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是你,不是北京





  “都怎么了,你得详细跟我说说。” 
  “能不能让我暖暖身子?” 
  “暖气挺足的,你坐一会就暖过来了。”他说。 
  “我要在被窝里暖。”她噘噘嘴。这一动作他是如此熟悉。他心中一阵灿烂掠过,说: 
  “这里的一切还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样怎么样?” 
  “是吗?你的心还是我的吗?”杨妮笑笑,调皮地看着他。 
  “你不喜欢唱什么爱情歌曲怎么也这么肉麻。”他说。 
  “你知道那事啦?” 
  “报纸上看的。” 
  “那我钻进被窝去啦。”她真的掀开被窝,钻了进去。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他想:我们还是以前的我们吗? 
  “我就坐在被窝里不出来了,你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饿吗?我先去给你弄点吃的怎么样?” 
  “弄什么?” 
  “当然是你喜欢吃的东西了。” 
  他走出去,顺手把门带上,到村口卖了两碗凉皮,又在小卖部买了只烧鸡,天冷,没有啤酒了,只好买了瓶加饭酒。往回走的路上,碰到姜大胡子,喝得醉酗酗的,看见他手里的酒,又要跟他一块走,他不想现在让他上他那儿,便生拉硬推地先把他送回他自己的住处,然后一个人回来。走到门口,天色已暗。 
  进屋,发现杨妮竟然已经睡着了。他就把桌子收拾好,插上电炉,温起黄酒来。一边看着她睡着的样子。她睡得安祥而沉静,呼吸均匀,一张洁白娇嫩的脸就像一个梦境,美丽而虚幻。忽然有一绺额发滑下来停留在她的一只眼睛上,她把头一歪,让头发掉到一边,嘴里咕噜了一声,就又安静地均匀呼吸起来。他看着她,不觉想起大概是王菲唱的一句歌:我宁愿看着你/睡得如此沉静/而不愿看你醒时决裂般无情。随即为这歌词倒吸一口凉气。 
  一会儿,酒沸了。他拨掉电炉,仍让酒搁着。又撕开烧鸡的包装袋,把它切成块放在碗里,然后去捏杨妮的鼻子,把她弄醒。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直揉眼睛。他把吃的东西统统放到他的画板上,再把画板放到她的面前。但杨妮只吃了一碗凉皮,没兴趣喝酒。他等她吃完,把东西撤回桌子上,一个人喝酒,杨妮默默看着他喝,两人都不说话。他本来不怎么会喝,一瓶全进去以后,已有浓浓醉意,起身洗了个脸,也就脱衣上床。 
  “干吗要喝醉,想做醉鬼事事休?”杨妮搂住他的脑袋问。 
  “唔。”他回答。 
  “干吗呀,你这个醉中的小鬼。”杨妮说。 
  他不再说话,翻身搂住杨妮吻起来,并且越吻越热烈。吻了很久,才察觉杨妮一动未动,登时愣住: 
  “怎么了?” 
  “你会一直这样,不管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毫无顾忌地接纳我吗?”她说。 
  “这是什么意思?”他感觉脑袋仍是昏沉沉的。 
  “我感到累了,真想找个地方歇一歇。” 
  “这不就歇在我这儿吗?” 
  她微笑了一下。 
  然后她开始抚摸他,动作轻柔、缓慢。他躺着,享受着这种身体激荡的感觉,内心却越发感到迷茫,感到自己像是被命运悬在了空中,不知飘往何处。大约十分钟后,他已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就像进入了一个不可知的未来。他和未来纠缠着,扭结着,但她终究要离他而去,未来也必将远去。他是没有未来的,只有现在。而现在也是那么的飘忽不定。 
  “真好,你呢?” 
