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





  
  他真的没有认出我们吗?祁风与玉心交换着眼神,是出言试探?还是直接摘下面具相认?
  
  轻叹一声,祁风开口:“方霁,故主在眼前,你都不识么?”
  
  方霁浑身一震,猛抬头看,祁风已摘了面具露出本来面目。方霁脸色大变,眼中似惊似喜还似悲,终于喜极泣下:“主人,想不到方霁还能活着见到主人。”
  
  祁风站起身大步绕过几案去扶他,他却连连后退,嘴里只说:“小人肮脏,别污了主人。”
  
  玉心也抢到了方霁面前,扯下面具笑:“方霁,你活着,真好!真好啊!”
  
  方霁看着她:“果然是兰心姑娘,城门前看到你的眼,我就想会不会是你?可你分明一个富贾商人的打扮,我一时又觉得也许只是巧合吧。”
  
  “方霁,你活着为何不来鹤山找我?”祁风不由分说扶起方霁,眼中立刻现出痛惜之色,这一搀一扶间他已试出方霁的武功废了,且有旧疾在身。
  
  “快给我们说说你的遭遇。”
  
  却原来——
  
  那年在羽城北门外山羊坡他们被贺兰昀的人马拦截,方霁策马挡在祁风身前。他的武艺修为本不低,否则老王爷又怎么会放心由他做少主的贴身护卫、一路陪伴往鹤山行?却没有想到玉面少爷的武功真应了那两个字“阎罗”。他一身的功夫根本不待施展开,那平日雅逸如仙的三公子就使出了杀招,一剑刺穿他琵琶骨,将他挑落马下。那一剑灌入的真气之强,致使他琵琶骨碎裂,武功尽失。
  
  贺兰昀根本没有查验他的生死,只是急匆匆地拨转马头去追赶主人。他忍着剧痛在尘埃中挣扎,趁双方人马仍在交战之际,钻进了树丛杂草中,留下了一条命。
  
  “臭小子,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哪。”
  
  祁风痛心地看着方霁,表面上他们是主仆,可实际上他们亲如兄弟。他们祁家人丁不旺,他上面只有大哥祁旭。大哥年长他十岁,老成持重与父亲一样不苟言笑,和他少有亲近。自幼年就不离他左右的人就是方霁。他们是伙伴,更是兄弟,情比手足深。看着方霁如今凄惨狼狈的样子,祁风如何不痛?
  
  方霁笑笑,看似云淡风轻,但里面暗藏着多少苦痛挣扎与无耐嗟叹,诉与谁人听?
  
  “我侥幸活了下来,已是天公眷顾。只是这样的残败之身怎么能再追随在主人身边?我知道主人必不会嫌我弃我,只是我实在不愿成为一个拖累。”
  
  他知道祁风待他如兄弟,但他也知道自己的使命和价值。使命无法完成,价值不复存在,他必须消失。即使成为一个乞丐,即使受尽世人的轻蔑与欺凌,跌爬在肮脏的陋巷,捡食地上腐臭的烂菜叶,他也必须义无返顾。这是每个长风卫的宿命。
  
  “所以,主人,请允许我离开?”
  
  “方霁!”祁风大吼,“你,你,你说的什么话?你要将我置于何地?你要我情何以堪?”
  
  祁风回身,一掌击在案上,咔嚓,桐木桌案立时断成两截。
  
  玉心心疼地拉起祁风的手,看向方霁:“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让你离开的。方霁,你有伤,我们会想尽方法给你治。哪怕遍寻这世上名医良药历尽千辛万苦我们也不会放弃。这不是同情和怜悯,这是手足情谊。你,可明白?”
  
  方霁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少女,心中感叹着,主人的眼光独到啊。他一时不知怎样做答,沉默无语。
  
  玉心眸光一闪,夕阳的余晖映在她眼中,眼波如粼粼秋水漾起金色华彩,冲破层层水雾,光芒四射。
  
  “对了,当世神医羽千的女儿不是正在我们身边吗?祁风,我就知道我没有救错人,羽瑶派上大用场了。”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祁风点头,瞪着方霁,“再也休提走的话,小心我揍你。”
  
  方霁苦笑。
  
  祁风立刻吩咐人去叫羽瑶,玉心问:“方霁,你怎么会在梧城?”
  
