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入聊斋
他突然翻脸,比翻书还快,王复吃了一惊,跑开不及,身上衣衫已被泼湿了一大块。
这件袍子价值不菲,被泼了酒水上去,污了一大块,王复心中痛惜,颇有些气忿,却不好发作,只得掉头跑出去找水来清洗。
他出去后,诸葛卧龙忽而嘻嘻一笑,对陈剑臣道:“你这娃娃不同,有点意思。嗯,既然你愿意陪老夫喝酒,这一本书就送给你了,你琢磨之余,定然有裨益。”
说着,从席底下摸出一本蓝皮封面的书来,封皮上书名赫然:‘石头梦记’。
陈剑臣大觉惊讶,接过来,翻开一看,这哪里是什么鬼狐艳书?分明就是一本笔记,上面一篇篇,记载得很是明白,都是诸葛卧龙在一生科举的过程中,总结出来的心得精要,用端正的楷书写得清清楚楚,分析精辟,一目了然,简直就是学八股的一本典范之作。
书本扉页上用飘逸的字体写着一句话:“八股取士,如同放屁,但不放屁,岂知臭意!”
陈剑臣哑然一笑,脑海乍然有灵光闪过,似乎闪电横空,顿有感悟,觉得自己以前仿佛走进了一个误区。
━━或者说,因为他的外来者身份,当本身的观念与异时空的观念发生了根本性的冲撞排斥时,他就下意识的把心门关闭,对于不认同的东西统统关在了门外。
如此,固然能保住本心的纯洁,但同时,本心也失去了淬炼的大好机会,一如自闭!
想通了这一层关窍,陈剑臣茅塞顿开,终于明白了近期以来自己总觉得疑难烦闷的根源所在━━在观念的冲突过程中,随波逐流当为下乘,闭门造车为中等,但拿来主义才是最好的办法。
一味的排斥,反而不知不觉间把自己关进了一个樊笼内,成为一个局外人般的存在,遗世独立。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说的,就是一个不断学习,不断提高认识的过程。学无止境,如果满足于现状,一味的抵制,又如何能学到新的东西?
道门讲究逍遥无为,但一样会出世,经历红尘,磨砺道心,释家说四大皆空,可同样会游历化缘,尝尽人情世故百态……说的,都是同样的道理。
如果说八股是口大染缸,是一副枷锁,唯有跳进去再冲出来,戴上去再破开来,才算真正的圆满。
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
经历变化,其实就在一念之间。
当下陈剑臣再度明心,豁然开朗,不是玻璃上的灰尘被抹去,擦干净了,而是整块玻璃都消失掉,再不存在这么一层障碍。
嗤嗤嗤,‘三立真章’上光芒萌发,足足有五个字在瞬间被点亮,一排下来,正是十道正气已被激发。
陈剑臣把‘石头梦记’收好,弯腰朝诸葛卧龙恭敬一揖:“谢先生赠书!”
第六十章 练字
告辞离开遛鸟楼,在半路上,王复犹自觉得耿耿于怀,觉得自己不但没有看到‘石头梦记’的手稿,而且被诸葛卧龙泼了一身酒,实在得不偿失。
当下陈剑臣把怀里的‘石头梦记’亮出来。
王复接过一看,先是惊喜,继而愕然,最后却是狂喜,直如会变脸般━━
开始之时,他本以为诸葛卧龙把‘石头梦记’送给了陈剑臣,自是惊喜交集,不过翻开一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而是一本笔记,故而感到惊愕,再看真切些,竟然是一本破解科举八股的心得精要,记叙详细,论述有理有据,叫他如何不欣喜如狂?
