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九
清儿等尚在半途,但见得逐流、慕容秋水、飘萍已堪堪凑到一处,众人心都提到喉咙口,却听得飘萍喝一声:“阿丑将军安在?”身后那员少将满脸疤痕,浑身污秽,衣衫褴褛,状若癫狂,人如其名,丑陋无匹,这时嘶哑喉咙应声道:“阿丑在!”飘萍道:“阻住殿下。”少将道:“是!”斜刺里绕过,纵白马,舞银枪,嘶声叫道:“识得天水冀人,病将阿丑乎!”银枪抖起,直取逐流。逐流只欲救母,哪顾得和他交战,只是阿丑来势猛恶,不容不挡,只得相迎,还了一戟,逐流大是惶急,幸得身后周循诸人赶来,一齐围上,敌住阿丑。好阿丑,竟是奋发昂扬,力敌三将,一杆枪如蛟翻蛇舞,梨花飘落,二十合间,不露败象。魏延等暗自惊异:“何处来此少年勇将?”
只说逐流好容易脱身,见飘萍赶母亲依旧紧迫,急忙来救。这时飘萍到慕容秋水身侧,说道:“娘娘,乞往塞北一行,飘萍决不加害!”架起宝戟,原来慕容秋水虽在危难之中,自知难逃此劫,只望着逐流,目中尽是慈爱之意。飘萍禁不住心下一酸:“父王虽然疼我,却无母亲怜爱!”凝视慕容,竟是不能下手,然而转瞬复苏,轻声道:“娘娘,飘萍得罪了!”玉臂轻舒,将慕容秋水擒了过去,放在身前。此刻慕容秋水靠在飘萍胸前,幽香扑鼻,如临仙境,又闻飘萍在耳边轻声道:“娘娘休惧,飘萍虽获娘娘,必当庇护娘娘周全。”虽然被执,慕容秋水却无悲切之念,一瞬间反觉飘飘悠悠,心下平安喜乐无比。
逐流死命而追。阿丑见清儿诸人将到,奋力荡开阵脚,亦往这边赶到,身后清儿诸将奋勇追来。风雪中夹着逐流一声声哭喊:“母后!娘亲!”慕容秋水原已如痴如醉,闻得孩儿哭声,陡然梦醒,遥望飘萍身后逐流在风雪中飞驰颠簸,哭叫连连,南面关山渐渐远去,不由得柔肠寸断,又望飘萍脸色柔和,当下强颜抚慰孩儿叫道:“孩儿休哭,汝今朝追赶不上,他日尚可相会!”一面却流下泪来。有《叹母吟》曰:儿在身前女在后,欲擒欲救两般心。今朝只有怜儿意,明日忽闻惜女音。
逐流虽听母后之言,只是哭叫:“妖女,留下我娘亲!”拼命挥鞭,然而玉雪马却是越来越远。马蹄踏得雪片飞,逐流挽起雕弓,一箭射去,飘萍听得弓弦声响,斜身避过,那箭射在飘萍箭头甲上,微微颤动。有《叹子吟》曰:分明仁义满丹心,何事屈担懦弱名。暗挽雕弓因救母,平生不负学书经。
只说飘萍听得身后逐流哭声嘶哑,凄惨至深,不由得心下宛转,百念丛生,便欲纵归慕容,两难之际,却又想起魏王满头花白,又低头瞥见颈中碧玉,终于狠心呼哧一声,玉雪马越奔越快。有《叹女吟》曰:漠北何来金凤吟?为情为孝亦怜民。宝戟未向江山去,先把栋梁马上擒。
逐流追出十里,见那双雕一骑,渐成黑点,终于隐在茫茫风雪之中。哭声渐低,终至无音,逐流已是浑身无力,眼冒金星,却依旧不依不挠直往前赶,陡地里身旁一声微叱,一骑闪过,枪挑逐流金盔而走,正是那天水阿丑将军,黑夜之中,长笑声隐隐传来。逐流直奔得马匹软倒,犹且徒步跌跌撞撞而行。直至天明,清儿诸人自后赶上,拉住逐流道:“逐流儿,追不上了。姐姐虽去,性命无忧,可先返中华,再起大军征讨,自可救回汝母。”逐流哇的一下,却哭不出声来,由着清儿携带返回桑乾。
