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魔方
那老孙大概已经被吓昏了头,竟没有一只手抓住桥的铁索绳护栏,屁股跌坐在桥面上的同时,他的上身,却已经滑出了桥外,身体的重心已经失去,眼看着,他就要落入桃花江那汹涌的水流中去了。
此时,已经身处桥对岸的库辛勤,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呆了。就在库辛勤惊得木鸡一样呆立的时候,不幸中万幸的事情发生了:老孙的下半身,被娜娜的身体奇迹般的压住了!
而此时,娜娜的一只纤小的手,抓住了老孙的胳臂,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抓住了作为护栏的铁索绳,这样,才使得老孙没有一下子便跌下桥去。但是,娜娜肩上的小包,却落入了桃花江,很快便被湍急的桃花江水,卷得无影无踪了。
娜娜由于用力扯拉老孙,此时,已经憋红了一张白皙的脸蛋。大概她真的用上了吃奶的劲儿,终于帮助老孙稳住了身体,并把上身,艰难地移到了桥面上。而后,由娜娜帮着,老孙无力地躺在了桥面上,一张瘦脸,更是煞白煞白的。
库辛勤急忙从桥头奔过来,可他一上桥,加重了桥的负荷,桥面剧烈地震荡起来,桥头被锯得要断的铁索绳再也承受不住三个人的压力了。
娜娜突然大叫:“桥头铁链要断了!快抓住护拦!”
娜娜的话音未落,刚才走过的桥头铁索绳突然断开了,三个人已经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与生死,只有各自抓住了桥面的铁索绳,像荡秋千一样,随着桥板撞向了江的对岸。
国商银行总行突然实行了一项新的人事制度,叫作内部退养制度。规定学历在大专(含)以下,年龄在五十岁(含)以上的干部,都要实行行内提前退休;人可以不来上班,基本工资可继续由总行按照原来标准发放。
这一举措是经总行党组讨论通过,总行李鼎银行长签批同意、吴副行长在全体职工大会上亲自宣布的。大会上,吴副行长讲解说,实行这一人事改革制度的意义重大,它不但可以
解决国有银行总行干部能上不能下、能进不能出的问题,还给新入行的青年员工提供了更多的上升空间,为老同志,特别是能力差、身体弱的老同志解决了老有所养、老有所依的后顾之忧。
大会上,吴副行长还宣布了惊人的消息:为了支持和配合总行党组的这一举措,他吴副行长作为总行的副行长,因为年龄和学历均在下岗之列,也积极主动地申请行内退休了!
而实际上,包括吴副行长、孙飞龙处长在内,在总行能够达到此提前退休标准的只有男女十几位老同志,而且都是身体不佳、学历偏低、知识完全老化之人。他们还不知道国商银行之外的市场经济到底是怎么回事,对国商银行这种福利一般的安排,依然不满,甚至忿忿不平,除了外出光照市的老孙之外,全部下岗人员还集体到总行李鼎银行长办公室门前静坐示威,提出的口号是:
“一颗红心永干革命!”
“活到老干到老!”
“小车不倒只管推,焦玉禄精神放光辉!”
吴副行长虽然已经办理了退休手续,但是,依然不得不发挥余热,在总行行长会议室,给这十几位革命老同志做思想工作。
这个会议室位于十八层,很大,足足可以坐下百余人,是国商银行高级干部开会和研究问题的地方。主席台上还有投影机、银幕、可视电话等最先进的设备。现在,十几个下岗老同志下岗之后,倒突然享受了高级干部的待遇,聚在会议室的一个角落里,各个都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吴副行长依然坐在主席台上,孤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了往日作报告时的奕奕神采。他哭丧着老脸、耷拉着眉,那原本是灰白色的头发,现在已经全部急成银白色了。
其实,他何尝舍得他那总行副行长的宝座!那可是个金不换的位置!无奈的是,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个毛贼,把他的嫌疑经济犯罪的材料邮到总行监察室、人民银行总行和X检察院,进行了反映,而且一时半会儿的,看来也无法蒙混过关,因为,现在正是党的三讲学习搞得如火如荼时期,他的东窗事发,无异于成了典型,无异于给国商银行和党的光辉形象摸了黑。与其说等着自己被双规——在规定地点、规定时间内交代问题,倒不如自己先急流勇退了事!
