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是你,不是北京





  通过久久地呆看,可以发现月光是怎样移动它洁白纤长的腿的。他注意离他最近的那一缕从树丛穿越而来的月光:开始的时候它还在他的脸上,搔着他,逗着他;慢慢地它往下移动,移至他的喉咙、他的胸、他的腹部,然后继续下移。他记得杨妮曾想做这么一首歌的,题目是《和月光做爱》。那时还是他们才到北京不久。 
  “《和月光做爱》,这题目怎么样?”她拿着一支铅笔,在纸上写下这么几个字,然后问他。 
  他毫不思索地说:“太大胆了,绝对不行。” 
  “绝对不行?” 
  “绝对不行。” 
  “当然不行。我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以为这样的歌也能唱出来。……这鬼样的,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和月光做爱,多美的意境,我相信能得到许多女孩子的共鸣,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禁忌,动不动就有禁忌,到处都有禁忌?” 
  “聪明人应该在禁忌与禁忌的逢隙里穿行。” 
  “可我不想做这样的聪明人!累不累呀。我真不明白要有这么多禁忌干吗!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干脆不活算了!”在这方面,她总会显得过于激动。 
  “可总得活下去。”他嘟哝说。 
  “是呀,没有因为这个而不活的道理。”她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上。眼望着月光,不说话了。 
  “对了,我想起一首歌。本来是很有意思的一首歌。”她又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后,看着他画画。 
  “什么歌?”他把画笔停一停。 
  “辛晓琪的《味道》,想起曲调来了吧?歌词还记得吗?是不是只能想起一、两句?” 
  “那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给你唱一段。你听着,注意歌词。”说着唱起来── 
  ………… 
  我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 
  想念你白色袜子 
  和你身上的味道 
  我想念你的吻 
  和手指淡淡烟草味道 
  及匆匆做爱的味道 
  ………… 
  她尤其把上面一段中的最后一句强调了一下。唱完狡黠地一笑,看着他的反应。一如她所料,他说: 
  “那一句好象是‘记忆中曾被爱的味道’么?” 
  “对,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你比较一下,这两句用哪一句好?原来那句还是我给改过来的那句?” 
  “嗯──说不上来。”他说。 
  “傻瓜,肯定是我改后的那句。要不我干吗要改?” 
  “你干吗要改?” 
  “如果这真是一首好歌的话,那它的歌词本来就应该这样!我怀疑原来就是这样的,后来给改成了现在的样子。”她认真地说。 
  他一点也不相信地说:“你可真会自作主张。” 
  “哼!你敢说我!”然后她就扑了上来。 
  那次有没有做爱?记忆中没留下任何印象,看样子是没有。他记得那还是到北京后的第一个星期,他们分头找工作。她抱着一把吉他,他背着画夹拿着画笔。后来怎么样了? 
  他翻身坐起,拉亮电灯。电灯光并不亮,尤其是在月光朗照的情况下。他走出去,去看月亮。其时已是深秋,外面风声很大,月光好象不胜其吹,在阵阵颤抖。 
  他在月光中,忽然感觉异样,恍惚中好象杨妮正站在他的面前,白色的嗽叭牛仔裤,粉红色的高腰毛衣,长发披散在肩上,眼睛清澈透亮,拎着她的棕色小旅行箱,笑嘻嘻地看着他。他感到一阵晕眩,随即却是毛骨耸然,急忙一个转身往回走,不意差点跟身后走来的两个小青年迎面撞上。同他们擦肩而过时,听到那个女孩儿说:“这就是北京呀?”那男孩回答说:“还有另外一个北京。首先我们得走好第一步。”他忍不住回头细看了他们一眼,两个人各拎着一只皮箱,显然是来看房子的,这么晚了,还没找到。他看着他们逐渐模糊的背影,好象是看那一年6月22日的他们,多年前的他,和杨妮。 