这时安宁已从雁门前来接应,左匈奴军马已得刘贤之命,一并杀回,曹彰等退出长城,中华虽重得桑乾,却将皇后失陷在漠北,人人悲泣,往叶飘零处报来。叶飘零未料反间失效,一时之间,但觉天旋地转,晕倒御座之上。正如《叹夫吟》所言:昔年沅水逐流日,已种今朝一段因。尝尽妻儿离散痛,方怜征战苦生民。
毕竟后事如何,还是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六回 叶飘零拒谏纳妾 司马懿用心表忠
上回说到飘萍飞出重围,匹马而走,须臾间抛下追兵,深入山岭之中,夜深之际,不觉失途,循雪光望见山中一户,即下马叩门,一妇人出问何人,飘萍道:“吾战将迷踪至此,乞宿半夜。”妇人见飘萍仪表有若天人,知非凡俗,当即引入。飘萍道:“家主安在,吾愿道谢。”妇人道:“出外行猎未归,仅妾在此。”飘萍道:“孤处山中,宁不惊乎?”妇人道:“山中虽有妖虫鬼魅,不及乱世兵戈之凶。”飘萍叹道:“天下不合,民不能安也。”于是卸鞍饲马,倒戟喂雕,妇人引飘萍入寝。
天将明时,风声甚烈,飘萍惊醒,忽闻户外有人歌曰:“世人笑我满身痤,我笑世人双眼浊。美玉本从顽石磨,草莽之中俊杰多。
我身今日尚未琢,世人笑我妄作歌。深山谷里自在活,不念苍生与家国。
我弃世俗世弃吾,我心已足世不足。我观世事本棋局,世人嫌我是病夫。
我观世人皆流俗,世人唾我空碌碌。但笑不言飘然去,岂肯屈身争荣辱!“
飘萍坐起,暗赞道:“闻弦歌而知雅意,此人必贤者也。”遂披衣佩剑,踱出门来,循声而去,林中溪畔,树牵劣马,岸插银枪,寒风凛冽之间,箫声飘起,一人尚未加冠,但见满脸坑坑洼洼,东一块西一块都是疤痕,望见飘萍,咧嘴一笑,做个鬼脸,飘萍更不骇惧,但俯下身去,施礼曰:“贤士何人?”
那人大笑道:“我是何人?何人是我?”歌曰:“拄拐独身笑世情,红尘何必欲留名!无荣无辱更无业,掠水孤鸿安有声?”
飘萍正叹此人出口成章,陡然间砰的一响,那人忽然倒地,昏晕过去。飘萍这才一惊,连忙抢上搭脉,幸得她在长安,无书不读,曾拜张仲景为师,颇精医理,早知原是饿昏,不胜叹息:“任他有绝世之才,经纶之术,难免柴米之事也!”遂将少年推上马背,那马浑身一撮一撮皆是杂毛,十分难看,与那少年正是相得益彰。有诗叹曰:自古才无财物高,榆钱衣饭困英豪。世间伯乐若无影,只在山中作饿殍。
当下飘萍牵马执镫,将少年携回猎家,酒饭救醒,少年既知得救,略无喜色,仰天叹道:“吾与世人全无瓜葛,今何受汝一饭之恩乎!”飘萍道:“区区微劳,何足挂齿,闻君雅乐,必为当今高士,能得相识,亦飘萍之幸也。”此时飘萍之名,当世无人不晓,然那少年全无惊异之状,淡淡道:“误受汝恩,必当有报方去。”飘萍再问姓名,少年曰:“吾天水冀人也,自小学武,无名,姑娘唤我阿丑便是,有何效劳之处,但请明言。吾报恩之后,需当辞去。”
飘萍道:“飘萍乃漠北单于,魏汉镇北王,兵戈战阵之事,尚且未歇,吾欲得大将,君愿从乎?”阿丑应承,二人共投桑乾,一路阿丑皆远远避在一边。二将擒得慕容秋水而还,但见那阿丑将军文韬武略,无所不通。当日既已报恩,凡飘萍所赠衣物财帛,尽皆不受,只欲引去。飘萍劝道:“君有子陵之风,飘萍原不敢相强,然而将军亦魏人也,倘空老临泉之下,实国家与飘萍之憾也。愿君勿辞哉!”
