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剑春秋






    夏幽一想不想跟了出去,太子等人也相继起坐,走到檐下观战。路孤鸣迎风轻立,漫不在意看着夏幽,隐约流溢着一种不可战胜的气度。夏幽握紧长鞭,“唰”一鞭击在地上,击得青砖地下陷了一条鞭痕,尘土飞扬,用以示威。随之。漂亮的脸上浮起了骄傲的笑意,似乎在问路孤鸣害怕了没。路孤鸣淡淡一笑,淡得几不可见。夏幽笑容一收,长鞭已扫向路孤鸣,声威凛凛,足令人气为之夺。

    路孤鸣不惊不慌,身子微微一动,退出丈余。夏幽鞭长莫及,大步流星赶上数步,又是一鞭。这一招势头更猛,猎猎风生,卷得院中树木瑟瑟剧抖。路孤鸣笑了一笑,掠身上树,绕到夏幽身后。动作快之又快,夏幽根本来不及反应,后心空门毕露。可路孤鸣却没击她空门,只伸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拍。夏幽如遭雷击,心头猛地一跳,浑身大震,急忙回身甩出一鞭。

    长鞭的好处是可以借助鞭身长度击打到远处摸不着的事物,劣处是打不到触手可及的东西。路孤鸣与夏幽近在咫尺,夏幽长鞭击出,远地飞沙走石,近处却无能为力,自然更伤不了路孤鸣一分一毫。武功强弱有时候要看对细枝末节的把握,洞悉胜负之机,明察秋毫之变。夏幽忽略了情势突变这一点,冒失出招,正面空门悉数暴露,整个人已在路孤鸣掌控之中,任其宰割。路孤鸣仍然没动手制胜,却不可思议地闪到檐下。众人无一看清他用了什么身法,待见他轻松自适立在自己一帮人身旁,尽皆瞠目结舌,随即拊掌称奇,掌声雷动,赞不绝口。

    夏幽惊觉路孤鸣凭空没了踪影,继而听到掌声,转头一看,见他站在檐下瞧着自己,心知遇上高手出了丑,俏脸刷一下红如桃。太子怕她尴尬,婉言宽慰道:“夏女侠毋庸介怀,王侠士武功天下一绝,你虽败犹荣。”
第十一章 宰相有权淆鹿马 素衣无力拒名衔(4)
    夏幽倒非忸怩作态之人,收起长鞭走到路孤鸣身前,爽直道:“王先生武功冠绝群伦,夏幽输得心服口服。在此还得多谢你手下留情。”路孤鸣未开口,西门飞抢着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大家都为殿下办事,都是自己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夏幽仍不假辞色,冷冰冰道:“王侠士武功称绝,有其朋必有其友,阁下武功想来也不会差,夏幽改日向你讨教。”西门飞不知是真没听懂她言语中的敌意,还是装不懂,笑呵呵道:“王侠士不仅是我益友,更是我良师,我武功多亏他尽心点拨始有所成。”夏幽嗤之以鼻。

    是时,一名守门侍卫领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那中年男子中等身材,样子精明得近乎狡黠,他一见太子即跪倒叩头道:“奴才左丞相府管家乌有德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道:“平身,左相遣你来有何要事?”乌有德递上一封请帖,道:“相爷后天晚上为靖北王和镇远大将军接风洗尘,特请殿下与宴,望殿下抽空赏脸。”

    路孤鸣已从鲁彦嘴里探听到不少朝廷大事,知朝中本来只有一名宰相,即现今左丞相李光禄,两年前苏贵妃得宠,皇帝遂新增右丞相一职,由苏贵妃堂兄苏祖业担任,以牵制李光禄。苏贵妃少小父母双亡,其伯父亦即苏祖业之父将她抚育成人,是以苏祖业一家便成了她娘家人,皇帝爱屋及乌,故而十分宠幸苏祖业。而靖北王胡定邦乃异姓王,因平定北疆诸国叛乱而封王,手握重兵,扼守天朝要塞,其一举一动皆关乎天朝命运,论权势满朝文武无不逊其三分,纵使王子公侯也少有例外。是故,皇帝为防其拥兵自重,派遣镇远大将军岳天宝镇守其侧,以便两相制衡。不过,由此也埋下了一个隐患,倘使胡定邦和岳天宝狼狈为奸,那么天朝江山势必岌岌可危。

