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
祁风把她抱到火堆旁坐定,取下烤熟的獐子肉,选了最细嫩的地方割下来,用小刀切得碎碎的拌在粥里,亲手喂给她吃。
玉心红着脸,却不敢伸手去接粥碗,乖乖张嘴任他喂。秦长云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看,她有些毛,有些气,又狠狠地瞪过去。那少年迎着她的目光,忽而一笑。艳丽如出墙红杏,妩媚似枝头海棠,又夹杂着丝丝邪魅,妖娆直逼至眼前。玉心呼吸一滞,赶紧别开目光,一颗心又开始突突突狂跳不已。
太虚迷幻阵的阵眼已被祁风与贺兰昀合力毁了。作为阵眼的千年红杉轰然倒地,整个幽林的诡谲气息顿消。现在,他们正靠着这棵老树吃些早饭,恢复了体力还要继续走下去。
这密林历经千年少有人至,古木参天荆棘参差。太阳早已升起,却照不进这幽邃的森林深处,林中依旧昏沉黯淡,唯见高高的树冠上挑着金色的晨曦,烟气在其间飘忽缭绕,浸染了七彩光芒,宛若一条条、一束束彩练飞摇,美不胜收。
众人整顿好后,就打算向削崖峰前行。玉心此时仍然浑身虚软,黯淡的氛围令她的心情郁闷,她格外渴望阳光。扶着横倒的大树站起身来,她抬头仰望着稠密交错的枝桠间隙中撒进的一点斑驳的阳光,轻轻地叹息一声,活着,真好啊。
一缕晨曦终于冲破了重重阻碍照射进来,正洒在女子脸上。玉心被耀得眯起了眼睛,却听见四周一片抽气声。
此起彼伏。
长河渐落晓星沉 八
那缕曦光穿透重重岚气层层遮避,射进了古老森林最幽深的地方,洒在女子那因失血、伤痛仍然苍白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光晕。
晨曦并不刺目,但在晦暗中呆得久了,眼睛一时无法适应这光亮,玉心眯起了眼睛,却使劲仰着小脸享受着朝阳赐予的温暖。她满足地叹息,活着,真好啊。
忽然周围一片抽气声,惊动了静谧的女子,心中一紧,难道又发现了什么险情?玉心倏地大睁双眸扫向四周,却见人人都盯着自己,像是根本不认识她一般。而她的目光所到之处,无论是长风卫或是金兰卫,人人眼中都呈视出震撼和敬畏之色。
众人的目光久久地停驻在玉心脸上,再也无法移开。刚刚林中晦暗不明,没有人注意到玉心的变化。而此时,玉心伫立在晨光下,肌肤虽仍苍白却润洁如羊脂,白玉般澄净莹透,仿若弹指可破。
众侍卫都跟在玉心身边有些时日了。众人最初见玉心,都觉得这女子脸儿黄黄、病恹恹的摸样,实在有些丑。心里就不明白,为什么自家主人对这个女子会如此看重呢?可再细看时,却又发现女子的五官很精致,很耐看,越看越觉得她其实还是有些姿色的,就是被那黄色的肌肤掩住了。待时日更久了,众人都能感受到女子身上独具的高华神采卓卓风姿铿然气势,即使是男儿也相形见绌。人人都被她超逸卓绝的气度深深折服。如此,再看玉心,都觉她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绘的美。
但今日今时,女子如脱胎换骨,玉立在丛林中一缕曦光下。岚气随风飘忽缭绕在她四周,似为她洒上一身粼粼银辉,披上一方淡金浅碧的霞帔,立现她秀彻风骨、烈烈华采。而当女子骤然回眸时,翠色瞳仁精光凝汇的磅礴气势激射而出,宛若天神般伫立云端睥睨四方俯视天下。
众人齐齐色变,竟都有了一种俯伏跪拜的冲动。
她,究竟是谁?
“风,怎么了?”玉心诧异地问,才发现男人眼中的惊诧也是那么浓烈。
“兰心,你的脸,还有你的眼……”祁风凝视着女子,那双烟波水眸中如絮如纱的雾霭已尽数消散,慑人的翠色涌起在女子眼中激荡。麒麟神的后代,本该如此吧。
“我的脸?”玉心下意识地抬起手抚上自己的面颊,“怎么了?”
