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萼落得几瓣秋by 偷眼霜禽
,我可不敢受你的礼。”苏清雪立起身来,淡淡笑道:“刑余之人,大将军何必如此客气。”
谢百同霍地转过身来看他,咬牙道:“你竟然还敢来见我,我佩服得很!”苏清雪淡淡道:“我为什么不敢?我又没亏欠你什么。倒是大将军设的好圈套,当真是高明之极,我今日如此模样,全要拜谢大将军。”谢百同冷道:“你想未想过,我为什么要设计你。”
苏清雪看了看他,忽然淡淡一笑,道:“既然大将军将这陈年旧帐翻出来了,我也提几句,我又为什么要设法将那清雪剑送到谢叔叔眼前来?”谢百同一时语塞,当年之事,确是自己父亲对苏家不起,苏清雪此举并不为过;可若说要自己忍下此事,那却是万万不能。苏清雪道:“我自己也做下了这等事,情同理同,自然不会怪大将军不讲道理,只盼大将军也莫再难为我。”谢百同略一思量,沉声道:“那你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苏清雪点头道:“不错。我原本要说的是,大将军若是恨我至极,现下便令人一刀杀了我;若能不计前嫌,我愿在军中略尽绵薄之力。”谢百同点了点头,低声道:“此事要细细论起,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到此为止便是了。”便将苏清雪带到地图前,又道:“清雪,你也不必‘大将军’‘大将军’的叫我。”
苏清雪笑了一笑,也不看地图,只道:“白头,你觉不觉得这仗打得不明不白。”谢百同点头道:“我一开始便隐隐觉了出来,因此也不敢如何认真对敌。”苏清雪沉吟道:“据我想……”他话未说完,忽听帐外卫兵大声道:“韩大人到!”
谢百同皱了皱眉,道:“他来做什么。”韩肖自来军中,除了干预军务,事事掣肘,几乎什么正经事也未做过,谢百同对韩肖早是厌恶之极,他不敢放手同秋庭一战,也有小半便是为了这韩肖。谢百同本不想理会他,却碍于他天子亲遣的监军身分,不得不起身迎接,道:“韩大人进来可好?不知来此所为何事。”
韩肖略略还了一礼,也不如何理会谢百同,牢牢盯住了苏清雪,冷笑道:“苏侯爷果然在此。你此时是戴罪之身,见了本官却不行礼,这是何道理?”苏清雪微微笑道:“韩大人此言差矣。我虽是流放征配至此,封号却未削去,细细论来,韩大人倒该先给我行礼才是。韩大人既说我是戴罪之身,执平礼便是了。”当下便作了一揖。谢百同听他照搬了自己适才的言语,肚中几乎笑死,脸上却丝毫也不露出,好整以暇的站在一旁。
韩肖气得咬牙,厉声道:“苏清雪,你还敢胡言乱语的狡辩!你如今不过是个流放的犯人,这中军大帐岂是你能来的地方,来人!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苏清雪冷笑道:“韩大人,容我多言几句,你是监军,不是将军,不觉得自己有些多事了么?擅权越职,在朝廷中也不是轻罪,何况在军中。这中军大帐,是大将军命人传我进来的,韩大人是怎么进的?擅闯帅帐,又该当什么刑罚?”
韩肖怒道:“你……你是什么身份,说话竟敢这般无礼!谢将军,你也太过纵容他!”苏清雪还未说话,谢百同淡淡的插言道:“是我管教下属不力,韩大人嫌他身分低贱,也便不必同他计较了。日后我自当命他向韩大人赔罪。”话中的逐客之意已极是明显。韩肖自不能再赖着不走,气冲冲的去了。谢百同与苏清雪相视一笑,笑道:“这人真是扫兴——罢了,清雪继续说。”
苏清雪点了点头,道:“我来这里已经不少时候,留神打听了一些消息,听说开战之前,边境上连小小的争执磨擦也没有,重塞鸿也不是暴躁好战之人,其中定有内情。只怕打与不打,重塞鸿自己心中也未必清楚。”谢百同点头道:“不错,我也是为了这个不敢认真应对,怕激起他的火来。只是若这么一味僵持下去,单单粮草钱饷,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你有什么法子能将他打退么?”苏清雪摇头道:“我是初次到军前来,于行军打仗之事一概不懂,纵是你肯放手让我带兵,我也不敢轻忽了数千人的性命。”谢百同微微怔住,道:“你不懂,还来找我做什么?”
