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入聊斋
陈剑臣眉头一皱,右手已警惕的把握住了浩然养吾剑的剑柄之上。
轰轰轰!
巨大而整齐的脚步声,很快,一队十人鬼差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跑了过来,他们都是人形,身穿黑色软甲,头戴毡帽,装备非常鲜明整齐。无论精神面貌,还是气势,都不知比笔架山上的那些鬼差胜过多少。
如果说侯青手下的那些鬼差是乌合之众,那眼前这些才是真正的正规军。
鬼差把陈剑臣和席方平团团围住,其中一名领首者喝道:“你们两个凡人,为何闯入阴司中来,好生不知进退!”
有了第一次的经历,第二次的席方平表现得大有进步,镇定地朗声道:“各位鬼差大哥,我乃东安乡秀才席方平是也,专程来找城隍老爷告状伸冤来了!”
“告状?”
领首官差冷哼一声:“你这书生好没规矩,你要告状,自当到地方土地哪里告去?咱城隍爷其实那么好见的。”
席方平昂然道:“只因我要告状的对象乃是笔架山山神,地方土地公如何能做得了主?”
闻言,鬼差首领吃了一惊,打量席方平一眼,脸色变冷:“好大的胆子,笔架山山神也是你能告的吗?你不可做负气之争,速速离去归家,否则其祸不远矣。”
语气之中,威胁之意毕露。
陈剑臣哈哈一笑:“可笑!山神有错有罪,为何不能告?难道城隍爷是以摆设,听不得人言。”
这话一出,众鬼差皆勃然而动,对陈剑臣怒目而视,只怕下一刻就要群起而击之。
陈剑臣坦然以对,高声道:“如何?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又或者,你等官官相护,置阴司法令于不顾,可以任意践踏?所谓‘我处无私’,其实是私心满腹!”
见他语言犀利,振振有词,那鬼差首领便问:“你又是谁?”
“江州陈剑臣!”
这名字一出,一干鬼差纷纷色变,不加掩饰地露出‘原来你就是陈剑臣’的意思。
对于他们的反应,陈剑臣不以为然,似乎早就料到了,继续道:“你等速速去禀告城隍老爷,若不受理,我们将会奔赴枉死城,直接找判官申诉审讯。”
他连枉死城判官都知道?
鬼差首领眉头紧皱,知道不那么好糊弄了,道:“哼,就算城隍老爷受讼,但按照阴司律法,诉讼人需要经受三大刑罚方能升堂,只怕到时诸苦加身,你等支撑不过去。还不如早早归去,免受苦难。”
“嗯?”
陈剑臣剑眉张扬:“此事莫不是你等矫法而行,滥用死刑?”
鬼差首领施施然拿出一本,正是阴司律法原本,翻开,递过来:“律令在此,你们可分辨真假。”
那阴司律本,一尺见方,不是凡纸笔墨所写就,一页一页,入手柔滑似水,上面写满诸多蝇头小字,颜色鲜红,好像是用刀子刻在上面的,工整而有力,根本无法涂改伪造。翻开相关的那一页,果不其然,上面清清楚楚写明,如果凡尘中人不安规矩程序告状,越矩而行,就要依次经受鞭笞三十,火床十息,吊高木二十息的三个刑罚。
而所谓的按照规矩程序办事,就是要先通过土地公,再经过河神或者山神,最后才能把案卷递交到城隍庙里来。
只是这样一层层,一级级告上来,等到最后,黄瓜菜都凉了。况且,有侯青在中间阻隔,在下面不管递交多少状子,都不可能传递到高高在上的城隍老爷面前的。
隔一个官,多一个部门,中间就等于多了一座大山。
这从来都是至理。
官差首领得意的道:“如何?以我之言,你们还是回去的好,何苦来着?”
陈剑臣把目光看向席方平。
席方平神情坚毅,掷地有声:“受刑就受刑,事关家父冤情,就算把官司打到阎王爷那里,吾亦必告之!”
“好汉子!”
陈剑臣拍手赞道,这才是读书人的本色,铁骨铮铮,不畏强权,不惧苦难,不贪富贵。
鬼差首领冷哼道:“那好,且随我来受刑,受刑之后才能见城隍老爷,递交状讼!”
