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魄孤星





四大国师的大气候,吉庆公主又亲自接见了,于是祝五福的名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每日周旋于王公亲贵之间,从早到晚,忙得红光满面。陈七星也忙,小陈郎中名头炸响,求诊的人挤破门。关莹莹跟着他凑热闹,也是忙得很。
  纪元也忙。他忙什么呢?忙着找郎中治脸啊!在路上他还敢蒙着面纱凑到关莹莹面前,进了京,他是死也不敢出来了。都是熟人,还不给人笑死啊?他便天天躲在家里,怨天咒地。吉庆公主没办法,她就这么一个独生子啊,只好一面满天下找名医,一面往府中搜罗美女。依她的脾气,索性就把关莹莹娶进来,一个国师封号换祝五福点头,至于关莹莹就由不得她了。但纪元彻底给关莹莹迷住了,而且也不信自己的脸治不好,便不让他娘这么做,每日只在府中拿其他女子当作关莹莹泄火。
  陈七星先还留着神,纪元真要是舍着脸不要,扛着个大红巴掌满京师跑,那还得另打主意。他眼见纪元彻底不敢露面,心神渐渐也就松了,白天忙着诊病,晚间便搜罗了医书来看。这牛皮给关莹莹吹得太大了,怕漏风啊,而且他心里也确实是想多治些病,多救些人。他常常看书到半夜,一天睡不了一两个时辰。这一切,关山越都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还替他担心,时常劝一劝。陈七星只是点头应着。
  这天,有人来请,说是老亲王府上的管家。原来老亲王昨日偶感风寒,先以为没事,结果今早就起不来床了,要请小陈郎中去看一看。老亲王可不是一般人,虽然不管朝政,但管着皇帝的钱袋子。接连三代天魄大帝上位,都是首先得到了他的支持,可以说地位超然。一个老字,可不是白叫的。
  祝五福本来要出门了,听说是老亲王得病,又转回来细细叮嘱了陈七星一番。陈七星唯唯应了,倒是关莹莹在一边嘟着嘴:“七星又不是第一天出诊。”被祝五福瞪了一眼。
  陈七星跟着那管家到了亲王府,进了内宅,大床上一个老者,发须尽白,约莫有七八十岁年纪,正昏昏沉沉地睡着。声名赫赫的老亲王,其实就是一个老人而已。
  陈七星倒也不敢孟浪,凝了凝神,这才放出魄光,以魄带针,细细诊断。老亲王内腑已空,到底这么大年纪了,而且以他亲王之尊,自也少不了酒色,身体自然是掏空了的。但五脏六腑还算好,没大病,就是一点儿风寒塞住了肺脉。
  老亲王本来是张着嘴出气的,鼻子被堵住了啊。陈七星扎了一针,又以魄力给他理了理肺脉,他鼻子立即就不堵了,神志也清醒了好多。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陈七星,微露笑意,道:“小陈郎中,名不虚传。”他声音有点儿哑,中气还是不足,但比先前好多了。
  陈七星逊谢两句,道:“没什么大碍,就是点儿风寒。我再开两服药,吃两三天就好了。”
  等他回来,府中的病人早已排成了长龙。陈七星正忙得昏天黑地,忽听一阵叱喝声起,一队武士冲进来,推开病人,便要抓他。
  关山越就在边上,不由勃然大怒,脑后魄光一现,一株水竹化出,横里一扫,将七八名武士尽皆扫了出去。
  “你毒死了老亲王,还敢逞凶?”却是先前来请陈七星的那管家。这句话如晴天霹雳,关山越面上变色:“你说什么?”
  “他毒死了老亲土。”那管家指着陈七星叫道。
  第二十九章 劫法场
  “怎么可能?”陈七星也惊得面色大变,急了起来,“我开的就是两味最简单的驱寒化痰的药,怎么可能毒死人?”
  “这个我不知道,反正老亲王被你害了是事实。”那管家手一挥,“给我拿了!”
  “慢着!”关山越现身一拦,“我徒弟治了这么多病人,不可能乱下药,这事可能另有曲折。况且你们不是通察司衙门,没有权力拿人。”
  “你……”那管家咬了咬牙,但他带的武士中没有魄师,对关山越无可奈何,点了点头,“通察司是吧?”他说着,叫过一名武士,“立刻去通察司,叫他们马上过来拿人,我们在这里守着。”
  陈七星面色惨白,他以前也碰到过治到一半就死了的病人,但像老亲王这样身份的却是没有。关山越道:“不要担心,你再想一想,确实没开错药吗?”
