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

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活到今天很不容易，我只想好好活着，不管不相干的事。”
　　
　　叶凤奇大吃一惊。这话再明白不过，过去的事她全都记得。只是她不愿想起，惟愿忘记。不相干的事她不愿参与，她只想与世无争地活着。可她的身世，她的家恨国仇，怎么可能轻易抛却？这不是她能选择的，这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
　　
　　叶凤奇不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来，抵在少女的后心上。玉心体内的真气立刻汇聚丹田，继而随着男人源源不断输入的内力运行起来。
　　
　　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男人收了手，玉心只觉血脉舒畅，浑身轻松。
　　
　　“你的功夫我看出了一二，一根寻常的棍子被你舞得很得要领，那是贺兰世家的剑法套路。你的养父母是贺兰家的人么？”
　　
　　“不是！”玉心大声否认。
　　
　　想不到女孩子这么大的反应，叶凤奇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那你是贺兰家的逃奴了？”
　　
　　玉心泄气了，垂头不语。而叶凤奇也陷入了沉思。
　　
　　良久，玉心问：“你若是不打算送我进大狱，能不能让我走？”
　　
　　“走？你要去哪？”
　　
　　“我，”玉心迟疑了一下，忽然交出了自己的信任，“我要去濯郡鹤山云门找一个朋友。”
　　
　　“云门？”
　　
　　“是。”
　　
　　“那个朋友是云门弟子？”
　　
　　“嗯，他是我的生死之交。”
　　
　　“既然是这样，我派人护送你去。但这之前，你要在此停留数日，我要帮你疏通筋脉打通全身穴道，这之后寻常的高手根本近不了你的身。”
　　
　　玉心吃惊地看着男人：“叶、叶大侠，你为什么要帮我？”
　　
　　“呵呵。”叶凤奇笑了，“别叫我大侠，你只叫我凤奇就好。”
　　
　　然后他定定地看着她，玉心想了想，恭敬不如从命，于是她死死地盯着他：“凤奇，你为什么帮我？”
　　
　　这眼神，让叶凤奇想起了那个人。他轻轻地道：“为了一个故人。”
　　
　　现在，玉心觉得她的运气开始好了。叶凤奇的本事高得出乎她的想象，任是祁风和贺兰昀联手也应该不是他的对手吧？有这么一个人帮她疏通筋脉提升功力，她很开心。其实真正令她开心的，是她来到瑶川大地后第一次有了安全感。这种日子如果能长久下去，该有多好。
　　
　　好在玉心并不是个抓着执念不放的人。是她的，她紧紧抓在手心。不是她的，她也不痴心妄想。
　　
　　“玉心，你体内强大的内力想必是在你很小的时候有人强行施加在你身上的。”叶凤奇探清了她体内的气息，丝毫没有掩饰目中的惊诧，“这个为你输入内力的人，目的肯定是要保护你的。”
　　
　　嗯，这个，她不大记得了。
　　
　　“这个人武功之高，绝非我们这些人可以企及。也因此你小小年纪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没有受到伤害么？玉心暗自摇头。那她是如何到了这具躯壳中的呢？想必伤害造成，那些人却都不自知吧？
　　
　　“只是你年纪幼小，无法驾驭这么强大的真气，也就无从知悉它的强大之处。而这真气已经和你的身体结合在一起，即使在你还不能驾驭它时，每到子夜，它也会自行运转。”
　　
　　的确如此。
　　
　　“从今日起我帮你打通全身脉络，事成后你的武功便会精进一层，能自如收发运用内力。如此，你的轻功也将更上一层楼。”
　　
　　“哦，那我是不是身轻如燕，也能脚踏荷叶飞过湖面？”这是玉心心心向往的事。
　　
　　“我想稍加练习就能做到。不过你若不会水，就先不要在水上练。”
　　
　　哦，玉心更加开心，她会水呀。等到她找到了祁风，显点本事给他看。
　　
　　不知为什么，玉心就是相信祁风没事。祁风的本事她见过，他和贺兰昀当属伯仲之间，祁风的轻功恐怕还要在贺兰昀之上。而祁风的水性，也是极好的。在翠波湖里，他就是一尾狡猾的鱼。
　　
　　玉心盼着和祁风见面。他说，我们一起云游四海，做一对江湖儿女。