他们来到城隍庙左边的一座小房子里,走进去,见里面阴森森的,摆满了各种刑具。席方平为原告,正是他要上去受刑。
第一关刑罚,为鞭挞三十,席方平趴伏在地,一名鬼差手执皮鞭,手起鞭落,噼里啪啦地毫不留情地抽打着━━鞭打魂神,犹如打肉身,其中痛楚无比,席方平咬紧牙关,竟生生地一鞭不少地受了,打完,鬼差首领喝道:“你还要告否?”
席方平大喊:“必告之!”
“好好,再上火床!”
那火床之刑,却是用一张铁床,床下生满炭火,火焰猎猎,热量奔腾,把一张铁床烧得烫红,骇人听闻。
席方平倒吸口气,略一犹豫,终于迈步躺了上去,又有鬼差将他两臂按住,在火红的铁床上反复滚动着。
铁烙之痛,无以复加,席方平骨肉都被烫得焦黑,他再也忍不住,狂呼出声,令人不忍再听,陈剑臣听见,为之动容不已。
十息时间过去,鬼差拉席方平起来,只见他精神萎靡,似乎站都站不稳了。
鬼差首领又大喝:“汝还要告否?”
席方平回答的声音有气无力,但依然坚定如山,不可动摇:“告!”
“哼,再上吊高木!”
所谓吊高木,并不仅仅是吊人,而是将人四肢拉开,用绳子吊住,下面又有鬼差提起锯子切割双腿,其中痛苦,简直不是人所能承受的,席方平被吊好后,马上就有鬼差动手,一边一个,去锯他的双腿!
“啊……”席方平疼痛欲绝,求死不得,呼号不已。
陈剑臣听着,双拳紧握,一股莫名怒意腾腾而生,就要暴起杀鬼,只是心中一丝理智告诉他,切不可鲁莽行动,毕竟,他现在面对的是城隍爷,不是寻常土地公阴神,如果大闹江州府,就再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后果将一发不可收拾。
下面鬼差首领再喊:“你还要告否!”
席方平双目通红,已在万般痛苦的折磨下陷入了一种竭斯底里般的状态之中,力嘶声哑地狂呼起来:“大冤未伸,寸心不死,必告!”
此刻就连那些鬼差听见,都不禁耸然色变,他们阅人多矣,可未曾见过如此坚强的人。
十五息的时间在陈剑臣看来,此时竟前所未有的漫长,等时间到了,鬼差将席方平放下,他已满身血迹斑斑,奄奄一息了,阴司此等规矩,实在残酷至极,不把人当人看!
鬼差首领扫了一眼席方平,淡淡道:“刑罚已受,城隍老爷可以升堂审案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交易
“席兄,你受苦了!”
席方平强笑道:“陈兄与我本素昧平生,都肯以身涉险,全力以赴:我为了父亲,受这一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陈剑臣谓然一叹,之前还真没想到席方平能做到如此铁骨铮铮,不屈不挠,血性旺盛至斯。
“升堂!”一拍惊堂木,两边鬼差就像阳间衙役一样,高声叫‘威武’手中同样把持着一根红白相间的水火棍,笃笃笃地撞击着地面,以营造声威,能给上堂的人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感。
陈剑臣扶着席方平上堂,抬头一看,就见到一位身穿朱红飞蟒袍的官者高高的据坐在上面。
他生得非常大众化,脸庞微胖,留三缕胡须,双眼有点小,经常都是眯着的,显得很没有神采,他,就是阴司里镇守一方的城徨老爷?江州汪城徨,陈剑臣知道他姓汪,不过其他就不清楚了。
汪城徨旁边还站着一个留八字须的师爷模样的人,五短身材,长得像个葫芦瓜似的,体貌倒是能给人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此时师爷喝道:“堂下何人,见到城徨老爷还不快快下跪?”陈剑臣昂然道:“阳人不受阴律,何须下跪?”
“大胆!”
这是汪城徨发声了:“你等既口口声声说阳人不受阴律,缘何又跑来阴司告状?”他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的。
还是陈剑臣回答:“无它,只因阴司有人罔视阴律,加害生人,故不得不来告之。”‘嗯,真有此事?”
