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晋阳(吴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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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析皓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要将他的模样铭刻入心一般,半响才哑着声道:“你,终究还是选了他。”
萧墨存叹了口气,抬起眼,正色道:“堕崖的时候我本以为必死无疑,哪知一睁眼就见到慕锐的脸,那时候我就明白,世上烦恼,凡人自忧,他待我至此,我心底甚是欢喜。”
“你可知道,”白析皓含泪笑着:“我也可以,随你同生共死?”
“我知道。”萧墨存轻声回答,看着白析皓,痛苦地道:“正因我知道,所以,我更加不能让你随着来。”
白析皓笑了,眼泪却终于夺眶而出,他漫不经心地仰起头,道:“只可以给他一人?”
“是。”萧墨存点点头,眼眶不禁也有所润湿,道:“上天下地,唯此一人。”
忽听“喀嚓”一声响,却是白析皓坐着的椅子扶手,被他用力一掰,已然断裂。白析皓站了起来,走近萧墨存,伸手抚上他的脸颊,颤声道:“墨存,若我死在你面前,你会不会记得我?”
萧墨存一把攥紧他的手,瞪大眼睛,咬牙道:“若你胆敢如此,我必顷刻间必定将你忘得干干净净,即便偶尔想起,也会鄙夷唾弃。”
白析皓看着他,目光深邃而悲伤,半响,摇摇头,凄然一笑,道:“我不会,放心。只是心痛欲裂,这么活着,可真叫我为难。”
“析皓,人生在世,并不是只有一个萧墨存……”萧墨存喃喃地道。
白析皓反手握住他的手,呵呵低笑,两行眼泪却沿着脸颊淌下,低哑道:“我知道,只是,爱过你,却叫我如何去爱旁人?”
“析皓……”萧墨存呆了,早知道白析皓喜欢自己,却从没想到他竟然用情如此之深。他一时间哽咽难言,任何话语,在这样的情感之下,却都显得何其单薄,何其无力。
“莫哭,莫要流泪。”白析皓抽出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抚上他的脸颊,萧墨存此时才发觉自己竟然也泪流满面,他呆呆地任白析皓滚烫的手贴上自己的泪水,看着他努力微笑着,对自己说:“有你这点眼泪,我也不算白白来此一遭。以前,我为难你甚多,今次,我断不再为难你了。我只是,来跟你辞行。”
“什,什么?”
“我要走了。”白析皓目光柔柔地看着他,细细替他擦拭脸上的泪水,含泪微笑着道:“对不住,我食言了,我不能再站在你身后等你叫我。这里,”他指着自己的胸口,道:“实在痛得不行,药石无用,再呆下去,我怕受不住。所以,对不住,我要先走了。”
“析皓……”
“你平时用的药,我都写好方子,让锦芳照着给你煎服便是。城外饥民的流疫,也幸而不曾蔓延,我一并留了方子和施针之法在那几个大夫之处,只要不出大乱子,你应该都能应付过来。”白析皓缓缓地说着,从颈部解下一条金色链子,上面坠着一颗龙眼大的黑色珍珠,轻轻替萧墨存系在脖子上,略顿了顿,道:“这是我送你的,这颗珍珠采自东海,是极难得的,但其珍贵却不在此。”
萧墨存诧异地抚摸住颈项上的链子,听白析皓缓缓地道:“这颗珍珠内藏有此世上最无味无色,杀人无形的毒药,中毒者必死无疑,而且无药可解。”
“为什么,给我这个?”
“世事难料。”白析皓顿了顿,微笑道:“若有一天,你真恨一个人,却又无法取之性命,将这颗珍珠捏碎,投入水中,既能杀人于无形。自己动手,总比你,要求助他人来得强不是?”
“不,我不会想要杀谁……”萧墨存扯住链子,想将之取下。
“别动。我知道,你宅心仁厚,断不会无故取人性命。只是我身无长物,再无法留你身边保护你。就留下这个吧,留着它,也算一种利器,或者临危之际,可以救自己一命。”白析皓哀伤而恳切地道:“留着它,全当我,在你身边陪着你一样,好么?”
“析皓……”萧墨存哽咽难言,只抓住他的手,万般不舍,但又深知,留下他,却是毫无理由。
白析皓深情凝望他,颤抖着手,捧起他的脸,狠狠吻上他的唇,辗转反侧之间,道不尽的相思与绝望,无可奈何与断腕诀别。随后,两唇分开,犹自耳鬓厮磨,贴着他的脸,低声道:“江湖多风波,你,万事小心。”
“嗯。”萧墨存呆呆地点头。
“身子最要紧,莫逞强,知道么?”