　　
　　这正是她想要的。他那么强，她也不弱，他们行走江湖，她再也不会孤单，再也不会害怕。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自由的天地，朗月清风惬意遨游。
　　
　　而玉心相信，祁风一定也在找她。他们跳下断崖，祁风殷殷嘱咐：“兰心，万一我们分开，你千万不要乱闯，记住了往鹤山云门去。”
　　
　　他们轰然入水前的一霎，祁风兀自大喊：“兰心，别怕，有我呢。”
　　
　　江水无情人有情。大浪将他们分开，可玉心的心却紧随着他。她会去找他，他也一定在找她，在等着他。玉心相信，她和祁风的缘，从他们相拥坠崖时，就解不开了。
　　
　　只是她不知，她从东门入城那日，祁风正从西门出关。他先她十日进了未央城，城中早就安排了人等候接应。他本该一刻也不停留，立刻出城关去。但他却坚持住进了妙祥街的一处宅院，在城中逗留了数日，只为找她。他当然在找她，派了人四处去打探她的下落。他只是没有想到，她会把自己打扮成瞎子乞丐，更没有想到她会自称玉姓，混进了未央城。
　　
　　而此刻，一只浑身纯黑不见一点杂色威武神俊的海东青落在了安澜院澜清轩敞开的琐窗前。
　　
　　贺兰昀摘下了鹰足上细细的竹管，从里面取出一块打磨得薄如丝帛的羊皮，凝神看着。蓝峰屏息在一旁侍立，等着主人发话。片刻，玉面男儿手指一松，那块羊皮轻轻坠落，恰恰落入他脚下的铜盆中。羊皮浸了药水，上面的墨字立时化了，痕迹全无。
　　
　　贺兰昀淡淡地道：“传书澧兰阁。”
　　



感时心绪杳难平　四

　　叶凤奇的武功修为深不可测。玉心用充满崇拜的眼神看他，他却笑了：“我这点本事也就在朝堂上勉强混碗饭吃，你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奇人异士呢。”
　　
　　哦，玉心摇头，其实她没那么多好奇心，也不想再有什么奇遇。想想那夜遇到叶凤奇的情景，已经吓得她三魂出窍了。
　　
　　这人又道：“不说别人，就是度给你真气内力的那人，我就望尘莫及只有甘拜下风了。”
　　
　　玉心别过脸去，看着院落中的鹿角漆结满绿色的果实沉甸甸地挂在枝头，满眼绿意，心情舒爽。
　　
　　叶凤奇看得出来，这个少女不愿提起过去的事，更不愿提起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他有些奇（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怪，有些看不透她。按照常理，她应该对自己的身世充满了好奇，应该迫切地想知道过去的一切才对。可她偏偏和常人不同。过往的一切，她不闻不问，好像那些全和她不相干。但怎么可能不相干呢？她真的都记得？还是有人提点过她？如论如何，看她那样子是真想要置身事外了。国仇家恨，她真的那么轻易就抛开了？这个少女的身上，谜团太多。
　　
　　他若硬将那些往事说给她听，也不是不可以。就算她不想问津，却是躲也躲不开的。只不过时机未到，他何必操之过急。其实他本不想放她离开，但她跟在他身边，会有诸多不便。毕竟，现在他的身份只不过是个二品廷尉右监，行事要格外小心才对。他需要做的，是想一个周全的对策。
　　
　　在和玉心做了那番谈话后，叶凤奇就将修衍引荐给她：“这是我的族弟修衍。”
　　
　　玉心抬头望时，震惊得退后了几步，忘了呼吸，眼瞪得浑圆。
　　
　　“咦，这位姑娘，我有这么吓人么？”
　　
　　连声音都似乎有三分相似，玉心久久没有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半晌才喃喃地道：“哦，你的眼、你的眼……”
　　
　　玉色的容颜，金芒内蕴的眼，乍一看，她以为贺兰昀立在面前。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眼？
　　
　　“呵呵呵，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的眼睛能把人吓成这样。”修衍轻笑出声，“姑娘不用怕，和你比起来，我的眼其实不算什么。”
　　
　　玉心已经平静下来。刚刚她的确看走了眼，这个人当然不是贺兰昀。想必是她心中担忧太甚的缘故，才会看到一双相似的眼，就想到了他。只是，贺兰昀的眼难道不是独一无二的么？