陈剑臣心里嘿嘿冷笑他根本不相信汪城徨一无所知,对方只是摆官谱罢了,也不恼火,当下井井有条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番,不过其中省略了去笔架山的过程。
这个省略大有讲究,属于给彼此一个缓冲的空间。毕竟练剑臣也不清楚汪城徨到底和那侯青之间,存在什么样的关系。不到迫不得已,他并不愿意和对方撕破脸,大干一场。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听完,汪城徨的小眼睛难得地张开到极限,两缕精光爆射出来,竟宛如实质般能刺入人的心坎之上。
好厉害的修为……
陈剑臣心神一跳。
不过很快,汪城徨的双眼又眯上了,恢复成本来懒洋洋的模样,他把玩着手中的惊堂木,掂量了几回后,忽然一挥手,屏退了堂上的两排鬼差,随后又缓声道:“霍师爷席秀才受伤颇重,你且带他下去治疗一番,要好生伺候着,不可出了分毫差错。”
那霍师爷便道:“遵命。”下来便要扶席方平走。
陈剑臣略一犹豫,没有在第一时间放手那边汪城徨又道:“陈剑臣,你且放心,本城徨担保席秀才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陈剑臣晒然一笑:鬼知道你能用什么东西担保但转念一想在这个时候,对方也没必要做什么手脚,于是便放开手来。
霍师爷带着席方平出去后,大堂之上就剩下汪城徨和陈剑臣两个人了,你看我,我看你,气氛有些古怪。
汪城徨忽而一叹问:“广寒道长可好?”
既然撤走了鬼差,原告也下去疗伤了升堂变得面目全非,陈剑臣也不客气走上来一屁股坐到上首的一张太师椅上这本来是给旁听的人坐着的。
“好。”
陈剑臣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能给予人一种自己跟广寒道长很熟的错觉。
汪城徨呵呵一笑:“书生欺我,我想你应该很久都没和广寒见面了吧。”陈剑臣也不在意,道:“既然如此,城陲老爷何必明知故问?”汪城徨笑道:“就想试探一下阁下实诚否?”
陈剑臣针锋相对:“古语有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和实诚无关。”
汪城徨哼了声:“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嘴巴倒厉害!”
陈剑臣反唇相稽:“城徨老爷既然自称‘我处无私,缘何又官官相护?”
“嗯?”
汪城徨登时双眼圆瞪起来,只是他天生的小眼睛不管瞪得再大,也没有陈剑臣的大,两人此刻竟如斗气的孩童,再进行互瞪,若是有旁人在,肯定觉得啼笑皆非,这上演哪一出呀,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场面。
瞪了一会儿,还是汪城徨‘败’下阵来,气呼呼道:“本城徨不和你这书生一般见识。”陈剑臣也觉得有些好笑,长吸口气,开门见山:“城徨老爷,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出来吧藏着憋着心不慌吗?,
汪城徨咪咪一笑:“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既然知道我是聪明人,那大家就不做暗事了,什么道道,划出来吧。”其实从对方挥退一班鬼差开始,陈剑臣就知道闹不起,打不动了。
如此也好,能用语言解决问题,那最好不过,君子动口不动手嘛,正是他的强项。只是汪城徨看起来,显然也是一个聪明人。
哦,对,或者叫做聪明鬼更恰当些。
“爽快!”
汪城徨一拍手,起身走下堂来,悠然道:“实不相瞒,本城陲与侯青曾有些交情,所以,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动他。”
陈剑臣冷然道:“你不动他,难道也要禁止我不能动?”
汪城徨呵呵一笑:“事实上你想动也动不了,因为他现在已不再是笔架山山神,而是被我调走了。”
“调走了?”陈剑臣的面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无论他怎么盘算,都不曾算到对方会来这一手呀。打也好,杀也好,怎么偏偏就走了呢。
“调到什么地方了?”汪城徨笑道:“这就是我们阴司的事情了,只怕书生你无权过问吧。”陈剑臣哼了声,他心思玲珑,哪里不知道其中的猫腻这一‘调’字大有学问讲究,某官在一个地方犯了错误,哪怕惹起当地百姓的怨声载道,但只要一纸调令下来,把他调走,不但可以平息民怨,而某官到了别的地方,依然还是官。
可谓一举两得。
这汪城徨玩这一手漂亮呀,他知道自己带着席方平找上门来,一方面因为某些缘故,不能和自己翻脸为敌:一方面又不忍严惩侯青,所以就使出了‘调’字诀,把稀泥一搅,两边都圆过去了。
陈剑臣干笑一声:“城徨爷好手笔,只怕我这边的情况也早安排好了吧。”
汪城徨道:“确宴有些安排,你且听听满意否?”
“请说。”
“第一,席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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