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晋阳(吴沉水)
“我何尝有不理你,”林凛笑了起来,抬起小孩的脸,擦去他的眼泪,道:“只是站在我的立场,却要问你,若是明知救了这个人,会给我带来祸患,你还救吗?”
小宝儿呆了一呆,道:“我,我先救了,若他害您,我,我再拼命护着您便是。”
“若你护不了呢?”
“那,那,”小宝儿急了,道:“那便是再难,小宝儿也会保护主子的。”
林凛呵呵低笑,回头看了白析皓一眼,轻声道:“你呢?”
白析皓剑眉一扬,走上前握住他的肩膀,微笑道:“我以为你知道。”
林凛与他相视而笑,一手揽了小宝儿,一手拉了白析皓,欣慰而坚定地道:“有你们俩在我身边,前路便是风雨飘摇,我又何俱之?”
白析皓点点头,握紧了他的手,林凛淡淡一笑,低头对小宝儿道:“救人这件事,你原没有做错。徐达升与你有救命之恩,若你真的对他见死不救,我反倒要质疑,我教出的孩子,怎的薄良至此。但你处理这个事,却又有错,知道错在哪吗?”
小宝儿愣愣地摇摇头。
“你错在不量力而为。”林凛摸了摸他的头,缓缓道:“你决定救人,便应当是靠你自己来解决,若要依靠他人,你便不该做这等决定。你现下老实告诉我,你就得了徐达升吗?”
小宝儿羞愧地低下了头。
“白神医有他自己的原则,你不该心存侥幸,不尊重他的意愿,老觉着他冲着我面子,能为你网开一面。”林凛口气略微严厉,道:“这次也不例外,别说白神医发了誓,便是他要破誓,我也决不允许!”
小宝儿白了脸,呐呐地道:“我,我知道错了。”他片刻后,又抬头,着急道:“但,这样的话,徐大哥怎么办?他,他快不行了……”
“傻子,你徐哥哥既然在我们眼皮底下,林凛又怎会让他有事?”琴秋嗤笑一声,道:“你这几日喂他的汤水中,早已下了不同分量的解药,不然,以你三脚猫的功夫,你以为他能撑下来这几日?”
“主子……”小宝儿眼眶一湿,嗫嚅道:“我,我以为你不理我了。”
林凛但笑不语,只摸摸他的头。
小宝儿忽而想起一事,抬头道:“可,可您不是说,不让白神医治疗徐哥哥么?”
“是啊,”林凛点点头。
“这,这解药……”
“白神医的誓言是,不医治凌天盟一人。”林凛笑了起来,道:“却不是说,不告诉我,中那个毒用思墨能不能解。”
小宝儿心头一震,知道那名为“思墨”的丸药,乃是白析皓当日相思成狂,远走北漠,搜索了数十种味珍贵药物,为林凛炼制的药。那药原料本就珍奇难得,再经由第一神医之手炼制,其成品只得八枚,珍贵之处,可想而之。后来林凛被白析皓救活,身子损耗过大,思墨药性已然不算对路,因而搁置着没用。却没想到,这几枚丸药,于今日救了徐达升的命。小宝儿哽咽难言,又担忧又感激,半响才道:“主子……”
林凛微微一笑,道:“莫要再说了,药炼制出来,便是要救人的,救谁不是救,”他转头对白析皓道:“白神医,你说呢?”
白析皓板着脸道:“东西送给你,便由你处置,不用问我。”
小宝儿想了想,规矩地冲白析皓躬身行礼,道:“多谢白神医。”
白析皓侧身不受他这个礼,冷冷地道:“我瞧着凌天盟中没一个顺眼的,你别高兴得太早,思墨是有解百毒之效,却未必能消弭百毒。那个徐达升吃了这个,只是保命,那一身功力能恢复几成,就靠他自己的造化。”
小宝儿点点头,道:“能活着就谢谢老天爷了。”
林凛笑了笑,道:“傻孩子,吃了晚饭不曾,快去吧,回头再将我那里剩的几枚思墨都拿去,徐达升的毒,估摸着这几天,也解得差不多了。”
林凛并没说错,徐达升过了两日,真的醒了过来。小宝儿欢喜得眼都笑眯了,徐达升见着他,却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单纯的快乐。看这个笨小孩如此为自己忙上忙下,纵使明白他仅是出于一片好心,徐达升心底,也涌上一股暖潮,直盼着这样简单的日子,便这么长长久久过下去也不赖。然而他毕竟是精明异常的人,不用几日,便推测出自己身上这解了半截,却不痊愈的毒,实质上乃神医白析皓的手笔。他从未见过白析皓,却对他颇有耳闻,也知晓他当日痴缠晋阳公子,终于又黯然离去的事。如今晋阳公子已死,依着白析皓的为人,若为自己解毒,那便绝对不安好心。可几日下来,又不见对方有何动静,他素来艺高胆大,也不着急,忽而想起一处自己忽略的关键之处。
这一日,徐达升趁着小宝儿喂自己喝粥,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小宝儿,白神医真是仁心仁术,不仅收留了你,还救了我,这样的好人,你几时给我推荐一下呢?”
