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晋阳(吴沉水)
林凛笑了起来,道:“我看,是你怕我弄成你的模样,比你英俊不凡,抢了你的风采吧。”
白析皓呵呵低笑,心里甚是欣慰,会开玩笑的林凛,在此之前几乎不可想象的。他郑重地抱紧了怀中的人,柔声道:“天色尚早,你再歇歇。”
林凛尚未回答,忽然听得前面一声马鸣,马车砰的一声听了下来。两人正觉狐疑,忽听得车外一人道:“白神医,请移步车外,厉某有事请教。”
两人闻言,俱是脸色一变,均听出来,那车外人的声音,真真切切,如假包换的御前一等带刀侍卫,皇帝跟前的红人,天天启朝的传奇将军厉昆仑。
第53章
厉昆仑的声音若平地惊雷,将车厢内原本那等轻松亲昵的气氛一扫而空。林凛收了笑容,骤间煞白了脸,那些不堪的回忆,桎梏、挣扎,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自由不得不于夹缝中疲于奔命,那些不能回想,一回想便会令人痛入心扉的背叛、杀戮、囚禁,那些屈辱和愤怒,生无可恋的绝望,霎时间俱上心头。他眼中现出惊惧,身子轻微发抖,霎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一双强有力的臂膀自身后拥紧了他,靠上去的,是那陪伴他走过最艰难的日子,温暖而宽厚的胸膛。耳边,听得白析皓温柔而不失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道:“莫怕,你是林凛,一切由我。”
林凛抬头,正对上白析皓一双柔情满溢的眼睛。白析皓低头笑了笑,用口型又道:“凛凛莫怕。”林凛心下稍定,是啊,世上已无萧墨存,那个委曲求全,绞尽脑汁保住自己那点微薄的尊严,被人算计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晋阳公子,早已化为一杯黄土。自己是林凛,是抛开身份和枷锁的一个自由灵魂。他淡淡微笑一下,也用口型,对白析皓无声地道:“小心。”
白析皓会意地点点头,又笑了笑,松开他,轻轻跃出车外。他们此次乘车,分为两批,邬老大带了仆役等先行过去别院,他带来萧墨存后到,同行为了掩人耳目,只有一位赶车的车夫。那车夫虽说也是白家药房的老伙计,可却是半点武功也无,白析皓一出得车外,便见到那车夫瞪大着眼,满脸涨红,欲说什么却说不出,显是被厉昆仑出手点了穴道,此刻动弹不得。车前站着一名脸带病色的魁梧男子,正是厉昆仑。
白析皓视线锐利如刀,一下车便迅速扫了一眼四周,只见马车此刻,正行到那苍翠山路之间,周遭林子虽说不密,可却也郁郁葱葱,一眼瞧过去,还真看不出有无埋伏。他倒不怕厉昆仑,两人武功本就在伯仲之间,若是真刀真枪打一场,自己轻功不凡,只怕还要略胜一筹。况且他白析皓是何等人,用药用毒均是圣手,想兵不血刃,也非什么难事。怕只怕他手下带着精兵强将,那要脱身,便会很难。况且此刻车中那人,却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他周全的。
他率意妄为惯了,一生从不畏惧,往往越是凶险,反倒会越斗志昂扬。此刻瞧了厉昆仑,嘴角上勾,带了三分不羁,淡淡一笑,道:“厉将军别来无恙,身子骨如何啊?”
厉昆仑却不答话,只死死地盯着他,似乎要将他那身白衣烧出一个洞来。白析皓毫不介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头叹道:“在下虽然医术浅薄,却仍要奉劝厉将军一句,似你那等伤势,还需静养十天半月,逢着阴雨天,便记得在屋里烧个火盆,不然寒气浸入五脏六腑,可不是玩的。”
厉昆仑仍不搭话,忽而将目光投向那车厢,哑声道:“白神医气色倒好。”
白析皓眼睛微眯,闪身挡住他的视线,道:“拖您的福,在下暂时,还不会让人在胸口上打一掌。”
他说话间,明着讥讽厉昆仑学艺不精,被徐达升拍了一掌,到现在还未痊愈。这等话若落入江湖之中,那便很有可能引来对方拔刀出手,以命相搏。然而厉昆仑却恍若未闻,只盯着白析皓,缓缓地道:“厉某有一个疑问,想要请教白神医。”
白析皓脸上挂着微笑,心下暗暗戒备,道:“白某江湖郎中,如何当得起厉将军请教二字。”
“白神医无需过谦,”厉昆仑冷冰冰地道:“这疑惑令厉某好几日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这才星夜兼程,冒昧到此。白神医能不吝赐教,厉某不胜感激。”
白析皓讥讽一笑,道:“废话少说。”
厉昆仑道:“厉某自打那日白神医莅临鄙处,赐药施针之后,便一直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混混噩噩,生不如死。每夜闭上眼睛,均似乎见着公子爷自尽那一幕。厉某自诩大好男儿,金戈铁马,却实为逼害公子爷的帮凶,我不愧天地,不负皇恩,却唯独,唯独欠公子爷一条命。”厉昆仑说着,直视白析皓,道:“厉某对公子爷的心思,当着万岁爷,尚敢坦诚以对,当着你,更不怕说。公子爷一死,厉某却苟且偷生,非我怕死,实是因着知道,纵是追随他于黄泉之下,却又有何面目见他?”
