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是你,不是北京





  第二个舞蹈叫《诞生》。一个女子自始至终躺在床上舞蹈,从她的舞蹈中他们可以感受到春天生长的气息。最后,舞着舞着,“哇”的一声,一个小孩出现了。然后那个女子就抱着小孩在床上舞蹈。在她的舞蹈中他们可以感受到夏的气息。舞着舞着,舞台上突然冒出了许许多多的女子,她们一起舞蹈。舞着舞着,又出现在许许多多男子。然后台上的人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舞蹈动作慢慢地施展不开了,他们就改为扭动,扭着摆着。 
  第三个舞蹈叫《生活》。他们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在台上各自跳舞,跳各种各样的舞。年老的年少的女的男的,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在那儿跑黑人舞、西班牙舞、交谊舞、迪斯科……各种节奏的音乐混成一片,真正的混乱不堪。各人跳各自的,各人与各人看似毫不相干却又互相干拢,每个人的表情都是苦闷的、孤独的。他们就这样自始至终、不停地舞着。 
  第四个舞蹈叫《生与死》。先是一男一女两个舞者在舞蹈。后来男舞者躺在地上不起来了,好象是跳死了。然后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忽然又多了一个男舞者。于是又是两个舞者在跳了。一会儿,那个女舞者又躺到地上不动了,然后又从地底下冒出来一个女子,又是两个在舞蹈……最后,两个舞者同时躺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人代替他们,而这时,舞台上已经躺满了人。那以后,灯光转暗,接着换成幽幽的暗红色。在这样的灯光中,地上的舞者个个重又舞蹈起来。 
  如果他没有领会错的话,那么,现代舞的精神应当是自由。从这四个舞蹈中他感受到自由创造的乐趣。这是古典舞、民族舞所没有的。 
  由于罗京京,从此以后他得以经常性地看到一些以前看不到的文艺节目。那段时间他们观赏了大量的先锋派艺术,这些艺术大多给他留下了或深刻或不深刻的印象。它们,使他切身感到艺术的力量。 
  周围的朋友们都认为他和罗京京是在谈恋爱,张伟健因此怀疑杨妮是否已经嫁人了,他告诉他杨妮没有嫁人,他也没有谈恋爱,他和罗京京只是朋友,好朋友。张伟健和陈大同说:那就好,请继续暗恋。 
  和罗京京不是没有做爱的机会,但每一次她都克制住了。有一次他终于明确地问她为什么,她简单的一句话说出他就明白了。她说:“因为我们中间有个杨妮。” 
  但一直没有杨妮的消息。 
  她的歌没有人再提起,她也很少有人再提起。她好象空气一样消失了。 
  星期天,陈大同骑着他的破自行车来叫他出去,说是有几个艺术评论家在友谊宾馆聚会,商谈搞一次联合艺术展的事情,请一些画家同去商讨。陈大同现住在正蓝旗,就是一开始他和杨妮想去的地方。 
  “这是一个好机会,你应该去认识认识我们的艺术评论家。”陈大同说。 
  “当然。” 
  他们同骑自行车赶过去。骑到中关村的时候,他突然感觉杨妮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闪而过,便飞快回头,发现刚才映入眼中的那个女孩刚刚进入一辆黑色小轿车。他毫不迟疑地倒转车头,向那辆轿车骑去,可是它却很快开走了。 
  于是,他目送着它开去,看着它看着它,直至它消失在大街的尽头。29这个四月,天气动荡不安,经常下雨,整个北京城常常一不小心就被笼在雨雾中。书店里一切正常,他每天上班,过着规矩平凡的生活。书店由于专业性较强,往往很空闲。所以这段时间里他看的书着实不少,收获很大。陈大同张伟健等人常常到这儿来看书,时不时地买一本去。   
  他已经爱上了北京,常常满大街瞎走,看看街景,看看北京女孩。北京由于大,又由于是首都,几乎是一切人的好地方。 
  和罗京京三天两头在一起,他们好象陷入了热恋似的,一有节目就在一起,看演出呀、参加Party什么的,还时不时地去郊游,去打球和游玩。到了四月,她却一脸沮丧地来和他告别,说是报社要派她驻海南去,了解那里的文化发展情况,一去最起码也得两个月。 
  “两个月,不长嘛。”他说。 
  “还不长呢!我可一点也不知道南方的气候、风土人情。” 
  “一去就习惯了。” 
  “习惯个鬼!” 