小宝儿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那,那个,白神医不喜欢旁人打搅。”
“我瞧着他成天闷在那车上,也极少见他下来,这神医,莫非脸长得不尽人意,抑或身子有什么难言之隐?”
“别瞎说。”小宝儿道:“白神医很好看的。”
“哦?”徐达升挑了眉毛,笑道:“有你徐哥哥好看?”
小宝儿认真地道:“白神医比不上主子好看,却比徐哥哥又好看一些。”
徐达升气闷道:“男子汉大丈夫,要那绣花皮囊作甚?”他不动声色地道:“说起来,你原先那个主子,确实长得不错,我听说,京师里奉他为‘天启朝第一美人’,倒没说错他。”
“那是啊,”小宝儿得意地笑道:“主子不仅好看,人也特别好,还叫我读书写字……”
“是吗?”徐达升眼睛微眯,轻声道:“我记得,他死以前,不是说精神不济,教不动你,这才送你去学堂吗?难道他死了以后,魂魄还能回来教你?”
小宝儿哑然,霎时间白了脸。
徐达升心里一软,缓了口气道:“小宝儿,莫要瞒我了,放心,我此刻真的高兴你家主子尚在人间。你告诉我,若真想隐姓埋名,冲着这救命之恩,我便当什么也不知道。但若他想堂堂正正,活于人世,而不是东躲西藏,疲于奔命,你便转告他,徐达升欲求见一面。”
第67章
林凛靠着车子窗棂,穿着家常月白云纹锦袍,黑玉一般的乌发士子髻,垂绦梳得一丝不苟,精美如玉的脸庞上带了一丝戏谑,手里擎着白瓷官窑茶盏,吹着那上面的热气浮沫,饮了一口,淡淡地道:“他说,若我想堂堂正正,活于人世,便要见他一面?”
车帘半卷,邬智雄恭敬地站在外头答道:“正是。”
“小宝儿呢?”
“小宝儿啥也没说,只道若你对主子不利,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林凛笑着摇头,道:“傻孩子,他当个个如他那般胆小呢,徐达升那等人,刀口上蘸血过日子的,活人都不怕,何况死人?”
邬智雄凑趣笑道:“那也是小崽子一片忠心不是。”
林凛勾起嘴角,轻声道:“小宝儿若不对我忠心,当日也不会拿手去刨坟堆将我弄出来。”他转了转茶盏,道:“现下这孩子定然惶恐不安,不晓得自己会给我招来多大祸患。这样也好,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只盼他从此能学着,做事之前谋定而行,也是一种进步。”
琴秋坐在一旁,翻了白眼道:“一个小崽子也值得你如此费心,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主子。”
林凛瞧了他一眼,温言道:“你不知道教一个孩子,让他吃点教训,比长篇大论的训斥来得有效。小宝儿秉性纯良,对谁都心存善意,这固然难能可贵,然也容易惹祸上身。他自己吃惯了苦,有时也不觉着旁人恩将仇报,有何不好。但若殃及他人,尤其是我,那他肯定会心急如焚,比我还难受。”
“于是便得到教训了?”琴秋不以为然地拨动了膝盖上的七弦琴,道:“为了小宝儿,惹来了徐达升,这可如何善后?”
林凛默然不语,转头看了邬智雄,道:“邬老大,你觉着,我该这么做?”
