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颜






莫燃望着满目红枫,又回头看看凝香,突然叹息一声,沉吟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每次来到这片枫林,总能莫名地想起这首诗来。好一个杜牧之,淡淡几行,便让人心驰神往。”说罢偷偷看了一眼凝香,凝香仍旧偏头看着别处,也不知听到没有。

他心知,她一定听到了。

“此情此景,陆姑娘可曾触动心弦?”莫燃试探着问道。

凝香浅笑道:“小女子没有阁下那么好的兴致,只等阁下发完了诗性,把该说的说出来。”

莫燃神色黯然,信手接住一片落叶,火红的,像流血的手掌。“你说他有儒雅之气,难道在下就没有么?”

凝香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件黑色的袍子里,有一颗炙热的心;而那颗心里,有一个人。不幸的是,那个人正是她自己。她暗暗说那人真傻,自己心里明明只有那个叫谢无言的小子,怎会再容得下别炫?明明知道,又何必动心,徒增烦恼呢?

“这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凝香出神地望着远方,“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莫燃转过身:“如果你的问题和你一样美丽,在下很愿意回答。”

凝香一笑,道:“你是我的朋友,还是敌炫?”

莫燃显然未曾想到她会如此一问,犹豫的神色说明此问颇难回答。终于,他开口道:“是朋友。”

凝香放松地笑笑。靠在枫树坚实的躯干上,若有所思地道:“你能保证,永远不会做我的敌炫?”

“是的,在下保证。”这次他没有犹豫。

凝香觉得眼前这个黑袍人心中似乎隐藏了什么秘密,而这个秘密很可怕,会伤害到她和她爱的人,甚至莫燃自己。

枫林已晚,落木萧萧。美丽中透着些许凄凉。她想起了无言,其实,她一直想着他。佳景是需要与人分享的,越美的氛围越会让人觉得孤独是一种罪过。可惜莫燃不是她等的那个人。托起香腮,怅然寄思,即使那人已在天涯之外。

莫燃默然,背对着不去看她,保持着惯有的矜重。似乎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人,能让他放纵自己的忧伤。他确信他爱上身后的那个女子,但命运让他出现的太晚。又或许,她注定不属于他。他颓然一笑,掸了掸被风吹冷的袍袖,身后传来了凝香婉转的吟哦:“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鞠花开,鞠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李煜《长相思》)”无限思念轻轻柔柔和风而去,唯有满眼丹红不识人语,催干泪雨……

不远处忽有一人拍掌而近:“好词好词,李后主的词得佳人诵来,更显风味,真是妙极!”

“无言哥哥!”凝香一跃而起,急切地寻找着声音的方向,终于,在那枫林交错的暗影里,正是她思念良苦的无言,踏着秋叶徐徐而来。

一阵幽香扑到无言怀中,无言紧紧地将她抱住。那一瞬,万物消无,天地间只剩下这对久别重逢的鸳鸯。

莫燃的表情颇不自然,他已感觉到自己留此十分多余,他想离开,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他的双脚死死地扎在原地。

他极不愿意承认那种感觉叫嫉妒,奈何搜断肝肠也未能找到第二个词。

无言感觉衣领一湿,他知凝香哭了,心头亦是无限酸楚。二人相拥,如雕像般静静立着,久久无声。相逢不需言语,见了就好。思念太久,一朝得见,便再不放手。

“少侠便是谢无言?”莫燃对他们的无视有些懊恼,语气亦冰冷起来。

无言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人,却不知是敌是友。他轻轻放开凝香,凝香面颊一红,轻声向无言道:“此人来路不明,古怪的很。”

无言心中有数,抱拳道:“正是谢某。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莫燃。”

“看来足下便是何庄主口中的莫先生了。失敬。”无言的语气柔中带刚,让人捉摸不透。

“不敢。”莫燃道,“天色已晚,二位就请随在下回庄吧。”

凝香要说什么,无言向她使了个眼色,转而向莫燃道:“我们在附近尚有些事,晚些回去,烦请向何庄主和陆伯伯报个平安。”

“好说。”莫燃没有阻止,撇下两个字,便径自离去。

望着他走远,凝香疑道:“言哥,我们真要回那庄园去?”