  “那边我估计会很热,但这不要紧。重要的是,那边的热带水果很好吃。” 
  “这倒也是,我要吃椰果。我去了,可没人陪你了。” 
  “我不是一个老要人陪的人。” 
  “光想杨妮就可以了对吧?真是!” 
  “我可没这么说过。” 
  然后她就去了。到了哪儿之后还时不时地给他打电话。 
  中旬的某天“胖妞”的二十岁生日,她邀请他和郑嫂去参加她的生日宴会。 
  胖妞出生于普通的工人家庭,是个老北京,家在一个四合院里。她妈是个很有情趣的人,院子里竟有桃花、梨花和海棠,这让他惊喜了好一阵,站在葡萄架下流连不已。此后他常常到她家玩。从西四北大街拐弯后,穿越金果胡同到她家,要经过许许多多跨院、夹道、小广场、花园和杨树林,还要经过一个杂草丛生的废弃游泳池。他喜欢观望这些颇具北京特色的东西,和他所住的郊外农村地带有所不同。 
  胖妞喜欢流行歌曲,崇拜香港的谢霆锋,上班时总是裤腰里插个Walkman,一天到晚地听。他说你这么大了还喜欢那些个小歌星,真不害羞。她是个很谦虚的人,渐渐地就真的感到不好意思起来。于是有一天他便建议她去买杨妮。 
  “杨妮?香港还是台湾的?”她不好意思地问。 
  “广州的!”郑嫂见他神色惊讶,便猜广州,因为广州是当前中国流行音乐最为发达的两大地区之一。 
  “为什么不说是美国?”他没好气道。 
  “美国?美国华人歌星,不简单。”郑嫂说。 
  “不简单,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看看?” 
  他把给杨妮的信从三天一封增加为每天一封,依然是在网吧写好,然后从一个电子邮箱发送到另一个电子邮箱保存起来。他依然不知道她在哪里,更知道她不会在网上,也不会有电子邮箱,因而无处可寄。写的内容当然还是每天的日常生活,书店有什么事啦,得到歌坛的什么消息啦,朋友怎么怎么啦之类。他翻看以前写给她的信,发现有一封是对两个梦境的描述,效果很好,于是,以后一做到有关她的梦,赶紧让自己马上醒来,以便能够回忆起它的内容,比较正确全面地写在给杨妮的信中。 
  这期间他还见过小彦一面。她已不在那个歌厅,他到北大平庄她的住处去找她。那天她正好在。 
  “怎么这么久不跟我联络?”他们沿街散步,大街上春风习习,树枝沙沙作响。 
  “我曾经在大街上见到过你,你相不相信?”小彦说。 
  “这不可能!北京这么大,不可能。”他不相信。 
  “是真的,”小彦说,“那次你跟一个女孩在一起,那个女孩,是个和我一样长着双大眼睛的北京女孩。” 
  “那倒有可能。”他说。 
  “谈恋爱了?” 
  “无从谈起。”他看看街上的人群,“这么多人,我们往往只牢牢记挂一个。” 
  “那那次那个女孩是谁?” 
  “假如现在有个熟人看到我跟你在散步,他是不是也会认为我和你在谈恋爱?” 
  “有可能。对了,你给我说说看,到底怎么样才叫谈恋爱呢?” 
  “我也说不清楚。我想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彼此又有身体上的接触。” 
  “假如是两个不爱的男女在一起,却有肌肤之亲呢?” 
  “那,不应该算吧?” 
  “假如是一方爱另一方而另一方不爱这一方而他们在一起又有肌肤之亲呢?” 
  “也不应该算。” 
  “再假如两个相爱的男女在一起却没有肌肤之亲呢?” 
  “这应该算了。” 
  “真有意思。”小彦说。 
  “这段时间你怎么样?” 
  “唱歌呗,能怎么样。” 
  “还没唱出名堂来啊?” 
  “其实许多东西是注定的,强求是强求不来的。告诉你,现在我跟李云浩好了,我们打算回他的老家去结婚过日子。” 
  “是吗?就是那个长发的,跟你住同一院子的?” 
