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期





…烦我……」她已经快撑不住了,晕眩中,一古脑儿地把心中的郁闷全部发泄出来,说到後来,她便软软地横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知默……」

何让惊呼一声,冲向她,这才发现她呼吸微弱,全身冒著冷汗,脸和唇色也白得吓人,顿时,内心妒恨交织的怒火全都消失得一乾二净。

原来她是真的病了……他自责地拧著眉峰,整颗心全揪在一起。

「快抱她上去休息吧!先生,你是真的误会安小姐了,她这几天都没睡好,也吃不下东西,又要忙著考试,她的体力早就透支了。」赵姨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後,喟然地道。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懂,他不在家她不是更能轻松些吗?没看见他,她应该过得更自在,她有什么好心烦的?

「大概是心情不好吧!」一向不多话的赵姨叹口气。

「心情不好……和我在一起,真有那么痛苦?真的那么难以忍受?」他拧著眉,指尖轻轻拂开安知默的头发,抚摸著她白得吓人的小脸,那温柔的模样,与刚才的暴怒判若两人。

赵姨看著他深情的表情,那是在安知默醒著时绝对不会出现的表情,她不懂,为何这个男人要深深藏著自己的爱?为何总是要用恨来折磨他深爱的女人?

「先生,爱她的话,就好奸待她,何必把关系弄得这么僵,让两人都痛苦呢?」赵姨看不下去了,在她眼中,这对男女分明彼此吸引,可是不知什么缘故,两人的感情竟无法交集,反而一再地错开,而且渐行渐远。

何让无言地盯著安知默清瘦的脸庞,胸口窒闷得无法喘息。

爱她就好好待她,这道理他岂会不明白,可是,他放不下心里的那份恨哪!明知爱她爱得无法自拔,但他就是无法放过她,无法……放过自己……

这复杂的情感,谁都不会懂的。

即使是他自己也不懂……

「你这么爱她,为什么不告诉她?爱这种东西有时不说出口是传递不出去的,你不说,她就永远不会懂。」赵姨语重心长地点醒他。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他愕然地转头看著赵姨。

是啊!安知默从来都不知道他爱她,因为他不曾说过。

不曾说过,却一味地怨她始终不懂他的心……

「好好照顾她吧!想想看,好不容易两人相处却一直浪费时间在互相仇恨上,多划不来?」赵姨摇摇头,边说边走进厨房。

他的心惊跳了一下。

他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五天?不,是三天!

仔细一算,距离他的生日竟只剩下三天的时间,只有三天……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噢晦地闭上眼睛,他在心中低喊。

就因为认定这一世要以复仇为目的,结果,他一直把他的生命浪费在毫无意义的报复上,可是,他要带著她的恨死去吗?这样他就能快乐了吗?

不……

他要她记住他,带著笑容思念他,这才是他最想要的。

默默抱起安知默,他走上二楼,暗暗数著楼梯,数著自己残剩的日子,想著即将与她再次分离,一直视死如归的心竟兴起了淡淡的不舍。

错过了这一世,他很可能再也遇不上她了,如果当年的「情咒」是要他找到他的真爱,为什么不能有个完美的结局?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他的脚步愈来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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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漫进她的口鼻,她拚命挣扎,就是无法阻止那液体钻进她的喉咙,努力屏住气,到最後还是被迫吞下了一口。

她永远记得那口水的味道,很冰凉,也很清澈,可是,毫无原因的,她竟然觉得苦……

好苦好苦……

「愈不想忘记,就会愈苦,所以,这忘川的水每个人喝的感觉都不一样。」一个尖锐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著。

愈不想忘就会愈苦?

那她到底不想忘记什么?有什么重要而深刻的事被那一口水给淹灭了吗?

她心慌乱不已,因为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再也……想不起来了。

恍惚中,一道水痕滑过脸颊,她以为是忘川的水,但仔细一看,才知道滴落的是串串珠泪。

为什么要哭?她迷惘著,难道她的脑忘了,可是她的心却在哭泣,为那被她遗忘了的事哭泣?

这时,一只手轻柔地为她拭去泪水,她抬头一看,泪眼迷蒙中,背著光的伟岸身形,还有那沁人的佛香,他……竟是那个在永平寺救她的男子!