  眼前的“杨妮”消失在月光之中,而那个真正的杨妮,她会不会在他的世界中永远消失,就如同他在飞机上所预感的那样?9 《人才市场报》和《中华新闻报》上都有大量的招聘人才的信息,可那些工作,他大都不合适,无非为经济方面的人才,什么秘书、财务、会计,或打字员、导购员、公关之类,电脑软件设计人员也颇受青睐。我合适的只是画画,要不就是体力活。干体力拉不下面子,画画却没有人要,困境可想而知。而杨妮,真是要她干什么她就能干什么,特别是公关和  秘书,根本不成问题,而由于她的美貌,只要她一去应聘,不管她合适不合适,干不干得来,没有一个公司会不要她。 
  问题在于她根本用不着去做这些工作。她找到的工作就是她喜爱的唱歌。 
  她果然按照电台上那个女歌手安雯留给的地址找了过去。走之前他记得她说: 
  “今天是1号,1后面是2,2后面是3,必然这样,逃不了的。你看着吧,一、二、三!我会顺利地迈出第一步的。” 
  “还是一起去吧,”他说,“人多力量大。” 
  “一起去我怕你起不了什么作用,你的力气是比我大,”杨妮摸摸他胳膊上的肌肉,“可你应该知道,许多时候,我觉得,女孩子办事要比男孩子容易。”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拂然不悦。 
  “那就一起去吧。不过话主要由我说。”杨妮像安慰孩子似地说。 
  “你本来就比我会说。”他说。 
  “那到时候你就让我说,别打断我。你有的时候老想打断我的话──别插嘴!别不承认。”她拿手指掩掩他的嘴。“其实呀,不说我的长相,凭我的嘴,我也是可以打下天下来的对吧?” 
  两人打的到北大平庄,问了几个人才找到那确切的地方。那地方是一座古老的四合院,大门油漆剥落,木料有些糟了,门框上写着北大平庄1189号。两人进去,过了影壁墙,才发现这个四合院里面还是蛮大的,北边是五间正房,东西各三间厢房,颇有规模。只是房屋看上去都灰蒙蒙的,一副陈旧不堪的样子。院子里停满了很多辆新新旧旧的自行车,围着一堆青砖。青砖上放着一些旧的瓦盆和花盆,有两只盆里面还种大蒜什么的。看不到一个人,但听得到有起起伏伏的歌声从屋子里传出来。 
  杨妮调整一下脸色,便轻松地扣一个传出女孩儿歌声的小屋的门。门开了,走出一个浓眉大眼的女孩: 
  “找谁?” 
  “安雯是这儿吗?” 
  “找我?”里面立即窜出另一个女孩,引人注目地梳着两根辫子,穿着背带牛仔裤。 
  “你就是安雯?” 
  “是呀!”安雯一副欣喜的样子,看来正处于渴望听众、渴望崇拜者的阶段。但从她的脸相看,她并不是一个性格活泼的人。杨妮点点头。 
  “要我签名吗?”安雯看看他们热情地说,并已拿出了签名笔。 
  “噢!签名。”杨妮急中生智地拿出一本歌谱,叫她在那上面签。安雯签了名,顺便拿起歌谱来看,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哼着哼着说: 
  “这是你的?你自己写的?” 
  杨妮点点头。 
  “哇!”安雯跳起来,大叫:“元浩小彦,你们来看!” 
  院子里的许多小门都开了,每一个门里走出一个小伙子或一个姑娘,聚拢过来。他们看看,只见一个个长得很是英俊漂亮。 
  “这位女孩,”安雯对他们说着,又转头对杨妮说,“你叫什么名字?” 
  “杨妮。” 
  “这位杨妮歌写得很好!喏你们看看歌薄。” 
  一个稍大一点的养着一头长发的男孩接过歌薄,大伙儿围上去,就站在门口看起来,有人一边哼起来。这情形给他们很温馨的感觉,他想此刻杨妮肯定爱上了这伙热情活泼的人们。 
  “你是刚来北京吧?想在北京发展?现在有没有什么公司要你呢?”他们接二连三地问了很多问题,叫杨妮不知从何回答起。这时那个长发大男孩说: 
  “给我们唱一首听听,怎么样?” 
  “对,唱一首听听看。”有人附和。 
  “好啊。”杨妮笑笑,从背上拿过吉他,想了一想,说:“唱《蝴蝶》吧。”就唱起来: 
  我只是很小的一只蝴蝶,飞到了北京 
  北京那么大,可我 
  只是很小的一只蝴蝶,很小 
  可以随时被你放进口袋里 
  可以随时被你一口气吹走 
  我那么小、那么孤单,我只是 
  很小很小的一只蝴蝶,飞到了北京 
  你那么大,像北京那样大 
  你把我轻轻地──托在掌上 
  你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 
  你没有说话、没有把我放进口袋,没有 
  一口气把我吹走 
  你只是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 
  你看着我,你的眼睛里,慢慢地 
  落下了泪水 
  还没唱完,大家已经鼓起掌来。安雯说: 
  “真不错,是不是?” 
