找不到机会。这天他终于跟踪馨雨来到河边,见她将血迹淋漓的床单衣衫放进河中用力的敲打,想到无痕吐血时那可怕的场景,一时又失去了追问的勇气。他们两父女都已经这般可怜了,难道他还要逼婚不成?
  也许是感应到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馨雨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小山哥,你有事找我吗?”祁山尴尬的蹲在了她身边,看着河水中被漂染出的淡红,问道:“你爹,真的不要紧吗?他经常那样吐血吗?”馨雨叹了口气,说道:“他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由神成人,由人成神,这般来回折腾,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祁山问道:“难道就治不好吗?”馨雨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已经不敢去想以后的事情,只要他今天能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祁山皱着眉看着馨雨,这个曾经藏不住任何心情的女孩,此刻的面上居然出奇的平静。从她的话语中,听出她的父亲可能随时都会死去,可为什么从她的面上读不出一丝悲伤的味道?祁山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他不知怎么的拉住馨雨的手,问道:“要是你爹死了,你准备怎么办?”话一问出口,他就后悔了,馨雨一直通红的眼中,绝望如崩堤般溃决,一泄而出,只不过那双曾经灵光闪烁的眼中,已再没有了一滴泪水。就像这天一样,虽然阴沉,却始终不曾下雨,或许,她的泪早已哭干了。
  “他若死了,我也就解脱了。”馨雨苍白的一笑,抽出手,垂下头继续揉搓着手中的衣物。祁山怔了怔,脑中一炸,她的解脱是什么意思?看不到他就不会再想着他,还是,她决定要随他一道消失在这人间?祁山连忙又抓住馨雨的手,急切道:“小雨,你到底是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