然而一瞥间,她发现有什么不对了。双手举到了眼前,她怔愣地看了又看。惊诧于病怏怏的黄色已消褪不见,那肤色如凝脂莹润光洁,真真是一双纤纤玉手啊。
“羽瑶。”她大喊,“怎么回事?”
羽瑶昨夜累得不轻,此时刚刚起身收拾清爽。众人的震惊与疑惑,她都看在眼里,听玉心发问,她只淡淡地道:“当年那人为你遮掩异相时,所用的药中主要一味就是赤狰的焰毒。昨夜我已将你体内的毒都解了。你的肤色恢复正常,眼睛也是。”
玉心闻言,忙取出一块小镜子来照。看清了镜中的容颜,她说不出心头滋味。
半晌,她问:“不能再藏起来了吗?”
羽瑶不怀好意地笑了:“若你还想再受一次焰毒入体之苦,我可以勉为其难试上一试。”
“还是算了吧。”
那一边,秦长云终于将目光从玉心的身上收回来,转头瞪着贺兰昀:“哥哥,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男人的目光仍然停驻在玉心身上。他一直都知道她的美,早在那个萧瑟的落日余辉的秋日里,他就知道了。然而,今天,他还是被她摄走了心魄。
“哥哥!”长云又低喝一声。
贺兰昀终于挪开了视线,淡淡地道:“你我兄弟之间自然不该有什么隐瞒。不过,有些事关乎瑶川命运,没到时候,自然是不便相告的。如今,你全都看见了。你是武圣之后,玉曦一朝的秘密想必你是知道一些的。兰心的身世,你一定猜出了吧?当年羽山巫女的卜辞镌刻在珏上,前半段卦辞世人皆知,刻着后半段卦辞的那块玉据说被高祖圣武皇帝毁去了。但你秦家,也许知道一二吧?”
“不错,我先祖追随圣武皇帝转战瑶川八荒四海,受到的信任非他人能及。珏之一玉虽被圣武皇帝毁了,但巫女卜卦时我先祖伴驾在旁,亲眼见证了卦辞的内容。曦殷殷,玉绳绳,延寿命,永未央,破敌兵,都羽城。这些,当世已应验。后半段说的是大曦朝的命运,别人不知,我秦家知。玉巍巍,三百年,逢乱世,圣轮回,振帝业……”
话到此少年忽停住,深深凝视着玉心,才接着道:“四海归心。”
三百年,瑶川果乱。而赤玉石上的谶语也不是周泽的手笔,四海归心,指的是玉心。
“这卦辞在我秦家嫡传子孙中世代流传,为的是三百年后保住玉氏基业。大曦朝历三百年后,出了瞳仁与圣武皇帝相同的德王文攸。因为卦辞中的一句‘圣轮回’,我秦家一直以为,德王就是高祖的转世之体。如今看来,错了,全错了。可有谁能想到,圣武皇帝转世却成了女儿身呢?”
原来如此,两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女子。
“这么说,巫女的卦辞是必然要应在兰心身上了。”
“兰心,玉心,必须是她。但,她知道么?”少年俊眉微蹙,点点头,“她肯定是知道的。可她愿担起这兴复大曦的重任么?皇权和这男人在她心中,哪个更重呢?”
秦长云看着女子,他不问她能不能,他只问她愿不愿。他觉得,玉心想要的不是天下,不是皇权,不是九五之尊,不是万人景仰。她想要的,似乎只是她深情凝望的那个男人。可是,所有的线索所指,祁家,似乎真的不清白。难道玉心真的不介意玉氏族人的鲜血是因祁家才流光殆尽的么?这血海深仇家国颠覆皇权篡逆,她真的能置若罔闻熟视无睹么?
“无论哪个更重,天命不可违。不过,她既是真命天子,想饶谁、想护谁,都由她,只要她不再弃玉曦的重任于不顾,其余的,算了吧。”
“哥哥?”那小子忽然贴近了贺兰昀,不错眼珠地盯着他。
男人眉峰高挑,以眼发问:怎么?
“你不会是想与祁风共侍女帝吧?”
他想从贺兰昀脸上看出愤怒的神情,谁知,那男人又转过头去注视着女人,半晌才道:“祁风,是她的软肋。将来,她为他,不知要担待多少事?”