于是,吴副行长经过几天几夜的思想斗争之后,想了这么一个避重就轻的金蝉脱壳之计,他给总行李鼎银行长提出了实施内部退养的计划,并把自己列入其中。想自己退休了,就可以规避或者减轻处罚!
李行长自知老吴的问题自己是无法也不应该进行保护的,同时,鉴于内部退养计划符合现阶段国商银行的实际情况,再考虑国商银行的形象问题(在位行长出问题总比退休干部出问题难办得多!)就同意了这个计划。
说来也巧,这X检察院的副检查长姓丁,叫志刚,原来在参股银行总行工作过,还曾经与库辛勤同过事,对银行高级领导的犯罪行情、特点、手法可谓一清二楚。在他的带领下,X检查院和配合工作的X公安局的同志通过指纹鉴定,很快确认了邮寄来的脏物确属吴副行长无疑。于是,丁副检查长马上拿着搜查证、逮捕令找到了总行李鼎银行长。
在大是大非面前,李行长痛定思痛之后,代表总行党组,毫不犹豫地毅然同意了对原副行长——吴渡家的搜查和对其本人的逮捕计划,同时,一个大行长也不得不对丁副检查长谄笑着,希望检察院在执行过程中,能够给国商银行和吴渡同志本人留一点面子,尽量减小负面影响。
丁副检查长当然知道金融在国民经济中举足轻重和敏感的地位,于是,就点头同意了。
于是,吴渡同志正在按照李行长的安排,继续在会议室给下岗员工作思想动员工作的时候,丁副检查长带队,检察院、公安局却联合出动,竟在吴大行长家搜查出劳力士手表八块,金条两块,美元存折一个,内存美元十万,人民币储蓄存折两个,内存人民币二百多万!
当丁副检查长带着X检察院的同志再火速赶到总行行长会议室,准备对吴渡进行逮捕的时候,吴副行长还在继续对十几名下岗职工做思想政治工作呢!
此时,他声色凝重而阴郁:“同志呐,中国已经入关一年了,国家对金融业的壁垒保护不会太长久了!我们一定要放弃官本位的思想,树立市场经济的风险意识!市场经济的风险意识是什么呢?说到底就是一句话: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不要以为还有谁会白养着谁!”
台下一个光头老者喊:“前些年,我们的工资只有几十块钱、几百块钱,没有什么额外收入和积蓄,光讲奉献了!可老了,却来了市场经济!孩子上学要交几万赞助费,上不起;有病了,药费更是贵得看不起!我们提前下岗,怎么支付这些开销嘛!”
一个满脸阴沉的老太太也发言了:“有职有权的得捞全捞够了,他们回家没有问题,可我们没有捞到什么的,还要在北京这样的高消费城市生活!”
吴副行长听到“有职有权的得捞全捞够了”这句话,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遥想自己辉煌的过去、细思自己尴尬的现在、再展望自己未知的未来,他苦笑了:“转轨时期,各个阶层的人,谁都有说不出的痛!”
话音刚落,吴副行长突然发现会议室门口来了身着兰色制服的检察院干警,立刻,他似乎就明白了什么,便对门口矮小精干的丁副检查长及其一行挥手示意,让他们梢等一下。而后,他对着话筒,深沉地开了腔:“现在,是中国的经济转轨时期,金融体制上的空子很多,但是,我们还应该以一颗平常心待之。老老实实作人、平平淡淡生活才是真!”
见检察院的同志没有兴趣听自己继续罗嗦,直接走进了会议室的门,吴副行长面部肌肉开始抽搐了,他明白自己此生作报告的时间已经无多,他发挥生命余热的机会恐怕也就这么一会儿了,便赶紧说道:“作为一个人,相对于组织和命运来说,都是渺小的。我们大家不要再提意见了,为了中国金融业的生存,大家就都听从组织的安排和命运的召唤吧。我写了一首小诗,与大家共勉。诗的名字叫《乐乐乐》,我读给大家听:
人乐不苦不乐,
乐不随心难乐。
难乐能乐是乐,
知足常乐真乐!”
说罢,吴副行长便主动下台,与丁副检查长作朋友状,打个招呼,并热情握手,而后,艰难转身,面带难看的笑容,走出了会议室的门。
下岗的职工们窃窃私语:“什么乐乐乐!我们连饭都吃不饱还乐乐乐呐!”
“附庸风雅、吟诗作画是有钱人的专利!”
