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千面候君心
“公……公子,我实在是吃不下了!”简恒见玄墨又把魔爪伸向了一整只的盐水鸭,两眼一翻,不顾一切地挺身拦在玄墨跟前,双手紧紧合拳包住玄墨伸出去的爪子,哀求。若是堂堂大内侍卫(从前的)一不是为国、二不是护主,到头来却是被活活撑死的,憋屈不憋屈?!窝囊不窝囊?!做鬼都会被鬼笑!
玄墨眯眯一笑,柔声道:“恒,你不早说,我就怕你吃不饱。”天!敢情自己撑到这份上竟是自找的!玄墨声音甜的像蜜糕,简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撇开玄墨,跑到一边的大树下开始狂吐,吐到肚子里空空如也,才惨白着脸回到玄墨身边。
“恒,你肚子都空了,那怎么有力气走?我们还是买只鸭子给你补补吧?”玄墨拍拍简恒的脸,脸上不是关切,却是斗志昂扬。简恒一听“鸭子”,还没吃,肠子里就又是一阵止不住的翻腾,忍不住跑到一边,又开始吐酸水。
终于连老天也看不下去了,扯过了一朵云彩,突降了一场大雨,这才许简恒逃过此劫。玄墨和简恒躲到了临街商铺的房檐下。
“唉,眼瞅着今儿个的蛋又卖不出去了。”玄墨和简恒寻声侧脸看去,一个老妪抱着一个砂锅,蜷缩在角落里叹气。
玄墨同情心和好奇心又开始肆虐,小步挪了过去,简恒心中大呼不妙,一锅蛋啊——果不其然,就听玄墨问:“老婆婆,你卖得是什么蛋呀?!”
哪知老妪并不买玄墨的帐,瞥了一眼玄墨,冷淡地回道:“咱们农家的粗茶陋蛋,是入不了锦衣足食的公子哥儿的嘴的!”
玄墨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可也不生气,仍笑眯眯地说:“欸,婆婆此言差矣,咱们头一回来金陵,慕名来吃这城隍街上的小吃,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怕是将无缘婆婆精心而制的蛋,这就是缘分,你说是不是,恒?”
简恒瞅着那个锅,心有余悸头皮发麻面色苍白心口不一地回道:“是……唉。”
俗话说,不打笑脸人,卖蛋老妪也不好再出言嘲讽,默默地掀开了锅盖,一股茉莉花香混着豆酱的香气扑鼻而来。
“好香!”玄墨下手就伸进锅里,捞出两枚茶蛋,递了一枚给简恒,简恒闻味儿又作势要吐。
“不吃算了,没口福!”玄墨呵着气儿就把蛋囫囵个儿地丢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一通猛嚼,丝毫没有形象可言。卖蛋老妪见自己的蛋这么受欢迎,大喜,脸顿时笑成一朵秋菊。
简恒撇嘴,心道:真是不通人情,也不想想是谁害他没口福的,要知道,他简恒向来是最喜欢吃鸡蛋的!可到后来,对于玄墨的吃相实在是觉得惨不忍睹,不动声色地挪挪步子,挡在玄墨跟前,替她多少遮挡一下她那不雅的都没了“相”的吃态。
“婆婆,你的蛋我全要了,恒,快给银子,带回去给弄玉他们尝尝。”玄墨递了个眼色,简恒会意,递上一锭二十两的银子。
“公子,这——”老妪望着银子并不伸手,反倒面露难色。
“咦?不够啊?”什么蛋这么贵?
“公子,您给这钱老身找不起,您吃那点,只需十钱唉!”
“找不起啊——那就算了,您尽管收下便是。”玄墨也故作难色,本想顺水推舟地让那老妪收下也就罢了,于是顺手就把银子硬塞到她手中。
谁知老妪一双浊眼登时亮了许多,掰着手指道:“公子,要不这样吧,眼下正是老身家的桂花盛开的当口,等一会儿我孙子来了,我叫他回家取些咱自制的桂花酿、桂花酱、桂花蜜和桂花饼,送给您尝尝鲜怎样?虽然也值不了几个钱,就算老身强卖给公子的可好?”话音未落,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拖着一柄大油纸伞远远地跑来,边跑边脆喊:“奶奶!”
老妪喜滋滋地朝玄墨颔首道:“来了!”
玄墨方才一听那么多桂花什么的,眼珠子一滴留,转身就笑得比桂花还绚烂,粗鲁地在简恒身上上下其手,半天又摸出两锭银子,通通塞到老妪手中打起商量:“婆婆,我再添些银子,您许我们去您家小住一宿可好?我自幼喜好桂花——”
还没等老妪回答,简恒一听这话急了,张口就道:“不成!公……公子你一宿不归,府上还不得炸喽!”