“嗯。”
白析皓再贪婪地端详他一会,毅然退后两步,走到门边,回头微微一笑,宛若千树万树的绿叶春花,悄然绽放;宛若时光倒流,他,又回到那山庄内,翩然不染尘俗的神仙医师。他就带着这种笑,挥挥手,对萧墨存道:“那么,再见了,墨存。”
第65章
那人走的时候,远远望过去,就如白云出岫,翩然乘风。那人去的地方,天阔云闲,树渺禽幽,在那山远横眉,波平消雪之间,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萧墨存隐在廊柱之后,默默地目送白析皓消失在视野中,原以为那么根深蒂固的厌恶,那么截然坚决的拒绝,在这一刻,都化作送别的离愁。任那之前两人间有再多的焦急,从这一刻开始,也俱成往事,从此以后,只是我在丛山,你在孤舟,再与半交集。
他长叹一口气,撑着疲软的身子,转过头,却见沈慕锐在自己身后几步远处,默默的,含笑的看着自己。萧墨存微微一笑,曾经那人说过,只要自己一回头,他必定在身后某处相候,此刻物是人非,世事难两全。所幸的是,自己背后,却站了想要相知相守的伴侣。老天,到底待自己不薄。
沈慕锐大阔步走来,一把将他揽入怀中,不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他的嘴唇,随即,一个长长的,炙热的吻覆盖而下。
在萧墨存被吻到几乎以为要窒息之际,沈慕锐终于放开他,炯炯有神的眼光中有些许怒色,微眯了眼道:“最后一次。”
萧墨存抵住他的胸膛,微微喘息着问:“什,什么?”
“在我眼皮底下,这是最后一次让别人碰你。”沈慕锐用力拥紧他,道:“才刚,我几乎要破门而入,只想着你不高兴,才没有进去,果然还是让那家伙轻薄了你。”
萧墨存微红了脸,回手环抱住他的腰,道:“也,也不算轻薄,只是辞别而已。”
“我知道,”沈慕锐顿了顿,道:“这是他唯一安然无恙离去的理由。”
“慕锐。”萧墨存责备道:“析皓是我的好友,便是他……也是情非得已。他走都走了,这一生,怕能再见的机会,也不多吧。”
他说到此,已是神色黯然,沈慕锐微微一笑,亲亲他的耳垂,道:“好了,我应承你,若是他再出现,只要不是对你心怀不轨,我便不阻止你们见面,好不好?”
萧墨存勉强一笑,摇头道:“你不了解他,此后,他只怕不会,主动现身了。”
沈慕锐仔细端详他的脸,询问道:“舍不得他?”
“慕锐,”萧墨存贴进他怀中,喃喃道:“你不知道,我在此朋友甚少,也很珍惜每一个对我心存善意的人。白析皓,虽然行为偏颇,可为人至情至性,原是益友。只可惜……他这么一走,我心底,很是难过。”
饶是沈慕锐再有醋意,此时也化作对他满满的心疼。他轻叹一口气,安抚地摸摸萧墨存的肩膀,柔声道:“莫难过,你若真想见他,大不了,我带你去就是。白神医踪迹再飘渺难寻,我沈慕锐若想找一个人,断无寻不着的道理。只是,墨存,你莫忘记最紧要的。”
“嗯?”萧墨存抬起头,迷蒙地问。
沈慕锐忍不住,细细吻向他脸颊眉宇,低声道:“我啊,莫忘记,我就在你身边啊。”
“怎么会呢。”萧墨存用力抱紧他,红了脸,低不可闻地道:“我很感激,此刻有你。”
沈大侠耳力甚好,闻言呵呵低笑起来,再深深地吻上他的唇,直吻到怀里的人全身发软,不得不靠自己臂膀搂住,才满意一笑,哑声道:“真想再要你一次。”
“不行!”萧墨存断然拒绝,忽然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方皱眉道:“我还不想疼死。”
“我知道,舍不得你疼,只好我忍一忍吧。”沈慕锐无不遗憾地道:“何况,我还有东西给你瞧。”
“什么东西?”萧墨存诧异地道。
“你若是乖乖的回房喝药休息,等身子好了,我就带你看。”沈慕锐眨眨眼,神秘地道。
萧墨存横了他一眼,道:“什么稀罕玩意,这么藏着掖着。”
“放心,自然是好东西,而且,你绝对会喜欢。”
萧墨存的身子到底单薄,久未经欢爱,又伤别离,精神损耗颇大,回房后便迷糊发起低烧。幸而身边一应服侍的人都久经这等场面,白析皓留下的一叠方子分类详细,似乎考虑到这具身子可能出现的各种小问题。锦芳按着上面的指引,煎药照顾,再于饮食上悉心调理,不出两天,萧墨存便能神清气爽站立中庭,且身上隐秘之处留下的酸痛,也大抵痊愈。他身着家常月白缎绣团缠枝花夹袍,腰系镶白玉回文扣带,抄手站在庭中一棵斑驳柏树之下,午后一缕秋日暖阳照在他脸上身上,当真人美如玉,恬淡风仪,令沈慕锐霎时间晃了心神。
他略顿了顿,将马鞭执在手上,走过去将那人拥在怀中,肆意亲吻数下,直到那脸上染上一层鲜活的红晕,美不胜收,方放开他,道:“生气了?”