  “对。” 
  “这样很好。我觉得这样很好。”他说。“杨妮要不是这样,我也愿意跟她回老家过日子去。” 
  “杨妮这样是能够在北京定居的。过日子到处都一样。” 
  这时他想起姜大胡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在教书了?如果已经做了美术教师,他还会养着他那宝贝大胡子吗? 
  他们在一个回民开的饭馆里吃回族菜,喝啤酒,谈起除夕那晚的事,两人都很感慨。小彦说: 
  “我不会忘记那个晚上。” 
  “我想我也是。”他说。 
  吃完饭,她说李云浩该在等她了,他们便互相握手道别。30这天下了班,他骑自行车到小屋门口,张伟健正好来找他,说可不可以帮他个忙,他接了些活,一个人忙不过来。他问有没有钱?张伟健骂: 
  “我们搞艺术的,不能老想着钱。”他见他犹豫,忙接上:   
  “当然,其实是有钱的。” 
  “做什么呢?” 
  “当然是你能做的。”他说。 
  张伟健人缘好,因此老有赚钱的机会,可他又是个自命清高的家伙。打自从他跟他合作,他看到了发生在文化人身上的有趣现象。 
  “我对钱不感兴趣。”张伟健这天对与他合作的那个小画廊的经理说。 
  “天,对钱不感兴趣。”女经理说。 
  “所以,你别拿这些来侮辱我,我们。”张伟健说完,转头看看他。 
  画廊主人“咯咯”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 
  她不说话,也站起来,挑了一张崭新割手的百元钞票,往张伟健脖子上割割说:“你要对钞票不感兴趣,割我脑袋。” 
  张伟健一把把她的手推开:“你少来,割你脑袋怎么割我脑袋?” 
  “那你说,你到底要不要这些钱?”说着,她从皮夹里又抽出一叠百元的放上。“每人三千。” 
  张伟健顿了顿,急速地想了想,说:“庸俗啊,钱、钱。宋荣桓,你说呢。” 
  他支支吾吾。 
  “数清楚。”女经理开心地笑起来。 
  “未来的世界名画啊。你就这样糟蹋艺术。”张伟健噘噘嘴,白她一眼,接过钱就走。 
  “喂,”她追上来,“下次画几张裸女,给你们一个好价钱。” 
  “不行,除非为了艺术。”张伟健说。 
  “我无所谓。”他说。 
  “当然是为了艺术喽。”女经理说。 
  “你出什么价?”他说。 
  “这要看你怎么画。但保证不下这个数。”女经理举举手指。 
  “每张三千?我可不能为了钱作践艺术。”张伟健说着,拉了他,开步就走,回到住处却立马画起裸女来,还说:“没有模特没关系,反正可以不搞纯粹的写实,也可以掺杂点现代派。” 
  另一次是在电影公司。张伟健一开口就说: 
  “不不,我不是为钱。” 
  “我管你为什么呢?反正这个月你们得给我负责,等下个月美工假满回来我才放你们。”电影公司经理哥们似地跟他们说。 
  “可我们从来不画广告招贴画的。” 
  “我以前就干这个。”他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遭到张伟健白眼。 
  “这个月总共也就放映十三部电影,你们只要画十三张就行了。” 
  “非要干这个?” 
  “一张两百,十三张共两千六。这还不行?” 
  “太廉价了。”他说。 
  “我们真不是为钱,我们是为了艺术。”张伟健叫。 
  “知道你们是为艺术。那,加一倍,给你们每人两千六,这还不行?” 
  张伟健看看他,一脸的无奈,不说话。 
  “喏,先付给你们一半,月底再会给你们另一半。”经理掏出皮夹,摸出一叠钱。 
  张伟健瞥了一眼,迅速用心数了一下,板着脸说:“这会影响我们的艺术感觉的。” 
  “钱放好钱放好。” 
  张伟健把钱放好,自相矛盾道:“什么时候美工请假了你都可以通知我一声。电影也是艺术嘛,为了宣传艺术,弘扬艺术,我还是乐意干这个的。” 
  他们离开电影院,骑自行车回去。 
  “哥们!”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张马脸,吓了他们一跳。 
  “马脸!”张伟健反应过来。 
  马脸是张伟健美术学院的同学,还没毕业就剃了胡子,剪了长发,穿了西装革履做生意去了。 
  “听说你在搞纯艺术?”马脸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