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





  
  玉心此举只为避开羽瑶和那些不相干的人。她必须把一切告诉祁风。再若隐瞒下去,她怕,伤了他,也伤了自己。
  
  两人沿着厚德街缓步而行。街上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上了各式各样的彩灯,更有府衙的差役在各个街口高高悬挂起大红宫灯,只为上元节就要到了,一路都是热闹喜庆的氛围。
  
  祁风默默走在玉心身边,若是以往,他必会开怀地和她说东道西。而今,男人心事重重,神情凝重。
  
  玉心没有刻意找什么话说,只是贴近他,聆听他的心跳声。他在紧张,心跳得真快。这个男人呀,总是那么让人心疼。
  
  随意走着,谁知一抬头竟看到了青色酒旗招展,上面黑字描金三个大字“君欲仙”。两人心中都是一动,随即默契地步入酒楼。立刻有小二过来,一见他们的穿戴,直接将人引到楼上临街的雅间中落坐。
  
  不等小二询问,玉心便点了一壶好酒、几个荤菜。待小二乐呵呵地将酒菜上齐,玉心抬手赏了他一片金叶子,命他下去不得打扰。小二立刻领命出去还关紧了房门。
  
  玉心则起身四处查看,她可不希望此处有暗阁密室被人窥视。祁风静静地看着她,待她查验完毕坐到他对面,他为她斟满了酒。他等着她开口,不知她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玉心抬眼看他,这个大男孩啊,就好像有人要抢走他挚爱的珍宝般,眼中现出三分忧虑、三分委屈、以及三分痛心的神情。玉心握住了他的手:“风,我有些话早想对你说了。”
  
  祁风早料到了这一步,可仍然紧张得冷汗涔涔。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深深凝视着他挚爱的女人。
  
  玉心紧紧盯着祁风的眼睛,一五一十把所有的秘密说了出来。当她终于将一切道完,男人震惊在当地,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半晌他喃喃低语:“兰心,玉心。玉心,兰心。”
  
  他知道兰心是特别的,他始终都知道。但他仍无法相信,眼前的人儿是瑶川大地无比高贵的玉氏后人。
  
  “风,我本以为我们会永远在雾隐谷中不问红尘是非。我只想和你无忧度日,不理乱世喧嚣的。是我不好,瞒了你这么久。都是我不好,我早该告诉你的。你怪我了?你生气了?……你怎么不说话?你可以怪我,可以生气,但不许不理我,听到了吗?”
  
  玉心难过得快哭了。她是有意瞒他的,这一点,他心里一定清楚。她不信他,她怀疑他,这是不是一把利刃刺痛了他的心?
  
  “风!”她一声声唤着,到最后声音也低了下去,无助地看着男人。
  
  “兰心?”男人开口唤她。
  
  “哎。”她忙不迭地答应。
  
  “我,还是习惯叫你兰心。”
  
  “嗯、嗯。”她点头如捣蒜,“就叫我兰心,我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听。”
  
  那样儿真乖,祁风不由得笑了一下,可立刻又垮了脸:“我实在是太吃惊了,你要容我细细想想。”
  
  “嗯、嗯。”玉心只顾着点头。
  
  “想好了,我也有话对你说。”
  
  “嗯、嗯。”头点了一半忽然顿住,似是想起了什么,“你要对我说什么,一定要想清楚了再说。我说过了,你可以怪我,可以生气,但不许不理我。你要是不理我了,我会难过死的。”
  
  “不会。”
  
  “什么不会?不会什么?”
  
  “不会不理你,我舍不得。”
  
  “祁风!”玉心声音哽住,眼中有点点晶莹闪烁。
  
  他们静静地坐着窗前,默默对视,彼此在对方的瞳仁中看着自己的影子,我眼中只放得下你,你眼中只搁得下我。心中,也是。
  
  祁风看着玉心,看着,心里痛着。她是兰心也好、玉心也罢,他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的是她,管她姓氏出身。她事先没有对他说,怎么能怪她呢?换是自己也会这么做的。可金麒卫的叛徒会是谁呢?杀害冉家的凶手为何有他祁家的凤羽图徽暗器?诗儿竟胆敢对兰心下手。她是奸细,可她背后的主谋是谁?诗儿究竟是什么身份?她硬要留在自己身边的目的是什么?还有方霁,他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兄弟,也有隐瞒……
  
  所有这些,实在是错综复杂。可所有这些似乎又都有迹可寻。
  
  兰心!所有的人应该都是为她而来。可是,为什么?她是玉氏后人不假。但,她不过一个女子。有世子玉г冢文切┤硕冀抗馔A粼谒砩夏兀?br />   
  “兰心?”
  