“沈慕锐,光天化日,你干什么?”萧墨存微怒道:“也不看看什么地方,有人没人?”
沈慕锐呵呵大笑,道:“快意恩仇方我辈形色,若连亲你都得瞻前顾后,我与那等矫揉造作之辈,又有何区别?”
“你要替我想想,这里护军丫鬟,随时出入,我好歹算个主子,此后如何在他们面前立威?”萧墨存板起脸,出声责备道。
“放心,我一进来,锦芳早领着丫头小厮回避去了。”沈慕锐笑道:“便是你那一应部下,也都识趣得紧,早远远散开。这些人官场打滚那么些年,若连这等眼力劲都没有,早就轻则降职贬谪,重则脑袋搬家了。”
萧墨存四周一见,果然鸦雀无声,人都不知躲哪去了。一想到这几日,自己与沈慕锐温存亲密,早落入他们眼底,只是碍于职务悬殊,无人有所表示罢了。饶是他再觉得这份情感坦荡可对日月天地,此时却也不禁涨红了脸。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和地道:“总之,不许你下回如此,如此……”
“如此怎样?”沈慕锐呵呵低笑,又重重吻上他,直到将那两片薄唇吻得有些微微红肿,方意犹未尽地松开,笑道:“不许我这样?晚了。”
“沈大侠,你可以改名为无赖了。”萧墨存一个后肘,狠狠顶向他胸口。
“不痛。”沈慕锐面不改色,扬起眉毛道:“再这么挑逗我,下午可就出不去。”
“去哪?”
“你忘了,我说过给你看一样东西,这几日准备得差不多,可以去瞧瞧了。”沈慕锐扬起马鞭,笑道:“走吧。”
萧墨存摸摸鼻子,为难道:“那个,我,我不会骑马。”
沈慕锐哈哈大笑,道:“放心,便是你会骑,我也不放心,此去,自然是你我二人,共乘一匹。”
陌上少年,策马扬鞭,此等乐事,书上所写,并非只是哄人玩。事实上,当你骑在一匹飞驰的骏马上,看山川河流,一派壮阔,没有电线杆、塑料垃圾煞风景,确实是相当惬意一件事。尤其是,身后坐着的人,你可以放心依靠他,你确知,那人无论如何,都会牢牢抱紧你,绝不会令你有一丝闪失。
出了城门,过了官署饥民营,一直朝西边上次堕崖的齐峰山脉一带而进,沈慕锐放慢了速度,蹄声嘀嗒,沿途一派秋色,宁静安逸。萧墨存满足地喟叹一声,沈慕锐微笑问道:“怎样,可是风景独好?”
“自有情致。”萧墨存答道,放松自己靠在沈慕锐怀里,微风徐徐,背后的胸膛如旧温暖宽厚,他闭上眼,微笑道:“好像,连风的味道,都分外芬芳。”
“是吗?什么味道,能分得出来?”沈慕锐拥紧了他。
“似乎有些甜味,像蒿杆……”
沈慕锐驱马走上一条小道,道:“恩,鼻子倒灵,睁眼看看吧。”
萧墨存睁眼一看,只见眼前一片开阔田地,上面络绎劳作着不少人,当中一青衣文士分外醒目,他定睛一见,却是衙门里的陆先生。
萧墨存又惊又喜,忙要下马。沈慕锐抓住他的胳膊,先一跃而下,再轻轻将他接下。萧墨存站在田埂前,闻见阵阵蒿杆香气,望着黑黝黝的土地,望向沈慕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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