  “好。”他说。 
  “愿意这样和我一起死去吗?”她仰脸看他。 
  “好的,死去。”他把头埋进她的脖子里,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吸血鬼。 
  “就这样死去。”过了很久,他又说。 
  说完这句话他就睡着了。以后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杨妮不见了。桌上留着一张纸条,上压一只手机,纸条上写: 
  手机是我买给你的,有事我会和你联系。杨妮即日。 
  他竭力回想昨天和杨妮在一起的情景,想着想着,觉得有问题,杨妮从来不会这么这么悲观的!会不会发生了什么?可是,即使发生了什么我又能怎么样呢?我找不到她,找到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他叹息一声,拿起手机,在唇边亲一口,把它别在腰间。从此这只手机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日日陪伴着他21此后杨妮再没有消息给他,他也无法找她。在她不存在的情况下,他天始三天两头跑到网吧给她写信。信写好之后从自己在新浪的电子邮箱发到网易的电子邮箱,保存在那儿,想以后有机会了再给她看。若没有机会,他自己看看也好。   
  在一个寒风呼啸的晚上,他做了一个完整的梦。在另一个冷雨刮打窗口的晚上,他又做了一个完整的梦。这两个完整的梦可以构成同一个梦。在那个梦里,他和杨妮结了婚,然后与时光一同老去,老去之后又年轻了,年轻的他又到了古代,还去过未来。 
  这不是他的绘画风格吗?然而里面的人物由于是他和杨妮,所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他想对杨妮来说,这样的梦是可怕的,因为它们是关于日常生活的故事,它们是现实人生的折射。但他还是决定把这两个完整的梦写在电脑里,保存在自己的e…mail信箱里,以后有机会给她看。 
  杨妮:你好! 
  昨晚做了一个有趣的梦,和你有关的,在这儿跟你说一说。由于是梦,难免不合乎逻辑,我想这不要紧。但故事的具体的联结处,我得说得过去,所以加了些假想的成分。不过,基本是梦境的照录呵。 
  这个梦是这样的: 
  大学毕业后进了老家的一个单位,一年后就和你结了婚。 
  小日子虽然平淡,有时也不免无聊,但毕竟舒服。再说小人物嘛,哪个不过小日子。所以婚后的日子,小俩口一直是融融洽洽的,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不料,这天中午,菜烧到一半,没油了。你说: 
  “糟了,你快去买油。” 
  我亲了一下你束成一束的长发,拿了平时装菜油或色拉油的可乐罐出门。居住区内没杂货店,我得穿过屋外的小巷,走到大街上去。 
  “喂,宋荣桓!”刚走进一家杂货店,把可乐罐放在柜台上,就听到一个不那么耳熟的声音在喊我。 
  “你?”我看看他,是一个小伙子,似曾相识。十七、八岁的样子。 
  “走吧。”他竟二话不说就来拉我。 
  “走?到哪儿去?” 
  “咦,到哪儿去?”他瞥我一眼,见我不走,说,“还不走啊?” 
  这时他的语气神态表情都已经使我想起来他是谁了:“是你,张跃峰?” 
  “什么?你好象不认识我似的。”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多年不见啦。”张跃峰,高中时的同学,还是常常在一起的哥们。一晃六、七年了吧? 
  “什么多年不见,神经。我到处找你,你却在这儿买油!” 
  “到处找我?” 
  “对啊。你倒不急?”张跃峰不由分说,拉了我的手就走。 
  我有些不适应,挣脱他的手说:“你要拉我到哪儿去?” 
  “哪儿去?”他一愣,说,“开玩笑吧?”说着又拉了一下我的衣袖,示意我走。 
  我想也可能他有什么事呢?就说:“那我得跟我老婆说一声。” 
  “老婆?”他忽然脸色调皮地看着我,“什么,你说老婆?哈,是不是想小倩想傻了?”说着笑笑,就不由分说,又扯了一下我的衣袖,开步就走。 
  见他这么坚决,我也就只好跟他走。七绕八弯,穿街过巷,到达一幢四合院,竟也是似曾相识。院门是虚掩着的,张跃峰推开门,两人进入院子。张跃峰喊: 
  “小倩,来了!” 
  这时我猛想起来了,这是小倩的家。高三迎高考那段时期,学校放我们回家自由复习。我,还有这个张跃峰,因为家里住房紧,也因为需要互相督促,就都在小倩家复习。小倩家房子很宽裕,占了这个大四合院的一半。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我觉得这声音和以前一样,看来是几年都没变过,再看看眼前的张跃峰,不禁想:这么多年来,他们怎么都没长大? 