“嗯,”无言点头道,“陆伯伯还在等我们呢。”

“我爹真的来了?看来那姓莫的并未骗我。”得知父亲无恙凝香心中一喜,“言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去了哪里,可知人家找你好苦?我有为何会在此处,这里真的是辽国么?这些天就好像做梦一样,太过离奇了。”

无言双手柔和地捧起她的脸庞,深情凝视良久,喃喃道:“我的凝香比昨日更瘦了……”

凝香正被他看着面上浮起幸福的红润,秋瞳闪闪:“胡说,你昨日何曾见过人家?”

“见过的,”无言笑道,“在梦里。”

凝香嗔笑道:“你呀还是老样子,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儿哄我开心!”

“只要你开心,我粉身碎骨又何妨?”

凝香轻捂住他的口:“干嘛突然说这种话,怪吓人的。你还没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呢,这些日子你一定很苦吧……”

无言摇头道:“见到你就不苦了。那日我坠下炼魔台……”这段故事无言已说过好些遍,唯这次最是动情。说到他们的婚事,无言自己的脸亦红了。凝香蹙地转过身去,含羞道:“你……答应我爹了?”

无言“嗯”了一声。

凝香的心像小鹿似的噗噗乱跳:“你答应的倒快,也不问人家要不要嫁你!”

无言从后面抱住她,故作委屈地道:“你还是嫁了吧,我这般出色一定要娶世上最好的姑娘才是,没办法,只有你了……你若是不愿,我嫁你也行。”

“讨厌!”凝香娇笑着靠在他怀里,痴痴地望着天边:“我们会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对,是不是?”

天边的云,絮絮绵绵,染着与枫林一色的红。枫林中,远远的,有一件孤零零的黑袍。莫燃紧紧握着双拳,仿佛有什么万分憎恶的东西在手心里而一定要把它揉碎。然而,碎的只有他自己的心。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甚至能感觉到背上鹿骨剑的呼唤。

他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自嘲地摇了摇头。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另一边,无言依旧抱着凝香,淡淡的香气让他如痴如醉。他漫不经心地是向斜前方瞥了一眼,那正是莫燃离去的方向。

第八十四章 茶棚结义誓无双

韩茗的茶馆里,只剩下一个客人,现在又来了两个。

贤弟,苏清迎了上来,当真把弟妹找到了!

无言笑道:“是,多亏大哥指点。”

凝香脸却一红,轻轻给了他一肘:“胡乱答应什么?”

无言一愣,正不知所云,倒是苏清先反应过来:“哈哈,这声弟妹早晚是要叫的,听无言说你们马上便要成亲,这杯喜酒为兄可是吃定了!”

无言喜道:“无言喜宴岂能无‘烟雨断肠刀’的身影?到时可请韩大哥同去……咦,韩大哥人呢?”

秋娘自灶间出来,柔声道:“家里酒喝尽了,老韩沽酒去了。呦,这位便是陆姑娘吧,真是天香国色,依奴家看来,昭君、西施亦不过如此!”

凝香自小夸奖便听的多了,心里却仍不禁一美:“哪里,姐姐谬赞了。你才是玉环、飞燕在世呢!”

秋娘莞尔道:“什么玉环、飞燕,像姑娘这般大的时候确曾以那些美女自诩,可逐渐才明白,再美的脸终究会老去的。”

凝香见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竟有如此迟暮之悲,若非生性太过敏感,便是经历过什么不堪回首的磨难。人家隐事不好多问,凝香只得报以一笑:“姐姐言重了。能得心爱之人朝夕相伴,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她话指韩茗,说到最后却不禁看了无言。

提到韩茗,秋娘果然露出幸福的笑容:“说的是,看来姑娘对谢兄弟亦是一往情深啊。”

无言看看凝香,凝香故意低头喝茶,躲开了爱人的目光。无言转而向秋娘道:“看嫂嫂谈吐举指,不似寻常人家,不知娘家何处,兄弟姐妹可好?”

秋娘闻言笑容顿失,沉默良久不禁流下泪来。无言知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既成往事,不提也罢。来,无言以茶代酒敬嫂嫂,多谢兄嫂盛情款待。”

“对对对,天下之大,能得一见便是缘份,苏某作陪!”苏清亦端起杯来。

“说的极是,也算凝香一个。初次相见,还望姐姐多多指教。”凝香捧杯。

“多谢三位。”秋娘浅饮一口,泪却似连珠般落入杯中,比那喝去的都多。

“嫂嫂……”无言正不知该如何劝解,秋娘却突然起身,道:“奴家失态,诸位莫要怪罪。”轻飘飘一个万福,哽咽着回里屋去。

无言三个面面相觑,好不尴尬。凝香一扯无言衣袖,轻声责道:“都是你,定是惹得人家想起了伤心事来。”

无言摇摇头:“我只随意拉拉家常,谁知……唉!”

