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晋阳(吴沉水)
“什么?”她抬头问他。
“我的心在说话。”
“说,什么?”她咬着嘴唇问。
“说,认罚。”他低低地说,将嘴唇深深地覆盖在那两片柔软的唇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来到这里,占用另一个男人的身体?还是一个古代人的身体,这种情况,不正是荒谬到令他要大笑三声的借尸还魂么?
他最后的记忆碎片在哪里?
徐曹联姻,他记得酒店门口立的牌子上,红底黑字,犹如钝器一样,殷切的,小心的,从各个方向切割他的心脏。
他多么希望那个时候能从眼角挤出眼泪,或者能解酒消愁,或者干任何一件司空见惯的,所谓失恋的男人都可以做的事情。
但是一样也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心脏的地方,疼痛到令他倒抽一口冷气。他还记得那天穿的是体面阿曼尼西服,走向那对漂亮的新人,带着淡淡的微笑,用令自己痛恨的冷静口吻说:“恭喜二位了。”
她说什么呢?
对了,她说:“谢谢,凛哥哥,你也要幸福啊。”
他笑得更深了,几乎就像当日初见的时候那样,他笑着说:“当然,都要努力地幸福啊。”
然后就是酒席,就是千篇一律的贺词、敬酒、游戏。他呆在某个角落里,忽然一阵隐隐的绞痛从心脏部位慢慢袭来。他知道不对劲,借故悄悄离开他们的婚宴,刚刚走到酒店大厅,一阵剧烈的心痛就让他呼吸压迫,一下子倒到地板上。
难道就因为这样,他才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闻所未闻的时空?
一连三个时辰,他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掀着车帘,呆呆地看外面的风景。
随行伺候的两个丫鬟,见他脸色不善,都不敢随便出声,恐怕一个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他们从公子府出发,穿过闹市,到了城外,绕城奔跑了一圈,再从那里折回,又穿过闹市,停在公子府门口。
他仍然坐在车内不动,脸色阴沉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子,要下车回府吗?”半天了,一个丫鬟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
他回过神来,吩咐了第二句话:“把镜子拿来。”
丫鬟打开随身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个方盒,打开来,是成套的上漆梳洗工具。丫鬟将里头一面圆形雷纹铜镜递了过去,林凛接过来一看,镜子内的男人长得很美,非常美,美若骄阳一样高不可攀,却也正是他最厌恶的男生女相。这个相貌,大概才是曹诗韵喜欢的类型吧,她最终嫁的那个男人,不也是个眉清目秀,妩媚温柔的小子?
啪的一声,他将铜镜倒扣,良久,方长长地叹了口气,吩咐了第三句话:“回府吧。”
华灯初上,晋阳公子府内一片灯影绰约,朦胧雅致。
天空洁净得宛如处子,一轮弯月,高挂而上。
林凛慢慢踱着步,踏进这座陌生而无法回避的府邸。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急急忙忙冲了进去。
“公子,公子,您去哪呀。”两个丫鬟追得气喘吁吁。
他停了下来,到处都是差不多的亭台楼阁,他确实是迷路了。
“我,那个,早上出来的房间。”
“您要回去吗?”
他点头。
丫鬟们相视一笑,指着前面一处楼阁说:“瞧您,可是转车累了,前面不是?”
他点头,拔腿冲了过去。
推门,掀帘,一阵熟悉的甜香宛若情人的手,温柔抚上脸颊。
那个女孩呢?林凛奔进内室,诺大的雕花木床上,干净整齐的绣花锦被上没有一丝皱褶,在烛光下泛着波澜不惊的暗哑之光,哪里有那个女孩的踪影。
他四处看了看,终于扬声道:“来人。”
“来了。”又一个没见过的丫鬟应声而入,垂手问道:“公子。”
“人呢?”他指了指雕花大床。
丫鬟一惊,道:“按规矩送到清安堂了。”
清安堂,那是什么地方?他摆了摆手,说:“麻烦你,把人给我送回来,请大夫。”
丫鬟疑惑地看着他,林凛问:“怎么啦?”
