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晋阳(吴沉水)
“那,你将徐二当家赶了去,又急匆匆上路,便是想用飞鹰堡这个障眼法来掩人耳目,带我逃离?”
白析皓一下沉默了,过了一会,方道:“我,我不想你有危险。”
他口气中带了小心翼翼的意味,林凛拍拍他的手背,淡淡道:“我不恼火,这个事从头到尾,我虽有思量,却忘了考虑你的感受,既然你觉得如此好,那我们便扮作飞鹰堡的人,远离是非,也不失一种对策。只是,”他转身看着白析皓,正色道:“下回有这等决定,先告诉我可好?”
“你那般胸有成竹,只怕未必会应允……”
“傻子,”林凛温柔一笑,捧着他的脸,主动吻上他的唇,低语道:“我虽未必会应允,却定会倾听,你的话,我会尊重的啊。”
“凛凛,”白析皓狠狠回吻过去,贴近他的脸颊,耳鬓厮磨,哑声道:“我无法,看着你有哪怕一丁点的风险,对不住,我必须要带你走。哪怕从此易容度日,隐姓埋名,我也情愿。”
“你不信我么?”林凛道:“我有法子,能令咱们从此光明正大,逍遥江湖。”
“我非不信,我是不敢,”白析皓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困难地道:“我,只有你,我输不起。”
林凛动容,心中涌上一股酸楚,此情此景,便是明知这般藏匿逃跑,错失那千载难逢,出奇制胜的良机,可白析皓为他做到这一步,他又怎能反对?他心中一横,伸手揽住白析皓,将那人抱入怀中,暗叹一声,只能先这样了,日后若遇上难题,再想法解决便是。
天色已晚,小宝儿进来服侍林凛与白析皓用膳,随后又被主子抽问功课,这孩子这些时日只想着徐达升等事,怎有心思读书,一篇东西背得七零八落,磕磕巴巴,到得最后,一股委屈涌了上来,哇的一声大哭,耍了小孩子脾气。林凛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责骂又舍不得,反倒要软言安抚小孩子。好容易这边安静了,那边又来琴秋伤势反复,林凛着急,当下便欲起身去查看。白析皓见他容颜倦怠,哪里肯让他还去操劳,只得应承了过去医治琴秋,这边弄热水熬药,直忙活了大半夜,方让琴秋退了烧,林凛这才放了心,松懈下来,只觉浑身疲软不堪,任由白析皓抱了自己上床安寝,一挨枕头,便沉沉睡去。
两人相拥睡了许久,忽闻窗外传来阵阵锣鼓之声,夹杂着人们的欢呼声,吆喝声,热闹非凡。白析皓本就眠浅,一听声音,当即睁眼,瞧见怀里的人精美恬静的睡颜,正心头激荡,禁不住想低头亲热一番,却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急促脚步声,只听邬智雄的声音响起,带着急切和无奈道:“这位爷,您要见少堡主,可得容小的通报一声不是?您闯进去不打紧,可别累的小的被主人惩罚,这年关将至,别触了霉头不是。”
天启朝人民间风俗颇有些讲究,年关从腊月二十算起,一直到正月十五,均求祥和安康。这段时日里,掌柜的不得大骂伙计;跑堂的不得得罪客人;做父母的更是不能教训自己孩儿;就连有心刁难的恶婆婆,这段时间也不会去寻媳妇儿麻烦,因为寻了旁人麻烦,自己也触霉头,这对每个天启朝人而言,几成常识。邬智雄这么说,多数人若识趣,均会给个面子。
可显然门外那位毫不理会,只听一人大喇喇的声调高声道:“滚你奶奶个熊,我认识你主子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旮旯地里围着尿布呢?禀报个屁,我跟他什么交情,还要耍这套文绉绉没用的作甚。”
白析皓一听,忙松开林凛,咬牙暗骂:“王八蛋,来的可真是时候。”
他当即轻手轻脚将林凛裹入被中,披衣下榻,那动静虽小,可到底惊扰了那人,只见林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道:“谁来了?”