邬智雄想了想,道:“若公子恕了小的僭越,小的便有两句话,正待说上一说。”
“邬老大何必客气,”林凛将茶盏递给一旁的琴秋,淡淡地道:“林凛一生阅历甚浅,若说有点主意,不过照本宣科,在你这等老江湖面前,只是班门弄斧。邬老大肯指点一二,林某诚惶诚恐尚且不及,何来僭越一说?”
这几句话说得邬智雄高兴起来,笑道:“公子爷过谦了。如此小的直言便是。那徐达升非一般人物,江湖上人称‘智多星’的,凌天盟这些年壮大扩建,其人功不可没,况且此人为人仗义疏狂,口碑甚好,兼之武艺高强,足智多谋,实在是个劲敌。”
琴秋听了,撇撇嘴道:“真这么厉害,怎的又像死狗一样,还得靠林凛赐药才活下来。”
林凛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噤声,缓缓道:“乌老大的意思,是这人精明练达,骗不得;口碑甚好,杀不得;而又艺高胆大,怕也胁迫不得;这么一个人,到底该怎么对付,还真是头疼啊。”
琴秋“铛——”的一声拨弄粗弦,冷冷地道:“怕什么,我为他弹一曲摄魂夺魄曲,叫他乱了心神便是。”
邬智雄却不接话,只看着林凛,他知道此人定当胸有成竹,自己适才所说,不过是他做的一番试探而已。果然,只见林凛微微一笑,按了按额角,正要说话,却在此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邬智雄一回头,却见白析皓负手快不过来,他忙躬身行了礼,白析皓一言不发,掀了车帘子上去,对琴秋道:“下车。”
琴秋不服气地道:“凭什么,我跟林凛还有话要说。”
白析皓冷声道:“再呆着,我让你从今往后,都开不了口,发不出声。”
琴秋眼里闪过一丝惧意,白析皓心狠手辣,没准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他嘟嘟囔囔地下去,回到自己车上。白析皓坐了上去,气闷地道:“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好?值嘚你总护着?”
林凛挪过来,坐到他身边,笑看着他的脸,戏谑道:“白神医突发雷霆之怒,小可是否需要回避,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白析皓想板着脸,却终究一笑破功,他伸过手,将林凛一把拉入怀中,抱着他咬着耳朵,一路吻下去,一边低语道:“还不是你这条鱼挑起的,快过来让爷解解馋。”
林凛被他没头没脑一顿亲吻弄得有些气喘,靠在他怀里,挪过脸,断断续续道:“你,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
白析皓一顿,揽着他,握着他的手,把玩那一根根白玉般的手指,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我们即刻动身吧,走了这一月有余,可算快进入庵溪界内。”
林凛眼中光芒一闪,反握住他的手道:“你早起说去见这附近镇子的伙计,可是听到什么了?”
白析皓将他抱得更紧,柔声道:“没有,莫多心,只是想着苦了你,这一月多均在路上,风尘仆仆的,我心疼罢了。”
林凛将头靠在他肩上,微笑道:“哪里,这等游山玩水的苦,我倒想再多尝尝。”
白析皓笑了起来,吻了吻他的额角,抱着他喟叹一声,喃喃地道:“凛凛,凛凛,我的凛凛,这是难为你了。”
这一声声呼唤中带了说不出的珍爱、疼惜和对未来的恐慌,林凛偎依在他怀中,如何听不出来?他想了想,轻声道:“析皓,我觉着自己是个懦夫。”
“何出此言?”
林凛垂头,停了一会,方道:“我瞧见赵铭博,竟然害怕不已,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白析皓不说话,只是低头,温柔地吻着他。
林凛笑了一下,道:“我原以为事情过去那么久,心底也该放开,却不曾想,只一个赵铭博,便将我打回原形。”
白析皓摇摇头,柔声道:“你已然做得甚好了,莫要太过苛求。”
林凛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当日的事由,错综复杂,到得最后,也难说谁对谁错,每个人均有其不得不为的理由和责任。有些事,便是我,也不知原委。但见见一位故人,顺带着,回顾一下过往诸事。只是,我孤身一人,”他笑了起来,有些赧颜道:“我一个人,略嫌胆小,难眠有些气馁,不若你陪我,行吗?”
白析皓握住他的手,道:“若你不愿,我自有法子,护着你远离这些,你不用逼自己。”
林凛摇头笑道:“非也,该来的,总是会来。徐达升有句话说得对,如此避走江湖,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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