  “哎。”
  
  “把你经历过的,事无巨细,都细细讲给我听,好么?”
  
  “好。”
  
  “还有,与你有关的人,每一个,都告诉我,好么?”
  
  “好。”
  
  “我也有一些事,先前没有对你说,现在我也一并告诉你。我们一起想想,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
  



长河渐落晓星沉 一

  酒楼上,一对洒脱超逸的朗俊男儿凭窗而坐。
  
  街角处,华丽的雕车中,雍容高洁的男子挑眉凝望。
  
  她换了装束他也能立刻认出她来。看着她为那男人把盏斟酒其意殷殷,贺兰昀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如今的兰心已不再是他安澜院中的小丫鬟了,她的身份比他这个世代簪缨贵胄还要高华得多。他要怎样做,才能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似乎,根本没有可能。女人交出了身子,往往是因为先交出了心。她的心不在自己这里,他又能怎样?
  
  “主人,”扮作车夫的金兰卫蓝焰低声凛告,“蓝峰消息递来,已着人护送阿勇上路了。”
  
  “嗯。”昀少爷庸懒地靠在软垫上,缓缓睁开眸子再次扫向酒楼上的两人,片刻道,“走吧。”
  
  “叶凤奇?”祁风沉思着,“叶修衍与他是同宗兄弟?”
  
  “是。”玉心点头,“风,你对羽城官场中人知道多少?”
  
  “父亲只要得了空暇,就会将官场中的人与事说与我兄弟听。父亲是有意而为,想要兄长和我多了解些朝堂内*幕,或可为日后之用。叶凤奇官居大桓朝二品廷尉右监之职,掌四方刑狱,用法严苛,可谓酷吏。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还是锡渊历二十二年九月初八,父亲五十寿辰,百官齐聚琳王府为父亲贺寿。他那时还未及冠,父亲命他到清风堂上与众官吏见礼,之后便令他退下。他之所以记得叶凤奇,实在是因为此人在一群阿谀奉承之徒中卓而不群、岩岩独立。事后,父亲对叶凤奇也大加赞赏,还叮嘱已是太子伴读的长子祁旭要多与此人交往。只不过那次寿晏是他唯一一次与帝京百官谋面,之后出现在众人之前应酬的都是他的替身。父亲这样安排,也是想为祁家留下一脉。若不是因为兰心,他也不会屡次出现在睿安王府中。
  
  不知不觉间,天色向晚,华灯初上,两人起身相携往回走。方彪早候着呢,见他们无意坐车,便提了宫灯在前引路。
  
  祁风看看左右,有长风卫暗随保护。他苦笑,在他的长风卫中混入了奸细,他能信任谁,又该防备谁?不能怪兰心到现在才说出实情,他身边的情势真是芜杂诡异错综难辨啊。
  
  刚刚他亦将方青送来铭刻着凤羽图徽暗器的事告诉了兰心。她听完是那么平静,显然事先她就知道了。他命方霁往他家乡青郡去,就是为了查明此事。那暗器乃是精钢材质,一般工匠很难在上面铭刻如此精美细致的凤羽图徽。只有他的家乡泉阳镇,有一家祖祖辈辈以锻造铁器为生的胡氏铺子,三百多年前为开国皇后打制过这凤羽图徽,手艺代代留传。因此,他令方霁去了。但若方霁真有问题,他非但查不出因由,反而可能害了胡家。可现在,再命人去追已晚矣。他现在需要好好想想,细细排查。
  
  回到宅中轩前,羽瑶与诗儿齐齐迎了上来。祁风平静地扫了她二人一眼,暗道,都是会做戏的人啊。他祁风可真傻啊,被这两个女人骗得团团转啊。玉心挠了挠他的掌心,他侧首看她,温存一笑。他和她说好,大家一起做戏。
  