  两人进入一个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八仙桌、四条长凳。八仙桌上堆满了书本。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正在看书,我溜了一眼,是一本高中教材《政治经济学》。见我们进门,那女孩仍看着书说:“都已是中午啦。你们这两个懒鬼。”这时我已认出你正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小倩。但你、他们怎么仍然是高中生的模样? 
  张跃峰拍我一下说:“还不把浪费的时间补回来?” 
  “浪费的时间?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什么意思哩!你整个上午哪去啦?张跃峰去找你,瞧,也浪费了一个多小时。”这个高中生模样的小倩抬起头来说。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看着他们,非常疑惑。怎么这么多年两人都一点没变,还是中学生的样子? 
  “好了好了别说了。快复习政治经济学,模拟考考不出来可要哭鼻子了。”张跃峰已从桌上拿起了一本《政治经济学》,又把另一本递给我。我翻开封面,发现上面有“宋荣桓”的签名,笔迹很稚气,我看着签名,恍然想起这是我高三时的笔迹。这一来,同时也就想起这场景原来就经历过。 
  我猛然有所醒悟,顿时全身一个激灵,马上说:“有没有镜子,我想照一照镜子。” 
  “还要照镜子?”张跃峰白我一眼说。 
  小倩则指指隔壁一个房间。 
  隔壁的房间门是虚掩的,我忙走进去,发现是一个姑娘的卧室,想来就是小倩的。我四面转了一圈,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镜子,忙奔过去把自己的身影急急的抛给它。一看,果然是一副中学生的模样。很多年前的自己!我终于被这情形惊呆了,内心涌起莫名的恐惧。我强作镇静地站了一会,终于把激荡的心情平息下去,走出去对他们说: 
  “我呆会再来好不好?” 
  “什么?你嫌耽误的时间还不够啊!”张跃峰瞪大了眼。 
  “可是,我真的有点事情。” 
  “那你快点回来。”小倩把眼睛从《政治经济学》中抬起来说了一句,随即又埋头看书。 
  我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镇定地走出门去。这才注意到整座城市仿佛都换了面貌,是读大学之前的模样。我舒一口气,开始急急地快走起来。不知道你怎么样了? 
  然而走到自己家所在的位置的时候,我却又迷惑了。 
  我们的房子是单位分给的两间老房子,位于一个旧式的四合院里。进到里面去这前得经过一条巷子。四合院的院门是木头做的,不但油漆剥落,门板也已坑坑洼洼的。可现在,我既看不到那熟悉的巷子,更不可能触摸那衰朽了的木板门了。仔细看看周围,明确自己是处在摩肩接踵的高楼大厦的包围之中。 
  “见鬼,我怎么来到这儿?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连自己的家都找不到了?” 
  我所在城市并不大,其实只是一个小城。而且我在此前前后后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会连回家的路都迷失了? 
  我不知所措地转身,寻觅。但触目皆是以前未曾见到过的风景、人事、场面。破败的房屋似乎都不见了,代之而起的,就是清一色的火柴盒似的楼房。窄窄的马路变宽了,跑来跑去的黄包车变成了红色“的士”。人们的表情也都起了变化,现在是一律心急慌忙、忧心忡忡的样子。 
  联系刚才的事情,我似乎又有所悟。 
  我默默地伫立了五分钟,就再次转身,毅然往原来的方向回去。 
  “徐老头!一个人上街呀?”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斜刺里传来。 
  “徐老头?”我敏锐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摸到了一脸皱纹。我的心狂跳起来,同时我感到头晕目眩。我含糊地答应了一声,脚步却不停地急走。 
  “走这么快干什么?”说话的人已经走上来,抓住我的胳膊。我没转头就知道,这定是一个我会似曾相识的老头子。转头一看,却根本不认识。 
  “你……”我不敢往下说,怕闹笑话。 
  “不是说好上午搓麻将的吗?你怎么不来?” 
  “嗯,临时有点事,错不开。”我急中生智。 
  “下午补上,怎么样?”这个老头子养着一头山羊胡子,精神矍铄。 
  “不行,下午还有事哪。”我只好再次找借口。 
  “你这个人!有事有事。都退了休了事还这么多,真是!” 
  “退休?”我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头软了口气说:“搓一局吧?” 
  “不、不。”我继续敷衍,一边开步急走起来。那么,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