她不敢出声,深怕一出声,这盼了好久的梦就会醒了。

他的手像以往一样,抚过她的脸颊,为她拂开发丝,将发丝拨到她的耳後,她悸动地眨著眼,直想把他看个清楚,偏偏他的脸还是一团模糊,而且愈来愈远……

她心急地喊:「别走!」

黑影回到她面前,而且缓缓凑近,捧起她的脸,温柔地道:「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说著,他吻了她。

是梦吧?她闭起眼睛地想,可是,梦为什么会这么真实?更奇怪的是,他的气息是如此熟悉,淡淡烟草味和若有似无的檀木香气混在一起,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蓦地,她心中一惊,推开他,定眼一看,浓眉俊目,挺鼻丰唇,眼前如金刚般的救命恩人,竟有著……何让的脸孔!

不——

她惊骇不已,整个身子抽动了一下,突然从梦中惊醒。

一切静俏俏的,只有冷气机发出的转动声在房间内回荡。

她立刻坐起,一颗心依然咚咚乱跳。

果然只是场梦……

抚著心口,她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窗外一片黑暗,她搞不清楚时刻,也不知道她睡了多久,转头想看看一旁的时钟,可是才一转头她就呆住了。

在壁灯昏暗的灯光下,何让正斜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一手托著头闭眼沉睡著。

她的心颤了一下。

他……在照顾她?还是看守她?

为什么她会把他和那个救命恩人联想在一起?他们两人应是全然不相干的人啊!难道是因为和何让相处太久,才让她作了这么个奇怪的梦吗?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那只是个梦而已!因为何让绝不可能有那样温柔的手和温柔的亲吻,他只会用最残酷的方式折磨她,然後像恶魔一样在一旁冷笑,把她的痛苦当成乐趣……

她已经受够了!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想起他对田少钧的恶劣行径,想起这段日子以来他对她所做的一切,梦中残存的悸动便被怒气取代。

手伸入枕下,那里藏著一把小刀,那是那天她发誓要杀他时买回来的,却因为苦无机会而一直派不上用常

而现在,机会来了。

她握住刀柄,走下床,一步步来到他跟前。

趁现在他熟睡,一刀杀了他,她的痛苦就会结束了。

只要一刀,狠狠刺进他的心脏……

可是,站了许久,她却没有动。

何让此时的模样令她的四肢无法动弹,心中一个碰触不到的点正在隐隐作痛,痛得令她下不了手。

他看起来是如此疲乏倦怠,平常刚猛凛然的五官在此时全卸下了防卫的盔甲,不再咄咄逼人,却多了一份教人心疼的沧桑,像个走了好远好远路途的旅人,在宿命的诅咒下,永远停不下他的脚步,被迫著不断向前迈进,即使他已累得走不下去……

她心灵深处被轻轻触动,一种谜样的酸楚在整个胸口泛滥著。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在恨著何让的同时,在她不愿意去面对的灵魂角落,有个小小的骚动趁著她不注意时正在慢慢扩大,慢慢增强。

这就是她这阵子郁闷的原因吗?

她不敢去研究那骚动的来由,她怕知道答案之後,她就会掉进真正的地狱,就会万劫不复……

杀了他,你就能自由了。她的理智催促著她。

杀了他,你会因罪孽而更加痛苦。她的感情告诫著她。

怔然伫立,内心陷入了天人交战。

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或者,她该问的是,要怎么做才是她想要的?

心情百转千折,她想起他背後那令她心惊肉跳的伤口,想起自己这些日子来没看见他的忧心,这一刀无论如何都刺不下去……

泫然地将刀收回抽屉,接著,在她意识到她真正想做什么之前,她已拿起一条薄毯,走到他身旁,轻轻为他盖上。

杀他的事,下次再说吧!

她如此告诉自己,她不动手,只是因为此刻她不愿见血。

只是这样而已……

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之後,她只想赶快从他身边逃开,可是才要转身,手腕便倏地被紧紧扣祝

她惊慌回头,只见何让的手指紧抓住她,缓缓睁开眼睛。

「你……醒了?」她慌张地低呼。

何让直盯著她,没开口,但那双凌厉的眼眸却闪著激动的光彩。

他刚才就醒了,醒来,却发现她拿著刀就站在他面前望著他。

他并不惊讶,该来的总是会来,继续闭上眼装睡,他赌上性命地等待著她将刀刺向他,但是,她却迟迟不动手。

气息矛盾而混乱,杀气却一闪而逝,接著,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收起了刀,然後,为他盖上了薄毯……

他呆住了!