  羽瑶这女子虽骗了他,害他伤心难过了恁么久,他倒不生气。她是兰心的姐姐,同流着玉氏的血,自然是真心对兰心好了。兰心的亲人少之又少,如今总算有了羽瑶,他气什么?他信羽瑶。兰心一说出她的身世,他就信了。玉氏族人个个人中龙凤,所以羽瑶那淡雅高洁若梨花的仪容姿态才说得通。但他不信叶修衍,他就是不信他。正如兰心所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人,他也信不过。
  
  但,兰心信他。祁风强烈地感受到了她那种深深的信任与依赖。他因此难过。这绝不仅仅是出于嫉妒,更多的是内心的恐惧。他怕了,真的怕了。怕他会失去她,怕他会一无所有。
  
  祁风心中百味杂陈。兰心也信自己,所以她说出了一切。可这并没有让他好过多少,因为,祁家那隐没的一支很有可能就是金麒卫的叛徒。父亲说,祁氏宗族中有一脉在暗中寻找玉氏后人,找到后,会有人来找他。可直到现在,世子举事,瑶川近三分之一的土地降服。而祁家隐没的那一支呢?始终不见踪影。会不会就是他们派了诗儿、方霁、还有断魂来试探兰心的身份?但他想不通,他们的目标为何不是世子?他的目光又扫向羽瑶,她是巫女之后,也许知道因由,但,她是不会告诉他的。不过,发生了这么多事,前思后想,他也猜到了一二。玉В鄙偻跽咧D训览夹摹薹ㄏ胂蟆?br />   
  羽瑶浅笑着为玉心脱去白裘大氅,换上居家的女装。那边,诗儿也在伺候祁风更衣。见他们没有注意这里,羽瑶睇了玉心一眼,秀眉微挑,以眼询问:这整整一天,你们干什么去了?玉心也淡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这丫头有事瞒着,羽瑶有些不快,却也无法发作。
  
  晚膳吃得无滋无味,可两人都装得兴致极高、胃口极好的样子,使劲吃着,还各添了一碗饭。待到羽瑶、诗儿双双退下,玉心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两人坐在榻上,互相看着,半晌,玉心忽张开双臂抱住了男人。
  
  “风。”她极轻极轻地唤他。
  
  “嗯。”他也极轻极轻地应。
  
  “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是什么?”
  
  “你先答应我,我才说。”
  
  “小无赖。”这声音中含着万分的宠溺,“万一我做不到呢?”
  
  “你只要愿意、只要有心,就能做到。”小女人一副无赖撒泼相。
  
  男人笑了:“好,我全应你。”
  
  玉心展眉一笑,伸出两指成“V”形,在祁风眼前晃晃,继而神情变得严肃:“我要你答应我,无论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无论什么事,你记住了。”
  
  祁风心绪起伏,声音有些哽咽:“好。”
  
  “你答应我了哦,你是男人,诚信重诺,说过的话可不能赖呀。”
  
  “嗯,我答应你,无论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我们,永远在一起。”
  
  男人郑重点头,玉心认真地看着他,把他所有的神情纳入眼中,终于相信了他。她满心喜悦,将脸埋进男人怀中,聆听着男人胸膛中那颗心有力的搏动之声。祁风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可眼中渐渐涌起伤痛。他望着琐窗外黯淡的树影,双手环住女人的腰肢,脸庞摩挲着女人的秀发。良久,眼中的哀痛隐没,男人努力打起精神,他不能让她为自己担心。
  
  双手加重了力道,祁风紧紧搂住她,再也不想放开,仿佛只要他一松手,女子就会立刻化成青烟,转瞬飘散。
  
  兰心,兰心,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比翼于飞。只是,若金麒卫的叛徒真出自祁家,我情何以堪?你要我如何面对你?
  
  兰心,兰心,我该怎么办呢?
  
  他们相拥在一起,倾听彼此的心跳,祁风的目光渐渐刚毅如锋。这里面,有阴谋。可究竟是什么,他想不通。但无论是谁,都不能伤了他的兰心。他会保护她,倾其所有,护在她身边。
  
  夜阑人静,琐窗上树影婆娑,小轩内情意无限。玉心抬起头来,室内黯黑一片,但男人眼中灼灼的光闪耀其华。她伸手,抚摸着男人宽宽的额,粗黑的眉,朗毅的眼,高高的鼻,而后,手指停在他微厚的唇上,反复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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