“吴副行长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他犯事了吧!”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吴副行长对群众的议论只当没有听见,在国商银行总行的地界上,他始终努力保持着自己那行长的风度。他走在前面,让检察院的同志跟在后面,下了楼,直到停在银行大门口一辆白色的特种吉普车跟前(那车身上写着两个兰色的大字:“检查”),吴副行长才终于放松了自己,再没有了总行副行长的风度和架子,像个没有吹足气的塑料人一样迎风摇摆起来,他的一张老脸抽搐着,满是大汗。他见车的前后排都有人,而特种吉普车的后箱宽大并装着铁护拦,便艰难地苦笑着:“我是不是要坐后备箱里?”
丁副检查长见吴副行长这副模样,被逗乐了,心说:“早有这么好的态度,你原来干吗犯罪呀!”嘴上却很严厉地回答:“坐前面!你是人,不是狗,干吗坐后备箱里!”
干警不由分说,把一副银光瓦亮的手铐,无情地铐在了吴副行长颤抖的老手上。
库辛勤苏醒过来的时候,先看到了一片茫茫的白色,而后,看到了两个美女:娜娜和吴侬,还有一个丑男人:旁边床上躺着的老孙。娜娜和吴侬坐在两张病床之间,脸对着他的是娜娜,给他一个后脑勺的则是吴侬。
“你终于醒了!”娜娜惊喜着,吴侬也转过了脸:“你摔得最重!”
库辛勤的脑海中回忆起了桃花江铁索桥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依然心有余悸地问娜娜:“我们不是一起出的事吗?你……”
“我和老孙都抓住铁索绳护栏了,没有掉下去!而你却是背对着岸冲上路基的,大概是把头撞晕了,你松了手,就整个滑了下去!”娜娜回忆着,“仙姐还说我的命不长,可这次我最幸运了,没有受一点伤!”
库辛勤惊愕道:“仙姐也说我有劫难!难道我掉进江里了?”
吴侬见库辛勤一副惊恐的样子,笑了,热情地插嘴说:“你如果掉进江里,我们恐怕就不能在这里看你了!仙姐的话,不可不信,也不能够全信呐!”见库辛勤依然是大惑不解的样子,吴侬继续解释:“好在桥不高,桥下还有一块杂草丛!”
娜娜叹道:“是那块杂草地救了你!”
库辛勤看一眼依然睡着的老孙:“他怎么样了?”
吴侬答:“他的残腿又伤了!刚吃药,又睡了。看来,这孙处长是年纪大了,精气神真是不足了!”
这次,吴侬没有敢让李丽丽来照顾老孙,她怕库辛勤见了曾经伺候过自己的李丽丽之后会起疑心,事前就已经用钱把李丽丽打发回家了。当然,那李丽丽也不是善茬子,除了工资和奖金之外,愣是向吴侬另外要了一千元坠胎费,硬说瘸腿的老孙已经让她怀上了!
“塌桥的事情以前发生过吗?”库辛勤问娜娜和吴侬。
娜娜说:“从来没有发生过!派出所的人来调查了,他们说,桥头钢缆有明显人为破坏的痕迹!”
吴侬没有支声,她心知肚明:这桥是人为破坏无疑!但是,她敢保证路定国不会也没有必要干这种事情,因为,虽然这老孙办事出尔反尔、作人贪财好色着实让人愤恨,死有余辜,但股份公司的同志们还没有到杀之以后快的地步。她猜想这事件的制造者,八成是薛美一伙,他们更痛恨老孙,因为这老孙该吃的吃了,该拿的拿了,该玩的也玩了,该办的事情却没有办,而且还倒了戈,在海南、广西乱跑,四处搜集材料,也许掌握了他们的什么把柄,才会杀人灭口。
但是,之后不久,吴侬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测。她似乎又感觉老孙对薛美的威胁也还没有到必须杀人灭口的地步!而库辛勤和娜娜一个到光照市时间不长、涉水不深;一个是金枝玉叶、任性单纯,都还不应该沦落到不被杀不足以让人放心的地步!
那么,这恶意锯断桥头缆绳、制造事故的人,会是谁呢?吴侬想来想去,也盘算不清楚了。
忽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肥大的身躯挤进门来,强颜欢笑:“同志们辛苦了!”郑革新对库辛勤和娜娜客气着,同时对吴侬点点头,微笑着:“当然,吴主任也辛苦!”
库辛勤客气道:“郑行长百忙之中探望员工,难得难得!”说着要起身。
郑革新赶忙拦住库辛勤,让他继续躺好,而后做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