白析皓正待回答,却听得房门砰的一声一脚踹开,一个身形瘦削,面目平常的中年男子闯了进来,嘴里犹自喊道:“臭小子,快随我喝酒去,我带你喝全益华喝不着第二口的好酒……”
他的声音在见到慌忙着衣的白析皓时变为哈哈大笑,道:“我道你鬼鬼祟祟大白天关着门作甚,却原来正做好事。得了,女人哪有酒好,喝了再来,你要怎样的绝色没有,那好酒,晚了可就便宜别人了。”
白析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挡在那人身前,骂道:“袁绍之,你咋咋呼呼作甚,吓着人,仔细我挑了你的手筋,令你一身再拿不起你那把破剑。”
那人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意道:“好你个臭小子,竟然威胁与我,来来来,与我过个三百招再说。”
“怕你么?要打出去打,别叨扰了人休息。”
林凛躲在被中,此时已然清醒,听白析皓用前所未闻的调侃口吻与来人交谈,不由面浮微笑。白析皓自视甚高,从未见他对谁另眼相待,可这袁绍之却显然与之关系匪浅,令他不由心生好奇,偷偷支起半边身子,正瞧见一寻常之极的中年男子站在白析皓面前,五官乍看平常之极,细看之下,却不失端庄清秀,一双眼睛犀利如剑,炯炯有神。
林凛打量之时,那人正嚷嚷道:“何需出去,就在房内,谁弄坏一样东西,就算输……”那话音未落,却在见到林凛脸庞的瞬间,自动消了音,满脸震动及难以置信的模样。白析皓一察觉他神色不对,立即挡住他的视线,喝道:“看什么看,不知道非礼勿视么?”
那袁绍之却意外安静下来,只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凛,看得林凛心生疑惑,他索性大大方方,推了被子慢条斯理下榻,笑笑道:“袁先生,在下有礼了,这等衣冠不整,着实怠慢,望先生恕罪。”
袁绍之失神地看着他,呆呆地道:“无妨,无妨……”
林凛微微一笑,自己拿了外袍披上,白析皓忙过去帮他穿衣系扣子,一面不忘恶狠狠朝片刻袁绍之喝道:“喂,老小子,这可是我的佳偶爱人,你别作他想!”
袁绍之只失神片刻,即恢复清明,笑道:“我一个老头子,作甚么夺人所爱?这位公子相貌无双,一时看呆了,也是人之常情,却不知他是?”
“林凛。”白析皓走过去坐在林凛身旁,握住他的手。
“你写信提到过的,就是他?”袁绍之收敛笑容。
“是。”白析皓点点头。
林凛听得莫名其妙,抬头看白析皓,白析皓朝他柔和一笑,握着他的手紧了些。
“这般的相貌,也难怪。”袁绍之点点头,忽而一笑,道:“正好,林公子同去饮酒如何,你们来得可巧,醉花楼十年陈酿今儿个正要开封,我已然预定了一坛。”
“他不能喝酒,而且,我也不能放他一人在客栈。”白析皓断然拒绝。
“不能喝,一道去尝尝也行,人生苦短,若不多试些未尝试过的新鲜玩意,岂不无趣得紧?况且,今夜乃腊月二十,益华花街落成,热闹非凡,林公子既来益华,不去瞧瞧,岂不可惜?”
林凛心里大是好奇,不觉拉了白析皓的衣袖,轻轻道:“析皓,去吗?”
白析皓犹豫不定,袁绍之大笑,豪气十足道:“白老弟,有你有我,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白析皓呵呵低笑,颔首道:“我关心则乱,倒忘了这个,成,那我们便一道去吧。”
林凛笑逐颜开,道:“那,劳袁先生略等等,我二人尚未梳洗,袁先生先一旁用杯清茶可否?”
袁绍之看着他的脸,目光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哈哈大笑,道:“我与白老弟甚为相熟,你就莫要一口一个先生叫得我汗毛倒竖了,若不嫌弃,不若你跟着唤我一声袁大哥,我唤你一声小凛,可否?”
“如此甚好,那林某僭越了。袁大哥。”林凛从容微笑道。
白析皓甚为不高兴,道:“我从未叫着老小子什么大哥,这不是占我便宜么?”
第78章
醉花楼乃益华城最大一处酒楼,临水而立,水榭厅堂,彼时天色尚黄昏,这里却早早点上灯笼,望过去明晃晃的一片,宛若龙宫水洞,印着波光粼粼,说不出的剔透美丽。这酒楼菜肴远近驰名,另一样拿手绝活,便是陈酿“醉花红”。此酒十年方成,因而极是难得,是开封之日,供不应求,富贵人家均得早早下定,方能分一杯尝尝。也不知袁绍之托了多少人情,花了多少银子,方能一下定下一坛,如此下工本,倒让林凛与白析皓叨了光。
白析皓二人仍旧扮作飞鹰堡大小两位少爷模样,只瞧得袁绍之啧啧惋惜,尤其见到林凛一张倾国倾城的相貌顷刻间遮掩殆尽,成为一个平平无奇,面带病容的少年,更是跺脚兴叹暴敛天物。林凛见白析皓易容也不避袁绍之,便知此人深得他信任,只怕白析皓约见此人另有用处,不是单单访友叙旧,遂也不多话,由着袁绍之观看,未了还微微一笑,道:“袁大哥,析皓的手艺,可还瞧得过眼?”