  陈七星想了想,摇头:“没有,就是两味常用的药。因为老亲王年纪大了,剂量还减了一半。而且药也不是我的,我只是开了方子。”
  “对啊!”关莹莹叫了起来,“药都不是我们的,凭什么说是我们害的?”
  关山越点点头:“药是他们自己抓的,只要开的方子没错,就不是七星的责任。”说是这么说,他的眉头却紧紧皱着。老亲王的身份实在过于显赫,即便陈七星的方子没错,硬要怪到陈七星身上,也是个麻烦。他当即叫过一名武士,急去请祝五福回来。
  祝五福没回来,通察司的衙役却飞跑着来了。魄京是京城,一切刑名官司都归通察司管。陈七星只有老老实实地任他们拿链子锁了,带去衙门。
  到衙门里,通判只是随口问了两句,便让人将陈七星带入牢中。这案子实在太大,可不是他小小通判审得了的。
  陈七星被关入小牢,单独一间囚室,这是重犯才有的待遇。他脑中一直有些晕,在草席上坐下,这才慢慢定下神来,细细回想。那管家只将他带到外宅,二进院里另换了人,带他进的内宅,然后他开始诊病理气开药。经他以魄理气,老亲王是明显见好了的。而且,他开的药也是最简单、最常见的驱寒化痰的药。到此为止,后面就跟他无关了。药是王府中自备的,一切都没有错。
  “难道是老亲王身体太虚,这点儿药性也承受不了?”他想了想,摇头,“不可能。”又想,“是不是老亲王寿年尽了,该着我倒霉?可也不像啊。先前察看他五脏六腑,虽然空虚,却仍有正气,只是被风寒弊住了,该还有一段时间阳寿啊?”
  他左思右想,想不清楚。
  不多会儿,衙役又把他押了出去。陈七星也知道这案子大,想:“莫非来了什么大官,要开审了?”
  大堂上确实多了个人,却不是什么大官,而是个太监打扮的人。那通判问陈七星道:“这药箱子是你的?”
  陈七星的药箱子先前被衙役收走了,他看了一眼,点头:“是。”
  通判看了一眼边上的太监,太监点头。陈七星留意到了通判的眼神,心中暗觉不妙。
  衙役打开药箱子,一通乱翻。药箱子里除了一些常用的药,还有一件衣服,这是陈七星备下的,但不可能有人生疑,病人呕吐啊什么的,弄脏了要换,备件衣服很正常,但那衙役却从衣服下翻到了一个纱囊。那太监上前两步,接过纱囊,打开看了一下,又到那通判面前,让通判也看了下。
  陈七星一看到纱囊就觉出不对,那纱囊不是他的啊?他正等着问呢,结果那太监却什么都不说,掉头就走。他顿时就急了:“公公留步!那纱囊不是我的。”
  “住嘴!”那通判猛拍惊堂木,“给我押下去,戴上重镣,打入死牢!”
  几个衙役不由分说,给陈七星戴上重镣。陈七星也不敢反抗,任他们押进死牢,其实还是先前那间小牢房。
  “纱囊是怎么跑进我药箱子里的?谁放进去的?纱囊里到底有什么东西?”陈七星心中急怒,竭力定神,细细去想。纱囊里肯定有对他极为不利的东西,而且那太监急急而来,看神情,似乎预先就知道他药箱子里有个纱囊。难道有人跟他说药箱里有个纱囊?说的人肯定和放纱囊的人有关。那会是谁呢?
  “这根本就是有人要害我。可我跟人没仇啊?谁要这么害我?”陈七星心中惊怒交集,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原因。
  午后不久,关山越和关莹莹来了。陈七星急叫:“师父、师姐,有人陷害我。他们在我药箱子里搜出了一个纱囊,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一个公公拿走了,那肯定是陷害我的证据。”
  “七星,你先别急。”关山越脸上焦急,点点头道,“我知道,那纱囊里是十颗明珠。”
  “啊?”陈七星大吃一惊,“哪来的?我从来没收过十颗明珠啊?那纱囊也不是我的。”
  “那纱囊是怎么进了你的药箱子的?”关莹莹性急,忍不住叫了起来,“你知不知道?王府内管事招供了,说是用十颗明珠买通了你。你用金针沾毒,扎进老亲王体内,毒死了老亲王。所以他们才来你药箱子里搜,结果真的搜出来了。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这话如炸雷轰顶,陈七星一下子就蒙了,大叫,“我冤枉啊!我没有,不是我!”