  “有民谣的风格。对了,你知道艾敬吧,也知道李春波吧,你的歌有一种和他们相似的城市民谣的风格。不过,同他们的又不一样,你的更空灵些。对了,你有什么打算吗?”长发男孩说。 
  杨妮笑笑说:“为什么不先互相认识一下呢?我叫杨妮,从南方来。”她又指指我:“这位是我伙伴,叫宋荣桓,画画的。” 
  “我叫李元浩,黑龙江人,在这儿已经七年了。”那个长发男孩说。然后大伙儿一个个进行自我介绍。都来自五湖四海,或者是毕业于这儿的音乐学院,留下不回去的,或者是象我们一样直接从外地来发展的。 
  “我还没什么打算。说实话,我刚来,都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等大伙儿介绍完毕,杨妮说。 
  “那我们来给你出主意。”安雯是个热心的女孩,她指指李元浩,“他是老北京了,深知这个圈子里的事儿。再说,我们大伙都在这条道上呢,你找到这儿算是找到了家啦。” 
  “你得这样,”李元浩说,“先挣钱,以便能够在这儿安全地呆下去。当然,如果你有足够的积蓄,那不忙着去挣钱也没关系。第一步是要在这儿呆下去,只要你确实唱得好,呆下去机会迟早会有。生存问题解决之后呢,就要有意识地去图发展了。发展途径有:遇到什么歌唱比赛,获它个一等奖,一鸣惊人;被唱片公司看中,包装、出唱片;自己出资,或录歌,或拍MTV,打通电台、电视台的关系。自己出资录歌可能性小一些,当然也有,比如安雯……”说到这里看安雯一眼,安雯脸一红,说: 
  “老站在这儿说话呀?元浩的屋子最大,到那儿坐去。” 
  “不影响你们吗?”杨妮看看大伙儿。 
  “怎么会,来了个新姐妹,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大伙一齐说。说得杨妮很开心。一伙人来到李元浩的小屋,又纷纷退出回自己屋子搬凳子。 
  “最好是被唱片公司看中,这样自己省心省力,只管唱歌便是,包括生活问题,一切都不用担心了。”李元浩接下去说。那个叫小彦的插嘴说: 
  “这儿有好几个出去了,就是被唱片公司要去的。男的、女的都有。” 
  “要被他们看中,主要看自己的实力,也要看运气。象我,这两方面一直没有,所以这么多年还在这里。”说到这里,李元浩自嘲地笑笑。安雯说: 
  “元浩就是喜欢过这样的生活,自由自在,唱歌挣钱。我看,依杨妮的实力,一下子被唱片公司看中是很有可能的。” 
  “你得这样,”另有一个男孩说,“你慢慢地在歌厅呀什么的地方先唱起来。那儿时不时地会有星探出没的。” 
  “可是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歌厅需要人。”杨妮不好意思地撇撇嘴,看得出,这时她已决定要和这些朋友们交往了。 
  “这个不成问题。”李元浩说,“我们中的大多数都在歌厅唱,每个人向老板打听一下就是了。对了,小彦,你不是说你们那儿正缺歌手吗?” 
  叫小彦的是个女孩,一双眼睛大得出奇。她眨巴着她的大眼睛说: 
  “歌厅是要人,可是杨妮真愿意去吗?我是觉得她去是屈才了。” 
  “可是现在没有更好的机会呀。”李元浩说。 
  “我愿意去歌厅,先唱一段时间看看。”杨妮说。他们如此认真热情地讨论她的事情,好象讨论他们自己的事情似的,这使她很感动。 
  “既然这样,那什么时候小彦你带她过去看看。” 
  “我先跟我们老板说说看吧。”小彦说。 
  “那真是太好了,真是感谢你们。”杨妮真诚地说。 
  这时安雯说:“你是专业学音乐的吧?”杨妮点点头,安雯说: 
  “其实你主动去找音像公司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