苏清道:“哪个没些伤心事?这也不能怪贤弟。”

凝香道:“提到家人她竟如此难过,想必家里出了什么大事。要不要去看看她?”

苏清道:“你不明所以劝也无用,不如等老韩回来再说吧。”

“是啊,先不说这些了。”无言岔开话题,“凝香,别看这茶馆不大,茶可是好得很。你且品品,这杯中所盛是何种良茶?”

凝香开盖闻了闻,又细细尝过,摇头道:“这茶我未饮过,不得而知。不过感觉当属绿茶的一种。”

无言道:“此茶乃是庐山云雾。”

“哦,”凝香笑道,“反正我不知晓,你随便一说我也辨不出真假!”

无言道:“我几时骗过你?纵有些不打紧处说过什么假话又有哪次不是被你当场戳穿?”

凝香欲言又止,只因想到苏清在场,不便说些男女情话,只好继续说茶:“看来谢少侠好见识啊!您不仅武艺超群,连茶道也颇有研究。”

无言听她戏谑的口吻,心中觉得好笑,却做矜持状道:“研究不敢当,只碰巧知道而已。话说回来,你可知茶分几种?”

凝香道:“自是六种,青绿黄白红黑。”

“那你可知茶之起源?”

凝香道:“人道茶发乎神农氏,不知是真是假。”

“嗯,不错。”无言用嘉许地语气道,“茶有‘五不饮’,你可知道?”

凝香娥眉一蹙,随即笑道:“小女子才书学浅,还请谢老先生赐教!”

无言假装捋着胡子,点头道:“你可听好!这第一,身体不适,不饮;第二,心情不佳,不饮;第三,环境不雅,不饮;第四,电闪雷鸣,不饮;第五,孤盏无友,不饮!”

“哈哈哈哈,”无言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提着酒葫芦大笑而入,正是韩茗。韩茗把酒往桌上一放,道:“兄弟只听过一遍,便将这五点牢记在心,一字不差,果然非等闲之辈!”

无言谦道:“哪里哪里,大哥过奖,无言碰巧记下而已。”

凝香顿时明白了个大概,笑道:“好啊,原来你是现学现卖,唬弄我的!”

苏清大笑道:“现学现卖也是需要些本事的,这一点为兄绝对自叹不如。”

无言苦着脸道:“大哥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大哥……唉,二位都是我大哥,这叫着真是混乱。”

韩茗道:“叫我老韩便是,如何会乱?”

苏清道:“我与老韩相交日久,深知他为人,虽不通武功,却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运筹帷幄,智谋不凡,素有太公之志,可惜未遇时机。老韩长我三岁,往后你改**我二哥也就是了。”

凝香笑道:“既如此,你们何不效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众人大喜,拍案称是。于是便在这茶馆之中,移开桌椅,置了香烛,“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三人指天为誓,结成了异姓兄弟。韩茗做长,苏清为次,无言居末。

既毕,韩茗留众人吃酒,无言请辞道:“大哥、二哥,陆伯伯与何庄主尚在庄中等候,小弟想与凝香早些回去,以免伯父担心。咱们兄弟改日再聚!”

“嗯,”韩茗点头道,“为人者以孝为先,不可令长辈久等劳心。三弟去吧,何家庄距此不远,有空多来看望哥哥。”

“那是自然。”无言又问苏清道,“二哥打算几时回太原?”

苏清笑道:“先不回了,等吃过三弟的喜酒再走!”

无言大喜道:“如此甚好,也可时常相见。”

众人话别,无言与凝香并去。韩茗却背着手,望着桌上的酒,长声叹息。苏清异之,因问道:“今日我兄弟三人结义乃是喜事,大哥何故发叹?”

韩茗道:“我方才沽酒之时,见了几个南边来的客商。”

“客商?”苏清不以为然地道,“商客往来本是再寻常不过之事,大哥何愁之有呢?”

韩茗道:“我虽非武林中人,却深知忘忧教之祸。更知二位兄弟满腔热血,以除奸卫道为己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