玄墨朝老妪歉意地笑笑,把简恒拉到一边,换回女声撒娇道:“恒——他们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吗,不会有事的,你实在不放心就托个人回淮安府报个信儿不就结了。恒?”边说着,玄墨的小秋波一边一漾一漾地送,挠得简恒心里那池春水一波叠一波地翻。
就这样,靠着所向披靡的小媚眼儿,玄墨终是如愿以偿。玄墨美滋滋地跟着老太太一路走马观花,而简恒却拉着长脸在她们屁股后面紧紧跟着,心底不住地埋怨自己:怎就又没了克制力?!下会一定不能看她的眼睛,看她一回就铁定得遭一回殃!事后证明,此观点很对。
路上,玄墨得知老妪姓丁,与孙子相依为命,他们的家就坐落在城北的山脚下。等看见老妪的家时,已近未时,远远望去,石桥流水,房舍尽被桂花包围,景致美不胜收,别有一番情调,可是玄墨却没了赏景的心气儿,原因很简单,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又沉又有一阵钝钝的痛,玄墨心知肚明自己做了亏心事儿——害简恒吃到伤食,于是苦着脸不住地撇几眼简恒,心中哀叹:天呐,遭报应咧!
一进屋,丁老太就先把玄墨二人安顿在一间朝阳的大屋子里,玄墨不管不顾地一屁股拍在床板子上,捧着肚子叫苦连天。
丁老太见状,只以为是富家公子身子娇气,走累了才这样,碍于面子还是客套地问了一句: “我说公子,来时经过的石桥镇今儿个有大集,眼下公子给了这么多银子,老身想带牛娃去逛逛,不知公子有没有兴趣?”
此时玄墨正难受得哗哗直流冷汗,哪里还顾得上凑那份热闹?!便强作笑脸道:“您不必客气,我许是走累了,肚子有些岔气儿,你们先去吧。”
丁老太点头又寒暄几句,玄墨有气无力地哼唧着点头回应着。
丁老太前脚刚走,后面玄墨就直挺挺地放横到床上,简恒慌了,狠狠地掐下玄墨的人中唤道:“公主?公主!你别吓我!”力道大的把玄墨的鼻涕眼泪一遭掐了出来。
玄墨拨开简恒的手,无力地叱道:“恒,我没晕,我清醒得很,只是我的肚子疼得紧——恒——疼——”
简恒闷头一想,嘴角浮出笑意,顿时了然,哄道:“公主,你也知道杂七杂八的东西吃多了的滋味儿了吧?”玄墨白了他一眼,飞出一记柔软似面条的眼刀,简恒笑意更明显了,借故说:“我去烧些热水来,待会儿你喝些热水就能舒服些。”说完,起身就要去烧水,临出屋子,还不忘再看一眼玄墨,心里又好笑又好气地想:报应吧?老天可是长眼的!丫头!
简恒离开后,玄墨在床上像煎鱼一样翻来翻去,怎么躺就是不舒服,索性盘腿坐了起来,借四下打量这窗明几净的茅草屋来转移自己腹部的疼痛感。打量了一圈玄墨一低头,却瞥见单子上有一滩触目惊心的鲜红,玄墨差点窒息,一个高从床上蹦下地,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安地浑身上下一通猛摁,确定没有受外伤,又扒着自己的身子前后左右地检查,还是没有异样,怎么回事?!这么蹊跷!这血明明就是“新鲜的”,事出必有因,玄墨干脆扯开自己的外衫,上下里外迎光一打量,好了,这下可是看见了,玄色的袍子后襟上确有一片异色,不留心看真是不会注意到。玄墨躬身弯腰低头一看——
“啊——”正在房后的灶房烧水的简恒听到尖叫放下烧火棍就往外跑,刚出灶房就被玄墨撞了个满怀,玄墨哭得稀里哗啦,就势攀上简恒的脖子,呜呜啼啼地哭诉:“恒——我的屁股——屁股——流了好多血——血——屁股——”跟方直年岁相当的简恒抱着只着中衣的玄墨本来耳朵根子就一阵发热,再听玄墨一描述,当下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轰地一下只觉气血全涌到了脸上。简恒抽空哀叹一声:娘唉,我怎么这么倒霉?!赧红着脸想放下玄墨可脖子却被玄墨勒得死紧,简恒懵了,一时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脚是不是长对了位置。
“恒,我错了,再也不把你当猪食槽乱丢吃食了,你说你原谅我,恒,你原谅我老天就不会再惩罚我了,我也不会再屁股流血了——”玄墨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尽数砸进简恒的衣领里。
猪食槽?简恒突然有些理解方直为何动不动上来哪一阵就只剩狂想揍她的念头了。耳畔传来的玄墨不住的痛哭流涕的哭号,把简恒又拉回了现实,焦躁烦心的事正在朝自己狰狞地笑,虽说自己没那么小心眼,跟个小女孩较真儿,所以也就谈不上原不原谅她一说,可是,这本就是女子闺房中极私密的事儿,叫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开口解释?!