“马马虎虎。”袁绍之笑了笑道:“只小凛呆会记得穿上高领围脖之类。”
林凛一愣,随即明白,自己脖颈肌肤晶莹剔透,与那满脸菜色,确实有所差别。只是天启朝少年不比成年束发高髻,却惯作散发,另于发顶加金珠玉坠,编辫子垂于脑后,并于额头覆上横抹,上镶嵌珠玉金银等物。如此一来,加上夜色朦胧,其实倒也不易肤色差异。但若遇到的是袁绍之这等老江湖,一眼便看出破绽,林凛一想有理,便含笑道:“多谢大哥提点,林凛遵命便是。”
白析皓的易容术精妙异常,不若人皮面具僵硬死板,却是依照人脸原有轮廓,修修补补而成。须知大千世界,人人脸上均只有五官,可这相同部位,却演变出亿万不同相貌,并非五官与五官之间差距多大,乃基于变幻多端的组合,遂成迥异面貌。林凛原有的脸上五官无不精致到极点,糅合一块,却又精细设置,比例恰当,因而无论是谁乍见他的容貌,无不惊为天人。这等改起相貌反倒比寻常人容易,只需将五官中恰到好处的比例打破,便能让那绝美相貌,沦为平淡无奇。因而装扮后的林凛,乍见之下毫不起眼,细看中与原有面貌又有三分相似,只是这三分相似,却还笼罩着颓丧病气,与他原有那等皎月高洁的气度相去太远,因而只能勉强称为清俊而已。
这里终于装扮妥当,白析皓点了四名侍从,携了林凛,与袁绍之一道前往醉花楼。一路上只见满城鼎沸,热闹异常,大街小巷中人人穿上好衣裳,涌向花街,盼着站个好位置看舞龙耍狮。他们一行人入了醉花楼二楼雅座,袁绍之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独得包间一处,在水榭另一旁,开了窗正对花街,在此时节,却是千金难求的观景好位子。一眼望过去,满街张灯结彩,玉树琼枝均挂满霓裳霞批,低下熙熙攘攘,欢声笑语,男女老少,皆是喜气洋洋。
许是被街上的喜庆感染,林凛嘴角微笑,一双明眸熠熠生辉,笑道:“好一派盛世光景,这里的百姓,逢此佳节,均如此热闹么?”
袁绍之笑答道:“小凛才刚盛世二字虽是过誉,然却也道出些倪端,今年政通人和,又推行秋冬粮食两耕,谷物丰收,吃饱穿暖了,人才会有余钱有闲情来过节,说起来,今年倒真是这么些年,最为热闹繁华的。”
旁人不知,白析皓却心知肚明,那秋冬粮食种植法却是昔日晋阳公子的手笔,想到为天下百姓带来温饱安乐的人,此刻便坐在自己身旁,心中甚是骄傲,忍不住伸出手去,于桌下轻轻攥了林凛的手。
林凛朝他微微一笑,道:“却不知那坛陈酿,何时方得?”
袁绍之哈哈大笑,道:“就来了,小凛不擅饮酒,想不到却比我等老酒虫还急。”
他话音未落,却见一个模样精干的小二满脸堆笑,高声唱诺道:“醉花红一坛,上咧——”
随后两名小厮抬着木台而来,上面红绸布中置着小小一坛雨过天青色坛子。袁绍之一见之下,眼睛都直了,忙不迭站了起来,迎上笑道:“快快,置酒置酒。”
那小二也是见惯不惯,将三个敞口白瓷碗放在三人面前,熟练拍开坛子泥封,顿时一股浓烈酒香扑鼻而来,再缓缓将酒液注入碗中,只见其色绿得无有杂质,衬得那莹洁瓷碗,真若上等翡翠一般。小二笑嘻嘻地道:“十年陈酿醉花红,各位爷慢用。”
袁绍之喜得合不拢嘴,从怀中摸出一个红包,递了上去,那小二也不推辞,放在托盘中,又退了回去。林凛奇道:“为何要给红包?”
袁绍之只顾着盯着酒看,头也不抬道:“这十年佳酿,今朝得饮,好比姑娘出嫁,新妇入门,娘家怎么着,也该讨些彩礼回去不是?”
林凛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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