那丫鬟立即低头,道:“没有,只是公子从来不曾这样吩咐过,所以奴婢有些奇怪。”
“去吧。”
“等等。”
丫鬟回头,林凛说:“劳驾,把今天早上屋里遇到的小姑娘也带来。”
丫鬟再次瞪大双眼,问:“公子说的,可是梅香?”
林凛摇摇头,说:“我不记得那个女孩叫什么,穿墨绿色衣裙,年纪挺小的。”
丫鬟笑道:“那就没错了,肯定是梅香。我这就给您带来。”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一个女孩娇嫩的声音响起:“公子,梅香来了。”
“嗯,进来吧。”林凛坐在檀木椅子上,揉着太阳穴,突如其来的事情接二连三,令他头痛欲裂。半晌,他才想起那个丫鬟,抬头一样,一个模样娇俏的小姑娘正垂首站在当地,葱绿夹袄,桃色坎肩,正是白天见到的那人。
“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他疲惫地问。
“怕打扰公子休憩。”
“坐吧。”他指了指身边的空椅子。
小姑娘吃了一惊,颤声说:“奴婢不敢,奴婢站着回话就是。”
“不妨,你也辛苦了,还是坐吧。”他温言说。
她后退了一步,抬头坚决地说:“奴婢不累,奴婢可以站着回话。”
他笑了,知道这个丫鬟有自己的警觉和坚持,转换了话题:“你主要管什么?”
“回公子的话,奴婢主要管公子洗漱用水,外带插花和焚香。”
“这梅花是你插的?”
“是。”
林凛沉默了一下,倒不知该跟这个女孩说什么,便随口问:“你喜欢花吗?”
女孩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回道:“不喜欢。”
“为什么呢,女孩子不是都喜欢花花草草么?”
女孩揣度着他的神色,似乎一时拿不到主意该如何作答。林凛笑得更深了,他用尽量温和的话说:“不碍事,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
“奴婢以为,以为万物皆有灵性,在枝头长得好端端的,强行采摘了来,放在瓶子里,不过一两天就谢了,很,很是糟蹋。”
“嗯,”林凛点点头,说:“也有理,那你为什么又要去摘呢?”
女孩奇怪地看看他,说:“不是公子吩咐姐姐们,公子的卧房,每日必定要有鲜花供养么。”
林凛摸摸下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原来是这具躯体之前的主人奇特的嗜好啊。等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的心脏加速跳动,猛地站了起来,问那个女孩:“你,你刚刚说,这是公子的卧房,也就是我,我的卧房?”
“是啊。”女孩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那今天早上我见到的,那个女子,是,是我什么人?”
“哪个女子啊?”
“床,床上那个。”林凛下巴颤抖着,紧张地看着女孩。
“公子您不记得了?”女孩眼睛里闪过一丝嘲弄和愤恨,她看着林凛,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那个女子,是昨晚给您侍寝的人。”
林凛一听,心下震惊得难以言表,他抓住小女孩的肩膀,失声说:“什么?你说,她,她那个样子,都是我弄出来的?”
女孩在他猛力一抓下,疼得秀眉紧颦,尽管这样,她仍然盯着林凛的眼睛,用近乎残忍的平常声调说:“那位姐姐,昨儿晚上一直叫到三更天,这房里入了夜,除了您奴婢们一概不得擅入,我们都说,那位姐姐有幸伺候您,实在是她的福分……”
“够了,别说了。”林凛一下子推开那个女孩,只觉得两边太阳穴突突地跳得厉害。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那双手骨骼匀称,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关节处玲珑剔透,犹如最名贵的玉石耗费了无数心血雕琢一般。怎么这样一双手,居然做得出强暴、性虐这等令任何一个文明人都深恶痛绝的行径?
他一个踉跄,几乎要站立不稳,暮然回首,身后案台上一个诺大的铜镜内,一个男子正用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
那个男子面若芙蓉,眼如春水,眸光中流光溢彩,有不可一世的风华,他猛然一转身,衣带翩然,如惊鸿一般,略过深秋的寒潭。
他醒悟,这是自己此时的样子,是这具躯体本来的面貌,只是这样的相貌,这样绝世的风姿,该有多少女人为之痴迷癫狂,要什么样的女人,不是举手之劳而已吗?为何需要做这等肮脏龌龊之事?