白析皓斥道:“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厉昆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白神医对公子爷存的心思,怕比起厉某人来,只多不少。却为何我乍闻噩耗,寝食难安,你却只一夜白头,白头之后,能携着新夫人恩爱异常,泛舟游江,今日又弃船登岸,继续踏春?厉某好奇的是,到底要何等美人,才能令你如此迅速见异思迁?厉某这边余悲未尽,白神医那边,却已是新人如玉,旧人如敝履?”
白析皓怒道:“白某人与谁一起,爱做什么,干卿底事?你来此究竟意欲何为?若想动手,只管划出个道来,我未必会怕了你!”
厉昆仑踏前半步,咄咄逼人地道:“不敢,我只是想求白神医新夫人一面。”
白析皓冷笑道:“贱内病弱,不堪惊扰,你这等粗莽之人,莫要吓到她才好。”
厉昆仑挑眉道:“厉某就站在此,绝不靠近车门一步,夫人只需在窗口露一面便可,这等小事,白神医素来豁达,又何必纠结不肯?”
白析皓骂道:“放屁!你一朝廷命官,不知廉耻,无理之至,心存挑畔,白析皓虽不才,却也断不许你如此羞辱!”
厉昆仑踏前一步,固执地道:“就让我见一面,只要一面即可。白神医,你莫忘了,厉某统帅龙骑尉精兵强将,此刻便布在外围,只需一声令下,便是你有通天本领,也会手到擒来。”
白析皓仰天长笑,大声道:“我这一生,最恨人威胁,你便是统御千军万马,白析皓又有何惧?你也莫要忘了,我纵是逃不开龙骑尉,临死前,也能拉你垫背。”
厉昆仑苦笑一笑,道:“你不怕死,那车内的夫人,也不顾及了么?”
白析皓笑容一顿,出手如电,大喝道:“厉昆仑,纳命来!”
他抢先出手,一掌拍向厉昆仑左肩,待他侧身一避开,却转掌为爪,直直抓向他胸口伤处。厉昆仑退后一步,凝神迎敌,手挥琵琶,四两拨千斤,将那利爪拨开。白析皓一心想着要保林凛周全,唯有先将这人拿下要挟,方有生路,不然待那龙骑尉一拥而上,事情便不可收拾。他见厉昆仑避开,立即右手暗扣近期制成的迷神锁功粉,就要当面扬去,高手过招,却冷不防出这等阴招,确实有些下作,然此时此刻,林凛安危重于一切,什么江湖规矩,都无法顾及。然厉昆仑却仿佛未卜先知,临危急变,匆匆往后退了一二丈远。“哗”的一声将腰间佩刀拔出,冷声道:“白析皓,公子爷若见你我二人动手,会伤心的。”
白析皓剑眉一扬,反唇相讥道:“你的公子爷早被你们合伙逼死,又哪里会为你这样的狗奴才伤心!”
他骂完正待纵身而上,忽而听得车厢内传来一声绵长的叹息。
厉昆仑脸上一呆,哐当一声,那战场上饮过无数鲜血的御赐名刀,竟然掉落到地。当日,他随晋阳公子南下赈灾,对他情愫暗生,一路上早将那人相貌声音,举止喜好刻到心底。此生乍闻这声叹息,如何会不认得?他浑身颤抖,虎眼含泪,愣愣地朝前走了几步,抖着声道:“是,是公子爷?”