    太子听到靖北王和镇远大将军时,稍露异色,随即回复平常,接过请帖淡然道:“靖北王和镇远大将军戍守国疆,劳苦而功高,如今难得联袂抵京,本宫理当接待他们。明晚必如期赴宴。嗯,左相还让你请作陪了?”乌有德道:“奴才负责邀请殿下、永王、宁王、福王、八公主和右丞相,其余如六部各位大人,由相府其他家人去送拜帖。相爷提议后天晚上就当是家人之间的聚会,多谈赏心乐事,少议伤神国是,大家说说笑笑,温馨祥和过一夜,众位嘉宾大可携上家眷同欢。”太子道:“好说,你回去禀告左相,就说本宫和太子妃一并前往。”乌有德收到明确答复,又拜了三拜,欣然而去。

    众人回席,鲁彦道:“殿下,自古宴无好宴,李光禄这人居心叵测,后天须得十二分小心。”太子认同道:“鲁卿和王侠士一文一武,是本宫左膀右臂,你们俩就艘和太子妃赴宴,以策万全。”路孤鸣和鲁彦郑重领命。一席完毕已近亥时,众人各自归房歇息。

    其后两日,又有十二名游侠散客被招录入太子府。其间有一六旬老翁武功尤为突出,堪称太子府中佼佼者。老翁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樵夫的樵字,须发斑白。一入场路孤鸣即发觉他目光深邃澄明,显是内功深厚之极。要他展露武功,他言称所学出自旁门左道,不便人前显露,不肯依规矩照办。孤岛三英打发他走,他又赖着不走。路孤鸣便让孔不举出手试探。孰料没一个照面,孔不举就被他背起来摔了一跤,庞大的身躯砸到地上,考官席都晃动了起来,然而孔不举却毫发无伤。这一手借物传功隔山打牛,孤岛三英自叹弗如,一致同意老翁加入。

    西门飞有事没事仍不停去骚扰夏幽,夏幽一气起来,便挥动长鞭驱赶。他当场抱头鼠窜,事后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去死缠不休。夏幽实在忍受不了,要跑去向路孤鸣告状,可路孤鸣公务繁忙,一日到晚都在考核应征者,她投诉无门,恨恨地想世上怎么会有像西门飞如此之的男人。西门飞看她拿自己无计可施,沾沾自喜,时不时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夏幽怕了他,只好闭门不出。

    第三日晚,路孤鸣、鲁彦随太子和太子妃去往左丞相府。相府内外张灯结彩,通明如昼。他们一行人下辇车时,永王、八公主和莫怀才也刚好到。莫怀才瞧见路孤鸣,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冷冷道:“阁下神通广大,却去掳劫已半成废人的小徒,真是大材小用了。”路孤鸣没做理睬。永王和八公主一起参见了太子。反正之前行刺之事彼此心照不宣,太子寒暄了两句,先行进了相府。

    今夜相府宾朋满座,群贤毕集,从中堂到前庭摆满了桌席。左丞相李光禄身着便服满面笑容恭迎宾客,见太子驾到,忙领着群臣跪迎。路孤鸣看李光禄四十开外,天庭地阁方圆,若非鼻子有点塌略显美中不足,无疑便是一副福寿双至之相。路孤鸣眼睛一扫,蓦然发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水天心和云露夫妇。两人跪地接驾,水天心老老实实低着头,云露却不大安分,悄悄抬眼瞅了瞅太子。

    路孤鸣断没料到会在这场合重遇云露,伤感之余也有一点欣喜,毕竟伊人无恙是对他最大的安慰。见她偷眼打量太子那模样可喜逗人,不由摇了摇头,想道:“唉,嫁人了好奇心还这么重。”太子让众人平身,由李光禄带引进入中堂,坐上最尊席位,太子妃坐在身侧的家眷席位,路孤鸣和鲁彦位阶耽被安排到庭院就坐。永王和八公主到后,永王坐太子下席,八公主坐其侧,把自己的席位让给莫怀才。尔后,宁王和福王偕同王妃到来。六部尚书及其他大臣早已到来,等皇子皇女们坐定后才纷纷落座。

    路孤鸣故意坐到水天心和云露座席旁,听他们夫妇有一句没一句闲聊。云露埋怨说对着皇亲国戚达官贵妇,时时刻刻要注意言行举止,比坐监牢还辛苦,浑身不自在,怪责水天心不该带她来;水天心劝她说就当见一见大世面,一久便习惯,将来这种应酬的机会还多得是,得多点耐性。云露嘟囔了几句,便即无语。路孤鸣私下关注,不露声色。

    这时,一名家丁高喊“右丞相到”,中庭宾客纷纷起身迎接。云露悄声对水天心道:“兜他妹妹苏贵妃美貌无双,不晓得是真是假,要是能见上一面多好呀!”水天心道:“别说孩子话,皇贵妃不出深宫,哪能说见就能见的。”云露反驳道:“那也难讲,有缘千里来相会,只要有缘分,见一面不难。”水天心没心思答话,眼睛看向大门口。