林凛一时间只觉有股冷气从心脏一直窜到脑门,天哪,他在心里呼喊,我宁愿死于心肌梗塞,也不愿顶着这个衣冠禽兽的皮囊苟活下去。
“公子,小楠姑娘送回来了。”门外有人通报。
他猛一回头,眸子内闪出决然而然的迷人光芒,一时间让那个原本一脸鄙夷的小女孩楞了一下。
“抬进来。”他说。
门帘晃动,好几个小厮打扮的人将一个裹在白布单内的单薄身体抬了进来。后面跟随着今天一直追随在他身边的两个大丫鬟。
“你,麻烦把那张床铺得尽可能柔软舒适。”他指着其中一个丫鬟说。
“你,麻烦去请最好的大夫来。”他对着另一个丫鬟说。
“还有你,”他俯下身来,不为人知地叹了口气,对着那个小姑娘说:“你叫梅香?”
“是。”
“梅香,请你,请你和我一起照顾她,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她痊愈,好吗?”他把手搭在小女孩瘦小的肩膀上。
小女孩眼神里闪烁着复杂的神色,似乎在探究,又像在防备,良久,她点了点头。
第4章
有一双手,如初春的白雪落入暗夜一样细腻温柔。
那双手,指尖冰凉,和风细雨一般轻拂额头时,那样的手指,无端端令人感觉到初春的枝头,那第一片钻出来的嫩叶,诉说着多汁、饱满的质地,还有关于疼痛、欣慰、和煦、美好的联想。
那双手,掌心温热,当它覆盖在手背上时,仿佛寒风呼啸中一炉温暖的炭火,仿佛无边黑夜中唯一的明亮,它直接击中心脏底层那不为人知的柔软和感动,让抑郁已久的硬壳悄然剥落,委屈、痛苦、迷茫、和慌乱随之而散,它覆盖着你,你便宛若重生,宛若回到最初那个纤尘不染的童年。
在无数的幻影和梦魇当中,在冰和火的双重逼迫当中,在全身传来的剧烈疼痛当中,沈冰楠辗转呻吟,她很痛,除了痛之外,还有一种巨大的恐惧,在浓到化不开的暗夜当中,始终有一双狰狞的眼睛,在盯着她,随时准备扑过来凌辱她。
“求她,你不如求我。”
“跪下,求我,求我不要把你扒光。”
“挣扎吧,快点,快,我等不及看你挣扎的小模样,用力点抗争啊,啊,对,就是这个样子,哈哈,再扭啊你……”
“痛就叫出来,大声叫,你叫不叫,叫不叫!”
“你以为你是谁?冰清玉洁?我见犹怜?你不过是本公子身下求欢的婊子!”
…………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求你,不要啊,不要啊~~”
昏迷中,她毫无意义地重复着这几句话,忽然之间,那双手覆盖上她的前额,指尖冰凉,掌心温热,仿佛天地之间仅有的那一抹温情,透过这双手,缓缓地传到她内心。
她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在朦胧之间,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没事了,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变好的,醒来吧,醒来一切都会变好了。”
然后,她听见那个声音,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慢慢地,温柔地唱着一首歌。她虽然不知道那唱的是什么,可是,那温柔得滴出水来的旋律,却仿佛微风荡漾的水波,将她带回孩提时代,在娘亲怀里撒娇玩耍的回忆。
“娘~~”
她呓语着,走进平和的梦乡。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山坡上的杜鹃花都不知开谢了多少遍。
她在黑暗之中,忽然感觉到一片平和的光线,不由睁开了眼睛。
轻纱绰约,触感温软,她意识到自己躺在一张舒服的床上。
透过朦胧的薄纱,隐约看到床外窗明几净,陈设典雅,纱帐内光线摇曳,仿佛波色乍明,麟浪层层。
一股药香迎风而至,她有些迷惑了,支起半个身子,不料却有一股钻心的疼痛袭了过来,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小楠姑娘,您醒啦?”
一个少女的声音银铃一样飘来,片刻,即有一个娇小的身影翩然而至,纱帐被挽起一边,沈冰楠眼前一亮,一个俏丽的小丫鬟正笑盈盈站在?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