苏清雪微微笑道:“我不懂,未必便没用。重塞鸿如今不杀我必不甘心,你拿我做饵诱他,他多半便能上钩。”谢百同一怔,奇道:“你怎生得罪了他么?他这般恨你。”苏清雪便将如何在小镇上遇见重、凤二人之事说了一遍。谢百同沉吟道:“原来他派人杀你,就是为了此事……”忽然另想起一事,道:“你那时怎不叫人将他们拿住?如今另要想方设法的……”他话未说完便明白了苏清雪的用意,秋庭人性情素来刚烈,若在沙场上光明磊落的战败了,那便心服口服,决不会再生事端;若是偷偷摸摸的捉了他们,此后两国之间,战乱怕是再无穷尽了。
谢百同一时沉吟不决,道:“这法子只怕太险。他不上当,那也罢了;若你被他捉住了,我怎么对得住……”苏清雪微微摇头道:“若能将重塞鸿困住,再派人同凤霜歌议和,软硬兼施,这场战祸或能消弥。若不然,这般僵持下去,总有不可收拾的一日,到了那时,我多半也逃不出性命来。”谢百同心知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沉吟道:“这样说来,也有几分道理。我再想想。”心中却已有八分赞同了苏清雪的主意。
苏清雪微笑道:“这样我便回去了。你若想好了,派人传我便是。”谢百同阻住他道:“清雪别走。韩肖心中极恨你,你离得远了,只怕会被他暗中算计。我令人收拾出一座营帐来,你便住在左近就是。”苏清雪点头,谢百同自命人替他安排住处。
天色向晚,碧琉璃檐下淅淅沥沥的滴起暮雨来,南轩持了一杯酒在清凉殿的偏室里坐着,一名新进宫的充仪捧着玉壶在一旁劝酒。南轩却一直无情无绪,将那酒杯放下了,漫漫将那充仪鬓上簪着的贴翠华胜抽了下来,拿在手中随意把玩。
那充仪见南轩神色始终是不阴不晴,也不敢随意说话,只柔声道:“陛下,臣妾替您按摩好么?”南轩不语,半晌摇了摇头,漫声道:“惠儿,你还未进宫时,心中喜欢过什么人么。”那充仪手中玉壶几乎惊落,怯怯道:“臣妾自幼生长深闺,除了亲族长辈,从未见过男子。陛下……”南轩微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你别怕。” 那充仪在不敢说话。南轩想起苏清雪在时,从未遮遮掩掩的同自己说过话,这时才知道有人可诉真心的好处,一时只是闷闷。
那充仪正战战兢兢的揣测南轩心思时,忽有一名内侍匆匆进来,跪拜道:“陛下,军前八百里加急送来韩大人的奏折。”南轩精神微振,道:“呈上来。”那内侍忙从袖中取了那奏折呈上。
南轩细细看了,脸色忽然变得难看之极,将那奏折狠狠撕了个粉碎,在殿中大步踱来踱去,忽又猛地立住了,狠狠的道:“告诉韩肖,让他老老实实的干好差事,再这么整日思量着寻别人的岔子,朕决饶不了他!”也不顾正下着雨,甩袖出了殿去。那充仪一时呆住了,眼泪在眶中打了几转,便要滴下来。那内侍只愣了一会儿,便急忙去命人将陛下的口谕传给韩大人。那内侍是被分派来接替小九的,在南轩身边有一些时日,知道陛下必是因为那苏清雪之事心中不快。
六,浮云离雁(三) 人生聚散浮云似
过了十余日,秋庭派在结绿营中的探子照例回报了一些敌方军情上来。其中一件,便是谢大将军新任用了一个名叫苏清雪的参军,日日相对谈笑,同案饮食,待他与其余将领大不相同。重塞鸿听了,认定了苏清雪便是那云阳侯,乔装改扮了同自己为难,心里怒极恨极,恨不能将他一寸寸的剁碎了喂马。凤霜歌知道重塞鸿的脾气,心知如今之事必不能善罢甘休,不由暗暗发愁。重塞鸿顾忌着凤霜歌前些日所立之誓,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留意有无机会将苏清雪一举杀死。
午后时候,谢百同正与苏清雪在大帐中商议诱捕重塞鸿的路线细节。谢百同思量了半晌,轻轻敲了敲舆地图上的一处山谷,道:“就是这里了?”苏清雪微微点头,漫漫道:“我不甚懂这些,你定就是了。”谢百同道:“那么我命彭宏陪你前去,他自入伍便在我身边做亲兵,经验极富足,定能保护你周全。”一边说着,将那舆地图仔细卷起来。