车内传来林凛温润却疲倦的声音:“厉将军,别来无恙。”
厉昆仑两行眼泪流了下来,脸上却现出绝难见到的笑容,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定会平安无事,你定会平安无事……”
车内的林凛停顿了一下,淡淡地道:“平安无事谈不上,只还没呜呼哀哉罢了。”
厉昆仑颤声道:“老天有眼,终究没让我抱憾终生,墨存,你没有死,我心里好生欢喜……”
“你是该欢喜,如此一来,你便得以遵照旨意,抓我返京,向你的皇上邀功请赏,是也不是?”
厉昆仑一震,不顾白析皓在一旁虎视眈眈,上前又迈了几步,哽咽着道:“不,不是,我,我不能相信你已然离世,白析皓,白析皓他骗我,墨存,你怎样,你还好吗?你让我见上一面,成不成?”
“若我不见你,你便要让龙骑尉团团围住此处,逼我不得不现身,又或者,”车内的人声音虽温和清淡,说的话却如刀剑:“要以白神医的性命相胁?威胁利诱,迫人就范,就如你一直做的那样?”
厉昆仑呆了一下,脸上血色褪尽,张开嘴,却不知说什么。此时始知,世上最令人痛苦的,并非只有痛失所爱,还包括,一番好意,却被所爱之人尽数以为居心叵测。
此时却听得那人继续缓缓地道:“厉将军,以往种种,你们得以那般设计利用,非那谋略有多高明,只因当日你们谋算那人天真蠢笨,不识人心险恶。那样的萧墨存死了,本就该死。庙堂江湖,俱是藏污纳垢,他却崇信人性本善,妄图在一群狼虎之人中谋求信赖尊重,自由博爱,这样的傻子,落得个服毒自尽的下场,原也没什么不相信。他死后尸身让人裹了一领破席,就地草草掩埋,本就是最好的去处,这样的佞臣,若迁入皇陵,那才是荒天下之大缪!”
厉昆仑心痛如刀绞,这是他第一次自那人口中,听到对过往种种的评述,至此方知,萧墨存当日在沈慕锐面前服毒自尽,并非如自己揣测的那般,怨恨情人利用欺瞒自己,一怒之下,方寻的短见。而是一个高洁的灵魂在周遭污秽黯淡中寻不着一点光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的绝望。他含泪盯住那紧闭车门,隔着薄薄一层木板,却如咫尺天涯一般难以跨越。他不顾伤势,劳累奔波,赶来截住白析皓的马车,只因心里那一股灼热的期望,然到了此刻,却禁不住要问自己,便是来了这里,知道了那人确实安然无恙,可又如何呢?
“厉将军,你究竟意欲何为,我不知道。若愿一声令下,命龙骑尉尽数冲过来,我也无话可说。你放心,我绝不反抗,阻碍你升官发财,只我可向你保证,萧墨存上次仅令你降了三级,这一次,我定会让你充军发配,没准丢了身家性命。你若存在侥幸,觉着我手下留情,那我告诉你,世间已无晋阳公子。”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道:“厉将军,您说,世间都没有晋阳公子此人了,您还纠缠不清,又是为那般呢?”
厉昆仑凄然一笑,哑声道:“到得今日,厉某在你心中,莫非只余这等见利忘义的奸猾模样?墨存墨存,你心何忍?”
他想上前,那一步迈开一半,却怎么也走不上去,终究长叹一声,道:“墨存,我知你心中,对我成见太深,事到如今,早已万事休提,只是我敬你爱你,却非妄言。你志不在朝堂,却在青山,我又怎会不知?我已然逼迫过你一回,又怎舍得,再逼你一回?”他顿了顿,看向一旁的白析皓,黯然道:“无需忧心,若我真有心要带回他,便不会孤身一人在此。你对晋阳公子的一片痴心,旁人不知,可,当事人却一清二楚,如此携夫人招摇过市,我能猜出其中的蹊跷,旁人也能。江湖险恶,一切还是小心为上,他,他可不能再受第二回罪了。”
白析皓面色终究缓和了些,却始终戒备地瞧着厉昆仑,终于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多谢。”
厉昆仑摇摇头,转身对那车厢,近乎哀求地道:“墨存,此后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你,你终究是不肯见我么?”
厉昆仑等了许久,车内却始终无语,他面色颓丧,终于转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林子去。
第54章
白析皓待历昆仑走得见不着人影,方解开那车夫穴道,命他即刻赶车,自己纵身一跃,跳入车厢之中,却见林凛面色苍白,靠着车窗心事重重,见到白析皓进来,眼神闪烁,难过地道:“析皓,我适才,逼人太甚了罢?”
白析皓喟叹一声,过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