  “不是你,珠子怎么在你药箱子里?你怎么那么蠢,怎么自己的药箱子都看不好?”关莹莹情急之下骂了起来,但陈七星听得出,她其实是关心他。
  “莹莹住嘴!”关山越喝住关莹莹,安慰陈七星,“急没用。师父也相信,你不可能为几颗珠子,去下毒害人。”
  “师父……”陈七星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哭,哭有什么用?”关莹莹又叫了起来。
  关山越瞪她一眼,道:“七星,你想想,装明珠的纱囊是怎么进你药箱子里的?”
  “我也不知道啊。”陈七星竭力收住眼泪,“我刚才想过了,平时药箱子就放在家里,也没有特别留意过。对了,我刚才给押进牢中,药箱子被他们收走了,这段时间或许有可能。但他们是官府的人,应该……”
  说到这里他不说了。关山越脸色不对,什么官府不会,太天真了,关山越可比他现实得多。
  “你莫着急,师父相信你,这事一定会查清楚的。”关山越安慰他两句,急匆匆去了。这事太急,不能拖,要尽早查清楚。关莹莹自然也跟着关山越离开,临走倒是说了一句:“不要怕,师姐相信你,一定给你伸冤。”口气还是一样的大。这丫头天真啊,陈七星还吃过苦,她生下来就在蜜罐子里,长大了花容月貌,人人宠着,哪里知道半点儿世事的艰难险恶呀!
  虽然知道自己确实是给人陷害了,但师父、师姐的信任,还是让陈七星急怒的心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他在这世上,最亲、最近、最在乎的就是他们了,只要他们信他、亲他,便是死了,也了无遗憾。
  “师父肯定去查案了,以师父之能,应该可以查出真相的。”他在心中安慰自己。
  关山越当天没来,第二天也没来,第三天还没来。第四天,荷叶来了。
  “荷叶,我师父、师姐呢?”
  “老爷被宗主赶回松涛城了。小姐被看住了,出不来。”
  “什么?”陈七星身子一晃。
  原来,关山越出去后,将事情禀报给了祝五福。他认定陈七星是被人陷害的,要着手调查,结果祝五福坚决不许。因为案子已经惊动了天魄大帝,人证、物证俱在,天魄大帝已经定案了。祝五福不许关山越再查下去,同时对外宣布,陈七星只是松涛宗的记名弟子,予以除名。为了给陈七星求情,关山越在祝五福门前,跪了一天一夜。祝五福恼了,出手锁了他的魂魄,让人将他押回松涛城去了。祝五福又叫人看住关莹莹,不许她出门。就连荷叶,也是在关莹莹的指使下,躲过看守的人,偷偷溜出来的。
  “小姐要我跟你说,有她这个师姐在,一定会护着你的,要你不要着急。”荷叶扔下这句话后,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听了荷叶转述的话,陈七星又想哭,又想笑。他想到关山越,却是心痛,低叫:“师父,徒儿又拖累你了。”
  第二天荷叶又来了,脸色却非常不好,果然就带来了极不好的消息。老亲王的死,让天魄大帝十分震怒。因人证、物证俱在,也不必审了,就判了一个字:剐。时间就在明日午时。至于关莹莹,被祝五福派人看死了,根本出不来。
  荷叶说完急匆匆走了。陈七星仿佛傻了一般,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呆坐在草席子上。
  陈七星想了很多,想到了娘,想到了小时候,想到了捉泥鳅、卖水一点点苦撑的日子,想到了狗肉胡,也想到了关山越、关莹莹,有苦有乐,但乐比苦多,如果不是老天爷捉弄他,其实还算是不错的。
  慢慢地,一些另外的东西钻进他脑中,这些不是他的,是幻日血帝的。他一点一点地看完了幻日血帝的全部记忆。
  幻日血帝的一生,是风流放荡的一生,是肆无忌惮的一生,是嚣张跋扈的一生。一路看过去,陈七星无数次惊讶得目瞪口呆,很多想法,陈七星做梦也想不到;很多做法,打死陈七星也做不出。
  天慢慢地亮了。陈七星抬头,望着天边微微的曙色,目光凝聚。
  “娘,你无用的星伢子死于今日,不是斩,是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