    大门口一阵骚动,相府总管乌有德哈腰引领一位三十余岁的锦袍男子踏入了门槛。锦袍男子脸如冠玉,美须疏秀,行动却飞扬跋扈,俨然带着权势绝伦、不可一世的嚣张嘴脸,正是右丞相兼国舅爷苏祖业。中庭一官员巴巴凑上前,阿谀道:“相爷,你也到了。”苏祖业瞧也不瞧他一眼,径直进了中堂。他见了太子、永王等皇室成员却不下跪,只揖身施了个礼,傲慢道:“各位殿下,今夜是私人相聚,非朝堂议会,左相做东,咱们都是宾客,不好喧宾夺主,恕微臣就不行大礼了。”太子和永王等金枝玉叶,几曾受人怠慢,暗暗气结,却都不形于色。太子道:“国舅爷想得周到,请入座。”

    苏祖业坐到了自己席位,左等右盼,靖北王和镇远大将军始终不见身影,平日只有别人等他的份,今日却让他久等,他满不是味道:“左相,你这个东主可做得不够好。”李光禄与他共事日久,知他要借题生事,不会说什么好话,软言问道:“右相有何指教?”苏祖业侃侃道:“靖北王和镇远大将军本官没见过,但想他们架子再大,也轮不到在太子和各位王爷公主面前显摆。说到底太子是主子,他们只不过是臣子,岂有叫主子等候臣子的道理。左相你请太子和各位王爷公主在座相候,实为失礼之举,大大不妥。”太子等萌生同感。
第十二章犹信此心终不古 可怜旧梦到如今(1)
    李光禄也在纳闷,吩咐乌有德再到门口去看看。过了一会,乌有德扶着一入进内。中堂众人除苏祖业仍四平八稳坐着外,其他人一见那人悉数站了起来,太子趋步上前,关切道:“靖北王,出何事了?”来人正乃功高名显的靖北王,他年近五旬,瘦骨嶙峋,手臂上受了创伤,衣上血迹斑斑。他连忙要跪下向太子行礼,道:“臣胡定邦叩见殿下。适才遇上一帮刺客,因而来晚了,还望殿下海涵。”众人骤闻靖北王途中遇刺,俱都大吃一惊,连安坐如山的苏祖业也不由自主站起来,凑近探听详情。太子紧握住胡定邦手阻止他下跪,神色肃然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刺杀我天朝肱骨?”

    此际,又有两人向中堂走来,一个四十余岁,虎背熊腰,威严毕露,另一个面色微黄,看不出具体年岁。威严中年声先人至:“殿下,末将和靖北王这次侥幸难,多亏闻一珽闻侠士帮助。”一踏入门内便跪了下去,对着太子伏头三拜。太子因扶住了胡定邦,拦阻已来不及,道:“岳将军快快免礼。”等威严中年站起身,又道:“岳将军,那帮刺客可有生擒几个?”威严中年便是镇远大将军岳天宝,他遗憾道:“刺客比狐狸还狡猾,都让他们跑了。”

    太子眼光一转注意到那黄脸男子,嘉许道:“壮士一定是闻一珽侠士了,你一举救了我朝两大重臣,大功大德,不可不赏。”又转头对李光禄道:“左相,劳你先取黄金百两,替本宫赏给闻侠士。”李光禄让乌有德去操办。黄脸男子闻一珽微一折腰,谢过太子厚赏。太子扶胡定邦入座,以表体恤之情。待众人坐定,李光禄身为主人,说了一番祝酒词,接着众人举杯相嘱,其乐融融。

    路孤鸣看着水天心和云露恩恩爱爱,相敬如宾,心头一酸,自行喝了几杯闷酒,正要起身出门走走。忽见墙头跳落数十名蒙面黑衣武士。这群武士一落地,挥动明晃晃的刀枪剑戟,冲入人群,为首那人嘶哑着声音道:“我们是来杀胡定邦和岳天宝,闲杂人等一律呆在原地,否则死伤勿论。”中庭大多数是羸弱文官,手无三两力,看贼人来势汹汹,又惊又怕。可他们都是朝官,纵然怕得屁滚尿流,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威仪,故个个抬头挺胸,视如等闲。

    中堂众人闻声赶到檐下,李光禄喝道:“大胆贼子,快放下武器。”为首那武士以刀柄点昏一名官员,道:“李光禄,今晚不关你事,你休要插手。”靖北王上前一步,直锚首武士,淡定道:“本王与你们有何冤仇?你们为何屡次三番行刺?”为首武士严厉道:“胡定邦,你犯上作乱,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我们只是奉命取你项上首级。”靖北王脸色剧变,向天拱了拱手,怆然道:“君要忱,臣不得不死。我胡定邦一片忠心可鉴日月,皇上要杀我,只需君口一开,我立即引剑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