苏清雪看他将那地图收好了,微笑道:“白头,这几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谢百同想了想,道:“我也这样觉着,也不知是哪里不对。”两人一同思索。谢百同忽然笑道:“我想起来了,韩肖这几日不知为何收敛了许多。”苏清雪“哦”了一声,笑道:“果然如此。这个我也不知,莫不是韩大人不慎着了风寒,料理不得军机大事,又或是忙于参禅问道,无心俗事?”两人相对大笑。
彭宏此时恰好进帐回禀军务,听见两人笑声,凑趣道:“大将军得了什么好消息,让末将也高兴高兴。”谢百同却止了笑,将舆地图拿出来递了给他,道:“你来得正好,把这个拿回去细细看一遍,不明白的便来问我。今晚送回来,决不能让别人看到。”彭宏知道战事就在眼前,心中一凛,双手接过地图,简略几句将事情回禀了便即退下。
苏清雪看着彭宏出去,淡淡的道:“我想起一件事,日后或许须你替我办一办。”谢百同郑重道:“你说,我必定替你做到。”苏清雪淡淡笑道:“若我死在了重塞鸿手里,请你将我的尸骨送回竞州去,埋在我爹娘的坟旁。”
谢百同皱一皱眉,道:“好好的,说这种话做什么。”苏清雪微微笑道:“生死有命,又何必忌讳。你可莫要将这事忘了。”谢百同踌躇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你放心便是。”却不忍说出一定送他灵柩回乡的话。看看天色已晚,便令人送了晚饭上来。
又过了几日,秋庭骑兵照例过来寻衅。谢百同听到下属回报时,苏清雪正在一旁,笑道:“该我出去了罢?”谢百同点头,知他之前从未上过沙场,心中颇有些不舍,却只是命人替苏清雪牵马来。那白马立在帐前,极温顺的望着苏清雪,在他颈边嗅个不住。苏清雪想起它便是自己在上林苑时骑过的浮云,轻轻梳理它长长的雪白鬃毛,微笑道:“难得你还记得我。”
谢百同送他出帐,将一柄利剑递给他,道:“万事小心。”苏清雪微笑点头,跃上马去。彭宏早已在一旁候着了,见谢百同再无别话,便下令出阵迎敌,率领手下兵士驰出军营,一边抽出了剑来,在苏清雪身旁驱驰护卫。
远远看见大队秋庭人马自荒原上驰骋过来,彭宏迎风勒住了马,抬手止住身后兵士,细细观察敌军情状,忽道:“苏侯爷,您看,此次出战的秋庭兵将与往常不同,兵器铠甲都比从前所见的精良许多。中间那将领……看那衣甲……是重塞鸿!”苏清雪微微笑道:“是么?好极了,看来这计策今日多半用得上。”彭宏道:“是!”他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握着马缰的手微微汗出。
彭宏看得果然不错,中间那鲜衣亮甲之人正是重塞鸿,他瞒了凤霜歌偷偷亲自出阵,便是想要将苏清雪杀之而后快。重塞鸿远远看到苏清雪身着的参军服色,也不管尚未看清脸面,便催马疾驰过来。他部下的兵将急忙催马追赶,却始终是差着一段距离。
重塞鸿驰到近前,死死盯住了苏清雪,咬牙道:“果然是你!”当头便是一剑。苏清雪抬剑架开,反手刺他胁下,笑道:“陛下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重塞鸿冷笑道:“你想让我消气,今日死在这里便是。”说罢又是几剑。两人手下的兵士都各自得了命令,只是虚张声势的挡挡架架。有时四目相对,竟不约而同的面露笑容。这般打法,自开天辟地以来,只怕是破题第一遭。
重塞鸿对苏清雪却没这般手下留情,剑剑都是要取他性命。苏清雪本就不擅剑术,勉强招架了几招,终于被重塞鸿将剑打落了。重塞鸿咬着牙笑道:“苏清雪,你乖乖就死,我留你一个全尸!”一剑径取他咽喉。彭宏一直在一旁紧盯着两人打斗,此时急忙纵马上前将这一剑架开,叫道:“侯爷快走!”苏清雪调转马头往大营疾驰而去。重塞鸿几剑逼退了彭宏,叫道:“苏清雪,你跑不了!”催马紧追。
秋庭将领知道重塞鸿的心思,指挥手下兵士连连堵截。苏清雪的骑术可比剑术好得多,在两军之中灵巧之极的左右闪避,秋庭骑兵围困不住他,苏清雪却也逃不回营中去。重塞鸿在后面紧追不舍,有时见苏清雪举袖擦拭额上汗水,心中痛快之极。
彭宏在一旁看着,见戏已做了七八分,便赶上去与苏清雪并骑而驰,低声道:“侯爷,差不多了,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