“祁风是兰心的软肋?哥哥你……”
秦长云先是一愣,既而什么都明白了。大曦律法比起前朝当属开明,严苛之刑十废其九。但,大逆之罪,罪不容诛。一旦真相揭露罪名落实,祁风,会给玉心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玉心或许能护他不死,但,他这样的身份岂能成为女帝之夫?而且,世人的口舌之毒这个男人受得住么?少年的目光投向祁风,他能得兰心这个奇女子的钟情,幸耶?非耶?
这里贺兰昀与秦长云深思地看向那对男女,而那两人又怎知这些人的肚肠里转得是什么主意。祁风已从震撼中恢复了镇静,他凝视着女子翠色如碧波荡漾的眼眸长长地叹息一声:“原来,传说竟是真的。兰心,你,实在是……”
是什么?这世上有什么语言可以描绘出此女子的神采与气度呢?圣武皇帝之后,果然非凡。
玉心对男人淡淡一笑:“风,这相貌藏不住了,身世也藏不住了。等我们探完羽山,不要回义师军中了,直接往鹤山行就好,免得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祁风看着女子,心中又暗叹一声,到如今,还由得她来去自由么?他的目光掠过女子看向远处,那兄弟俩正神情严肃地议论着什么。到如今,所有的疑问都能解释通了,兰心是真命天子,这些人才想尽办法追随在她身边。他们,是真心来辅佐兰心的。只是,世子又将被置于何地?周泽故意在地图上标出这条路径是想诱谁到此呢?周泽,到底是什么身份?前面,会不会有陷阱?
想到此,祁风忽大声道:“兰心,羽山危险重重,你不应亲涉险地。我想,就由我和叶兄带领一部分侍卫继续向前探寻秘密。你由长云和羽瑶等人护送、尽快出山返回营地,在军中等我们的消息就好。”
那几人听了祁风的话,立刻聚了过来。秦长云看着祁风,这男人是真的为兰心好啊。
可是,女人不领情:“不好,我们不分开,无论去哪里,都要一起。”
“有叶兄相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玉心狠狠瞪了一眼祁风,就是因为有叶修衍在,她才不放心呢。
“我们一起,明白吗?”
一场愁梦酒醒时 一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坚定地支持着我的亲们,我想说羽山帝陵不是故事的终结点,至于结局,有多少人能猜到呢?
她不容置辩地说:“我们一起。”
祁风只觉心间涌动着融融春水,温暖流过全身。只是,他不能让她涉险,她不能有半点差池。昨夜她受伤,他和她一样痛彻心肺,这种状况,再不能发生了。可是,他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总是他听她的话,他把她宠坏了,这可怎么办?男人眼光四顾,对上了那双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瞳仁,立刻偷偷睇了一个眼色。
贺兰昀如何不明白祁风的意思?只是,这个女人一旦拿定了主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更何况,女人为什么这么坚持?还不是为了他。面具后玉面少爷的脸色其实很臭,他压下翻涌的心潮,淡淡地道:“祁兄说得有理,兰心,前面危机四伏,你……”
女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修衍,你再说一句,我便不认你做义兄。”
贺兰昀挑眉看向祁风,意思是,无可耐何。
“你们来回来去争什么?耽误了这许多工夫。既然都到了此地,走一趟又如何?兰心的武功我们都见识过,不在你我之下。真有什么危险,我们奋力护着就是,绝不会让她有什么闪失的。时辰不早了,赶紧上路。”
“走吧。”玉心感激地看了长云一眼,一声令下,手指向削崖峰的方向。众侍卫身形如烟,先行到前方探查。
几人成纵列,贺兰昀在最前,祁风次之,玉心与羽瑶在中间,长云殿后,往削崖峰行去。
众侍卫已经披荆斩棘、踏出一条小路来。贺兰昀手持赤红蛇皮鞭一路挥舞,将横生出来的灌木荆棘斩断撕碎连根拔起抛向两旁,使小径变得较为开阔方便行走。
不多时,巍巍削崖峰就矗立在众人眼前。水声浤浤,充斥在耳边,却是前方断崖上有瀑布倾泻而下。此时还是料峭春日,山中更比山外寒冷,人人皆穿着厚重的锦衣,却想不到还会有瀑布流水,实在奇了。
“削崖峰果然名不虚传,一侧如斧劈,壁立千仞,直上干霄。”贺兰昀感叹一声,止住了脚步,回首询问,“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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