这样说:公主,恭喜你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似乎有些不妥,看她哭成那样,简恒可是无论如何都挤不出“恭喜”二字的。或是严肃地说:公主,只要是个女人都得受这份罪?也不太好,听上去像个嬷嬷在上私房课。抑或是说:这可好了,你已经是个合格的称职的真正意义上的女子了,你终于能生孩子了!听上去像个流氓!要不,还是等丁老太回来把此事交给她?更不行,出门在外,凡事能小心就不能不谨慎。简恒彻底要抓狂了,更多的还是追悔莫及,真不该心软着她的道,答应她这么荒唐的要求,这不,遭折磨的到头来还是自己?!又有一大股悲凉从心底冉冉升起——苍天啊,黑土啊,自己怎就这么点背啊——
罢了罢了,既然山不来就恒,恒就去就山好了,报着悲愤赴死的苍凉之心,简恒讪讪地开了口:“公主,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先下来,我脖子快折了。”
玄墨闻声释放了简恒的脖子,从他身上出溜下来,收起了眼泪,梨花带雨地站到简恒跟前。
“这个,公主,这个,公主,是这样的,女孩子每月……”简恒面红耳赤,越说越快,不带换气地粗略地解释了一大通,恨不得说完就去溪边刷刷舌头,顺带洗洗脑子。
玄墨听完也是一脸赤红,红到再度透过假面泛出淡淡的粉红色,窘迫地绞着手指头,恨不得把根根指头都拧成麻花。玄墨及其不自然地躲闪着简恒的目光,简恒亦是如此,一时间,两人都是低头看地这一个姿势,灶房内一阵尴尬的寂静。
“咕噜,咕噜,咕噜噜——”大锅里的热水翻腾起来。
“公主——”“恒——”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起抬头开了口,目光刚一接触,玄墨又娇羞地低头看地。
简恒救场地舀出一碗热水,象【炫|书|网】征性地吹了几下就赶紧递到玄墨嘴边,吞吞吐吐地说:“公主,喝点热水吧,女……女孩子那……那个时候……都畏寒的。”怕玄墨误会,又补充道:“呃,我姐姐就是这样的。”说完,猛地咽了一大口唾沫。
“呃,谢谢你,恒。”玄墨毫无知觉地接过碗,生吞下整碗热水,舌头大概都烫得脱了层皮,她也毫无觉察,喝完朝简恒傻笑两下,就又低下了头。
简恒心中感慨:她要是一直这么老实乖巧不就都好了?!转念又一想:估计那就不是义华公主了。
“恒——今天一准是赶不回去了,你陪我去趟市集可好?我想买身替换的长袍,还得,得——那个,你知道的——”玄墨嘴里嗫嚅着,就再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我知道的?!我知道什么?!简恒真的濒临崩溃了,这话把自己形容得跟个流氓有什么差别?!
简恒鼓着腮帮子不吭气,就算是同意了。
他母亲的葵水!表面柔弱安静的玄墨心里却并不平静,大声地诅咒着。
男非男,女非女
玄墨和简恒一前一后出了丁老太的家。秋高气爽,夹杂着菊花香的小风时不时地撩拨着山林草木,潺潺的山溪中片片红叶顺流而下,怎奈美景有情,路人无心,玄墨和简恒彼此心照不宣地都默不作声,心底却都在想,真是多事之秋啊!
石桥镇的集市很热闹,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叫卖吆喝此起彼伏,吃穿用玩无所不卖,人气儿一旺,再加上方才那碗热水稍稍起了作用,玄墨的精神头儿又活泛过来,像只泥鳅一样在人群中钻来钻去。见玄墨逛得尽兴,似乎早把正事儿抛到脑后了。简恒忧心忡忡地提醒一句:“公子,别忘了咱是来干嘛的!”他不提倒还好,他这一忠言逆耳的提醒,倒是又勾得玄墨想起了肚子里还有吱吱拉拉的不舒服这回事。当即兴致一扫而空。
简恒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幌子对玄墨说:“公子,快看,前面有家绸布庄。”
玄墨眼皮子抬也不抬,垂头耷耳地向前摆摆手:“带路便是。”简恒闷笑一声,诈道:“呀,绸布庄旁那是在卖什么?那么多人围着,冰——糖——菊花——炒——咦?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