  方霁苦笑:“逃荒流浪居无定所,听到传闻北方祸起,我一路挣扎到此。”
  
  玉心叹息一声:“方霁,难为你了。”
  
  片刻羽瑶就到了。玉心指着方霁:“这是多年跟随少爷的忠仆,受人重创。羽瑶你快给他看看,可能把碎裂的骨头续好?”
  
  羽瑶不慌不忙地上前,先是查看着方霁的气色,接着两指搭上了他的脉门,那双澄净地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诧异,但如飞鸿掠过顷刻间了无痕迹。只是玉心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一切都没有逃脱她的眼睛。
  
  “有什么不妥吗?”
  
  “哦,这位兄弟当初受创极重,不仅骨裂筋移,且内府也受了重伤。但想必习武之人都懂些医术药理,这位兄弟一定也给自己医治过。因此,伤虽重,沉疴积弊虽深,也是能治愈的。”
  
  此言一出,祁风和玉心齐齐长呼出一口气来。
  
  “方霁,好好疗伤调养身子。养好了,咱们一起纵横江湖。”
  
  玉心也笑:“方霁,你听见了?羽瑶的医术可不一般,你尽管放下心来就是。”
  
  “谢主人,谢兰心姑娘。”方霁说着又要下拜,祁风一把拦住了他。
  
  “你小子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见外客气?”祁风笑言,“另外别叫什么兰心姑娘。”
  
  “哦?那叫什么?”方霁打量着玉心,此时她虽摘了面具,仍是一身男装,他无法确定她与主人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
  
  “叫夫人呗。”祁风眸中乌珠忽闪,贼贼的亮。玉心的脸刷的通红,她嗔怪地瞪了男人一眼。这眼神在别人看来,着实的娇羞妩媚。
  
  方霁呵呵一笑:“是,是,是,多谢夫人。”
  
  终于又现出当初那个爽直又狡黠的性子。祁风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命人扶了他下去。看着方霁的背影消失在廊下,他收了笑,严肃地看向羽瑶:“他的伤真的能医好么?”
  
  羽瑶点头:“若是在寻常人家,羽瑶也不敢保证。毕竟医人仅有医术不行,医者要对症下药,关键在对症和良药上。好在主人家本就不是寻常人家,有些世间难找的奇药对主人来说可能不是难事,如此羽瑶施展起医术来如鱼得水。”
  
  “好。羽瑶,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你只需告诉我需要什么药材,寻遍瑶川,我也要把它们找到。你只管医好他就行。”
  
  说着祁风戴上面具,看着玉心道:“我要去趟城东的闹市,晚些回来,你不要乱跑。一定要出门,别忘记带上人。”
  
  看他那担心的样子,玉心乖乖点头:“放心。”
  
  哼,男人极轻极轻地哼了一声,表达了他非(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常不放心的情绪,出门去了。留下玉心和羽瑶相对莞尔。
  
  “这个男人对你,实在是用情至深。”羽瑶轻轻感叹,神思有些飘摇。
  
  玉心没有理会她的话,收了笑,睨着她道:“说吧,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真是精明的紧,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羽瑶倒还是一副笑涔涔的模样,“方霁的脉象极其古怪,似浮似沉,忽迟忽促,难辨其端。”
  
  “对别人来说难辨其端,对神医之后,或本身已成神医的你来说也是难事吗?”
  
  “唉,你啊。”羽瑶摇头,“他的伤本是极重,但伤后必定有人为他接脉续骨,否则他整个右肩皆废,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但为他续骨的人只救了他一半就收手了,实在奇(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怪。”
  
  “是这样?”
  
  这个方霁有什么秘密吗?他出现在这里只是巧合吗?
  
  “那,我还医他么?”
  
  “当然要医,而且要医好。”
  
  祁风有多在意方霁,玉心当然知道。她只要存个小心也就是了。
  
  



为谁风露立中宵 四

  朱蘅二十万大军死死围困着丰城。而梧城距朱蘅的大营不足二百里。
  
  若丰城破,则义师必然如山崩般离析。而若朱蘅败,梧城则首当其冲要面临德王世子锐利的刀锋。据闻世子玉鼗橙实轮模街Σ簧甭印⒉蝗琶瘢“哺АU獾娜肥堑弁跤τ械男鼗场?br />   
  夜已深,玉心在一支红烛下,细读所有的密报,沉思着。吱的一声,门被推开,还不等她抬头,人已到了身边,随即她靠在一个温暖厚实的胸膛上。
  
  玉心笑:“都安排妥帖了?”
  