他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冲击有多大,她不轻易流露的一点点柔情,就足以令他舍命,死亦无憾!

她被他太过炽热的目光看得失措不安,冷著小脸微微挣扎地道:「放手,你回你房间去睡……」

他没有回答,手猝然一使劲,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搂祝

「啊!放开我!」她以为他又要非礼她,吓得拚命推挤惊喊。

「别动!就让我这样抱著你,一下子就好,只要一下子……」他把头埋进她的颈问,低声道。

那深沉又带点凄苦的语气,意外地撼动著她的心,她愕然地停止了抗拒,就这么任他静静地拥著。

她的心贴著他的心,他沉沉的心跳从他宽阔的胸膛传了过来,那熟悉的臂膀,毫无预警地又令她想起了那个救了她的神秘男子……

何让贪婪地吸取著她身上的温暖,这楚楚的身躯,有著他企盼了千年的芬芳,只有她的肩膀能够为他扛下千年来累积的沉重包袱,只有她纤细的小手能为他洗涤十八世的尘世风霜……

他是如此地爱她啊!

是她的身影支撑著他走过一次次的生死,穿越一次次的轮回,是因为有她,他才承受得了情咒严苛的惩罚——

可是她却从未将他放在心上,所以,他才恨,恨自己太痴太傻,恨自己为了一个根本不爱他的女子而不停地追寻。

她不爱他,这才是他心中最大的症结,一个解不开的结。

但现在他才彻悟,是他的恨让结愈结愈紧,是他幼稚的占有欲和愚蠢的自尊心钉死了这个结,他的仇恨,把他推向死胡同,也把他推离安知默。

他终於明白,他要的是她的爱,而不是恨,只要她的一点点爱,就得以救赎他扭曲了的灵魂。

只要她愿意正视他一眼,他生死无惧。

「我爱你,知默。」他抬起头,深情地看著她,低声倾吐著深藏了一千多年的告白,终於愿意向自己痴迷的爱情低头,向自己放不下的自尊低头。

安知默呆住了。

他……说什么?

「我爱你,从在唐朝第一次见到你……」他的眼神变得迷蒙。

她被吓住了,何让爱她?怎么可能?他不是恨她吗?

见她一副惊呆诧异的表情,他叹口气,伸手拂开她的头发,指尖沿著她的发鬓轻轻抚摸,将她凌乱的头发拂到耳後。

这个动作……

她倒抽一口气,他这个动作为什么和那名陌生男子一模一样?

就在她震惊错愕时,他已低下头,轻柔地吻住她的双唇。

是梦!

又是梦!

她轻颤了一下,有种又深陷梦境的错觉。

何让捧著她的脸,舔吻著她柔软红润的唇瓣,啜取著她口中的芳蜜,一次又一次。

她迷惘了好几秒,突然,理智击退了梦幻,用力推开他,惊惶不安地後退。

「别耍我!何让!你……怎么可能爱我?你恨我,恨我下咒对付你,不是吗?」她大声道。

何让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道:「我是恨你,但我恨的是你从来不知道我爱著你。」

「什……么?」她被他搞胡涂了。

「我爱你,静雪,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了。」他轻唤著她在唐朝的名字。

她浑身一震,呼吸顿感窘迫。

何让爱著你,他喜欢你,也许早在唐朝时他就对你倾心……

潘写意说过的话迅速掠过她的脑海,她整颗心开始颤抖,不禁回想起以前的种种

少将军曹震那扰人的目光;总是刻意找她攀谈;藉著与大姊的见面,老是有意无意地邀她一起出游……

那……是爱吗?

如果是爱,为什么他从不明说?为什么还能面不改色将她送进宫中?为什么这一世要用这么多的恶言恶行羞辱她、报复她。

「不!你不爱我!」她摇摇头,拚了命般地反驳他,好像只有这样她才不致被迷惑。

他一怔,脸色微变。

「这不是爱!真正的爱不是这种样子,下是这样……」她悲哀地低嚷。

「知默!」他心疼地上前想抱她,她却立刻闪开。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