王复此人,好色,好八卦,同样好功名。只是他自知水平一般,不敢报以太大的期望,因此偏向于及时行乐。眼下见到这么一本颇具参考价值的笔记,他的一颗心不由自主就感到火热起来。
“这个……留仙你这是……”
王复便有些语无伦次了。
天统王朝印刷术并不算发达,并且管制严格,因此很多东西难以流传,除了主要的圣贤书,以及相关注疏外,很多类型的书都还处于手抄写阶段。不像现代社会,关于考试的辅导参考书堆满书店,随便花钱就能买到。
故而,这一本‘石头梦记’价值非凡,若是一般人拿着,还不是珍而重之地悄悄收了起来,生怕被人偷学了去。
不过陈剑臣想法自是不同,一方面和王复颇有交情,另一方面,在他看来,就算‘石头梦记’写得再精辟,也不是灵丹妙药,一看就能高中状元的。
最多,它只是一块敲门砖而已。
敲门砖,并不只能一人使用。
“你可以拿去手抄一份。”
王复立刻作揖施礼感谢道:“留仙,愚兄果然没有看错你。”
陈剑臣道:“拂台兄,别忘了,咱们可是经历过患难的,这一份笔记,不算什么。”
王复呵呵一笑━━虽然他也知道,在桃花那一难中,主要都是他在受,可如果没有陈剑臣再三援手,只怕他早已死翘翘了。
这是救命的恩情。
王复决不敢忘,更何况,陈剑臣才华横溢,前途无量?跟在他身边,只有无穷的好处。
回到学院中,王复立刻开工,前所未有的勤快的去抄写‘石头梦记’,至于陈剑臣,就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思索起来。
━━诸葛卧龙给予陈剑臣的感觉总有些神秘莫测的味道,对方为人做事,看似荒诞,实在很有分寸。或者,他貌似癫狂的外表之下依然跳跃着一颗锐进的心,又或者,他想薪火相传,这才把‘石头梦记’送给了陈剑臣……
不管如何,在这件事情中陈剑臣获益不小,不但大有进步地凝练出了五道新正气,而且彻底明确了自己未来该走的方向。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八股是一副枷锁,那就戴上去试一试,看其到底有多沉重牢固,有多少限制框框,然后冲破开来,一举将其粉碎。
此破而后立也。
恰我心张狂,仗剑破红尘,正气浩然,下笔如有神。
这样的路子,才算走得洒脱,走得痛快。
有此依仗底气,陈剑臣只觉得前面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无比广阔,天空任飞翔,海阔凭鱼跃,浑身都觉得轻松自如。
在学院中,生活又要重新恢复到正轨上━━或者其中还有一个变数,就是聂小倩要求自己写的那一幅字。
对于要写什么内容,陈剑臣暂时还没有头绪,没有想法。反正聂小倩没有约定取字的时间,她只是这么一提,却留下了足够多的遐思,以及想象空间。
此女当有大慧,性格活泼,根本不是那些被封建礼教所束缚住的女子。
没有灵感,陈剑臣便没有动笔写字,趁着空暇,继续教育小义。
鼠妖现在进步不错,识得近五百多字了,只是还不能写。它本体太过于矮小,虽然靠着尾巴的缘故,能坐得直直的,但一对小小的爪子无论如何都难以做到抓毛笔写字。也许,可以给他量身定做一支袖珍版毛笔,让它练一练。
陈剑臣忽然灵机一动:羽毛!怎么忘了羽毛笔呢,可以就地取材,用合适的鸡毛鸭毛做成笔给鼠妖写字呀,大小正合适。
说到做到,他立刻吩咐小义到外面去弄点长硬的鸭毛来。
听到如此吩咐鼠妖就有些纳闷,叫它去偷鸡蛋鸭蛋还好说,去拔鸭毛算怎么回事?不过它没有多嘴询问,轻盈的蹦跃出去了。
过不多久,鼠妖就麻利地跑了回来,小小的嘴巴上叼了一把鸭毛,样子有些滑稽。
陈剑臣拿过,挑了几根合适的,很快就做成了羽毛笔,教导小义使用。
鼠妖这才恍然大悟,赶紧道谢,小爪子抓着鸭毛笔,开始醮墨书写。它初学乍练,自是不能写出什么好字,一如鼠画符一般,弯弯曲曲,歪歪扭扭的。
只写了一会,鼠妖就觉得有些烦闷,就想偷懒。
“啪!”
陈剑臣手中柳条在头顶上空掠过,它赶紧又低头装专心了,一颗小心肝却在嘀咕着:咱一个小小的鼠妖,要练字干嘛?识字就可以了嘛,没必要写什么字呀?难不成还要我去考状元?
啧啧,一个老鼠当状元,那是何等惊世骇俗!