  祁风扬眉:“鬼丫头,什么都被你算到。”
  
  玉心抬头看他,只见祁风眉宇间隐隐有些晦暗之气,心里很心疼。这些天他过于操劳,清瘦了许多,唯有那双眼耀耀黑灼。
  
  “来,快些躺下,我向羽瑶学了推拿的手法,帮你去去疲乏。”
  
  她往榻上推他,男人纹丝不动,还蹙起眉头:“你学这些个服侍人的东西做什么?这些都不用你做。”
  
  “我不做,谁做?”
  
  “哦,让那些奴婢做就好。”
  
  祁风说完,忽见少女怒气冲冲地瞪他,不禁一愣:“怎么不高兴了?”
  
  “哼。”玉心重重哼出一声,“除了我,谁也不许碰你。”
  
  “哈哈!”祁风大笑。玉心腾地,脸又飞红。
  
  “我不是心疼你么?”祁风却不再逗她,手轻抚着她丝缎般的墨发,满心感动地看着她。
  
  “人家也心疼你。”
  
  玉心握住他温暖的大手,拉他到榻上,高扬起下巴命令着:“躺好。”
  
  祁风笑:“遵命,夫人。”
  
  玉心红着脸,为他宽衣、洗漱,而后在他肩背上轻轻按揉。那手指细腻柔润,游走在男人的经脉上,为他散去一身的疲惫。指尖上散发着处子的温香,一点点晕开,沁入他肺腑。祁风嘴角的笑意慢慢扩散,眼角眉梢都浸染了融融春水似的柔情,黑曜石般的瞳仁濯濯地闪着,比天边的星子还灿烂,还醉人。
  
  渐渐,眸中的璀璨华彩迷离,男人的头微微偏向一边,沉沉入梦。
  
  玉心静静地注视着祁风,那张冷毅的脸此时无比祥和。四周清谧无声,恬静美好。她俯□去,一个吻落在了男人已经阖上的峻美的眼上。
  
  衣袖一振,红烛摇曳了一下,一道青烟冉冉,光影瞬间灭了。玉心缩进男人臂弯,安然入梦。
  
  窗外,云翳浓郁,掩了漫天星光。街对面高挑的碧瓦飞檐之上,古槐疏影离离,将黑衣人修长的身影混杂其中,难辨其形。那人凝视着小窗内软榻上的女子伸展手臂,轻柔地环在男子腰际。举头望着翳翳灰云,满目怅惘,无声叹息。
  
  又何止他一人嗟咨,那壁厢的耳房中,轩窗下,沉黯无光,却有一双灼灼其华的眼望着树冠斑驳的暗影,轻摇螓首。
  
  同样的叹息,化在寂冷秋风里。
  
  这一夜,如此宁静,却是谁家的朱槿谢了?又是谁家的木莲绽放?有人沉醉,有人黯然。
  
  次日晨光大好,玉心缓缓睁眼,对上了乌溜溜的一对黑亮眼珠。唉,这人,每日晨起总要这么不错眼珠地盯着她,永远看不够的样子。腻腻的,又甜甜的。
  
  “好好整饬一番,今日必有人来。”
  
  “哦?”玉心翻身坐起,不慌不忙地穿戴整齐,“是敌是友?”
  
  祁风哼了一声:“朱大将军的幕宾,谋士温良。”
  
  哦,朱蘅的鼻子真灵啊,闻着金玉之气就派人来了。
  
  祁风如何不抓住这大好机会?特在梧城醉仙楼设宴,款待这位朱蘅引为知己的亲信。席间汇聚了本地巨贾曹家的长房之子曹世光、来自云东郡同是皇商身份的富户贾成谦。
  
  虽是祁风做东,但主座之位他自不敢坐,一副诚惶诚恐模样,毕恭毕敬地请温大人入座。把个有钱无爵不够尊贵的富家子弟嘴脸演绎得颇为生动。玉心扮作何家二少爷,陪在祁风身边,也是一脸恭谨。一边却在肚中腹诽,祁风的演技不错嘛。不意间祁风扫她一眼,她立刻正色,振了振衣袖理了理衣襟。
  
  温良也不客气,大咧咧地坐在正中。他眼中有不屑,这些蝇营狗苟的商人,还不是受利益驱使,争相巴结他这个并无官阶却得大将军厚待的入幕之宾。
  
  他此次就是为二十万大军的辎重补给而来。围困丰城,大将军对外宣称粮草充足,但实际上,连年大旱仓廪空虚,他们的补给早就不足。正好,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