　　
　　她细细打量着叶修衍。他很年轻，二十四五的样子。说是叶凤奇的族弟，两人却不怎么相像。他浓粗的眉耀目的眼英挺的鼻微厚红润的唇配着脂润的肤色，不是一般的出众，眉宇间与贺兰昀有三分神似。这瑶川大地，盛产美人，不论男女都是如此。
　　
　　他忽然贴近了她，压低了声音戏谑道：“你看够了没，可入得了你的眼，还遂你的意么？”
　　
　　噗嗤，玉心笑了。他这脾气和贺兰昀差得好远，那个玉面阎罗何时这般爽恺？她怎么会弄混的？
　　
　　“你的眼是天生的么？”
　　
　　“是啊，就和你的一样。”
　　
　　玉心想了想，才道：“我曾见过一双眼，和你的很像。”
　　
　　“哦？那个人是不是很凶，是不是吓坏了你？”
　　
　　玉心瞪了他一眼，喃喃：“想不到世上会有这么相似的眼。”
　　
　　“呵呵，你说的那人肯定是姜家的，至少和姜家有关联。这样的眼，只有姜家出。就像你的眼，只有……”修衍忽然意识到自己唐突了，随即止住了话头。
　　
　　玉心当然不会去问，但她想起了什么：“凤奇、修衍，说到眼睛，我想知道，我怎样才能把眼中的翠色藏起来。我不想给人见了，平白多出许多不便。”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同时摇头。叶凤奇道：“恐怕会越来越藏不住了。”
　　
　　“那么说我在人前只能扮瞎子了？”
　　
　　“倒也不是。玉心，可能你自己也发现，你内力运行、气息起伏波动，眼中的色彩就会大盛。其实你的眼睛本就该是翡翠的颜色，只是当初有人用药强行帮你掩盖住了。但我以为给你用药的人和为你输入内力的人并非同一人，他们并没有想到，随着你年龄的增长、内力的提升，眼中的色彩会越来越多的显现出来。如今只要你能驾驭体内的真气，藏起这抹翠色，还是不难的。但我兄弟的确不知，你能藏到何时。”
　　
　　凤奇和修衍的神情都有些忧虑，谁知玉心莞尔一笑：“藏一时是一时吧。等我找到了想找的人，和他隐居山野，也就不需要藏了。”
　　
　　隐居山野？兄弟俩又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再说什么。
　　
　　玉心也就换了话题：“修衍，我叫你修衍，可以么？”
　　
　　“你叫都叫了，有何不可。”
　　
　　女孩子顿时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笑笑，才说：“修衍，你刚刚说只有姜家会出你这样的眼睛，可你姓叶不是么？”
　　
　　“噢，这个么，没什么稀奇，我母族正是姜家。只是奇（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怪的是我母亲出自姜家，可她的眼睛也和众人无异，偏偏生下我，一睁眼，就是这种颜色。而据我所知，如今姜家倒好像真没有和我一样的人了。”
　　
　　原来如此。贺兰昀的母亲正是姜家嫡出的女儿，这种瞳仁想必是某种隐性遗传的结果吧。想着，玉心又看了眼叶修衍，这人和贺兰昀又是什么关系呢？不过她不敢问了，她的话越多，越容易让他们探查到她的过去。还是不问了，等她离开了，和这些人再不会往来，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呢？
　　
　　修衍的年纪比凤奇要小上五六岁，但武功修为丝毫不比凤奇低。两人合力，短短一个月，就帮玉心打通了全身筋脉。如今，玉心的本事已今非昔比，体内的真气强大到令她吃惊的地步。轻轻提起一口气，她便如燕子一般飞上屋檐。只是最初，身体似乎还不太适应这种变化，她经常稳不住步子，窜出好远才能停下。往往她想跃上墙头，一个收不住，就到了墙那边。院子的仆役丫鬟瞪着眼看她，她讪讪地再跳回去。
　　
　　不过不出三日，她就能轻松驾驭这股内力，自如收放驾轻就熟。凤奇与修衍欣慰地看着她，而她迎着他们过来，说了一句话。
　　
　　“我要走了。”
　　
　　她的态度是那么自然，声音是那么平静，语气中没有丝毫的不舍和留恋。兄弟倆看着她，都在心中感叹，这人的心肠，硬啊。
　　
　　才不是。玉心也想留下，她内心中对他们的信任和依恋越来越深。短短一个月的相处，她却真切地感受到这两人对她的关怀。谁会平白无故耗费自己的真力帮别人提升武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