它想到妙处,居然咧嘴发笑。
陈剑臣不知道它心里在想什么花花世界,见它分心了,又是一柳条挥下。
半个小时候后,苦逼的练字生涯终于告一段落,鼠妖的爪子都伸不直了,苦着声音道:“主人,这练字实在太难了,不如让小义去替你弄金银财宝吧,要多少,有多少。”
它自号‘打洞老祖’,入室行盗窃之事正是拿手本领,发挥其所长。
不料陈剑臣正色道:“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岂能随便去做那等不义行径?小义,此事切莫再提。”
练‘三立真章’,练心为首要,说一套做一套,违背本心,正是大忌。
提议被主人训斥,小义再不敢吭声:哎,还是继续苦逼的练字去吧,反正做个知书识礼的老鼠,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六十一章 考试
三天时间,王复就将‘石头梦记’抄写了一份,然后把手稿还给陈剑臣。
拿了手稿,为了摒弃杂念,陈剑臣刷刷刷的,连续在白纸上写了十个‘静’字,每写一个,他都感觉情绪安静一分,到了最后,感到已完全的心平气和了,于是端坐下来,翻开‘石头梦记’━━
这一次,他竟看进去了。
感觉有些玄妙,就像变成了另一个自己,在研读笔记一般,笔记上的字句,一个个,一行行,似清水潺潺,流过心头,却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陈剑臣的精神,十分集中,思维在高速运转,一如回到了那一年奋战高考的岁月,哪怕对于那些枯燥到极点的数理化十分厌恶,但还是能把所有的公式,所有的方程都一字不差地牢牢背了下来。
这,应该也算是一项本事了的。
……
在接下来的近半个月的时间,陈剑臣一直在攻读‘石头梦记’,遇到疑难处,就翻开四书查阅,还搬来林林总总的四书注疏,小山似的堆放在房间内━━既然确定了要破而后立,那就得先把枷锁套上去,熟悉其特性,破绽,漏洞,再一举破开,永不成羁绊,而不仅仅是流于表面的下意识的排斥,视而不见。
此过程或者存在风险,谁能保证枷锁戴上来,戴着戴着就适应了,脱不掉了?
这并非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所谓制度,就是从开始不喜欢,到慢慢习惯,再到离不开的一个荒诞过程━━好在陈剑臣的外来者身份,以及身怀‘三立真章’,能保证最大限度的把这个风险压制了下去。
有努力,就有回报。
一个月后,陈剑臣已能有模有样地写出一篇完整的八股文了。
犹如及时雨般,就在岁考科考来临的前夕,他终于渐渐把握到了时文制艺的窍门。
岁考科考如期举行,轮番来袭,又很快过去。
最后,在这两次考试中,陈剑臣都被评为四等,成绩属于中下水平,虽然没有降级的危险,但依律要受到提学官的训责。
其实对于这个成绩,陈剑臣自觉满意,如释重负。他临时抱佛脚的,能全凭本事地得到四等成绩真心不算差了。
只是学院里的夫子不这么认为,陈剑臣可是童子试三试第一的少年才子呀,盛名之下,怎能在第一年就考出四等的成绩?
实在有点名不符实。
于是,夫子们立刻想到在读书期间陈剑臣频频请假外出的事情来,想必他是因此分心懈怠了,才导致学业退步。
此风不可长。
所以夫子们又把陈剑臣叫去训责了一番。
不过他们的语气比较平和,语重心长的,安慰为主。
在夫子们看来,乡试三年一度,陈剑臣赶不上这一科,但可以冲击四年后的那一科,最是稳稳妥妥,到了那时,才算大展拳脚的时候。
陈剑臣刚十七岁,年轻着呢。
年轻,就是他最大的本钱。
王复同样未能取得次年乡试的资格,他岁考考了三等,科考考了个四等,一样被提学官叫去‘批评教育’了几句。
然而这不算什么,只要不沦落到六等,那就没事,到了六等,可是会被革除秀才功名的。不过这般事情极少发生,就算文章成绩很差,只要给提学官送了礼,基本都不会到六等去。
礼,很重要。
试要考,可人情也得做,一向是王朝特色。
倒是那吴文才很是‘风光’地‘考’到了双考二等的好成绩,可以参加明年的乡试了,与他一起的,另外还有三名生员。
吴大公子志得意满,放言做东,要在八月十五中秋之夜请客,届时将包下状元楼,把所有的同窗,包括几位夫子,学监,学政等,统统请去吃饭喝酒。
到了那一天,整个明华书院,除了守门的司阍,以及几个打扫卫生的婆子外,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