阿丑冷笑曰:“单于知吾面创何来?盖麻风恶疾,不能医治,倘传与单于,吾此生又欠一债也。”飘萍道:“吾曾学医理,虽不知将军玉面因何而损,然以愚见,决非人言麻风之症也。当另思别法医之,将军若肯助我得成功业,使吾他日九泉之下,安心见我仓舒,飘萍感激无尽!”阿丑不允,只是要去,飘萍再三相劝,阿丑方留,魏胡诸军相拥,同返右匈奴,刘贤惊惧,率部南逃,早被袁水料到,沿途截住,却得安宁接应入关,令驻守桑乾。飘萍一面遣人往长安探听魏王出征之事,令诸军虎视长城,自镇胡部。
却说中华军一场血战,收得长城内外诸多土地,却折了慕容秋水。安宁与清儿商议道:“娘娘虽入北疆,必然无损,唯恐陛下因此生怒,有坏大事。若集大军于此讨北,正中飘萍之计,吾料曹操必出潼关,可教孟起、文长分一军去助陛下,清儿往解州渡河佯击关中,此间之事,吾自主之。”清儿忧心道:“飘萍智广,曹彰勇高,恐安宁独力难当。”安宁道:“飘萍之谋,逐流可当,曹彰虽勇,吾何惧之?况有小周郎相助,吾只守长城,胡骑安得入关?清儿放心前去,曹军若退,娘娘自安然而返也。”
计议已定,遣使飞报洛阳而来,将叶飘零惊倒御座之上,顿时昏晕,须臾而醒,勃然而怒道:“妖女无礼,擒朕爱妻,朕与飘萍,誓不两立!可调集军马,朕当亲征北地,必取胡王首级!”正是龙颜一怒,众臣颤怵,多愿誓死相随,阶下闪出庞统,道:“陛下暂息雷霆盛怒,倘动军向北,正中飘萍下怀也。旬日之内,函谷关、秭归必有讯息,陛下当先行防备。”
叶飘零道:“秋水有失,朕心乱矣,此间之事,尽付士元可也。”庞统道:“不然,娘娘深得天下之心,镇北王本有天下之志,自当招揽天下民心,倘坏了娘娘,恐失中华百姓之心,臣料娘娘虽然在北,必为上宾,陛下宽心,但在此间退了曹军,飘萍羁留娘娘亦是无用,自当归还。”
众臣苦劝,叶飘零心下稍安,令八卦分往函谷关、秭归报讯,教黄忠、甘宁好生坚守,使陆逊引一枝人马前往秭归,以防甘宁为张辽所破,又遣使入南蛮请银屏于危难之时,起兵掩袭成都。这边令归尘代父出征,庞统相助,将精兵十万,战将赵云、陈到、高顺凡数百人,并携杨盆,急发函谷关来拒曹操。分拨已毕,近侍将叶飘零扶入内殿好生养歇,原来自银屏南嫁以来,叶飘零操劳国事,多经忧患,今更失了慕容秋水,益发昏沉,强撑病体,来到御花园小坐,即教翰林供奉刘禅来到,坐于梅花丛里,吟诗作画,聊以遣怀。
夕阳西下,乳燕归巢,冷风吹到,叶飘零陡地里打了个寒噤。刘禅便道:“阿叔有恙,当入殿中休养才是。”叶飘零笑道:“征战疆场二十余年,早练就铁打之身,区区小恙,何足道哉!”刘禅称羡,近侍来报:“御史大夫、保国夫人请见。”叶飘零教宣,崔琰、小乔便入,行礼已毕,叶飘零问曰:“大夫与夫人何事?”
崔琰道:“皇后娘娘被擒敌国,他日必为要挟,使军民闻之,尽皆不安。陛下何不另立临湘郡主为正宫?既安民心,又使胡部知虽胁皇后,实无益处,自然纵归娘娘,陛下一家自可团聚也。”叶飘零道:“大夫随朕二十余年,岂不知朕与皇后之间,决不容第三人乎?因此虽登基为帝,前后六年,尚免三宫六院之事,远离后庭声乐之乡。岂有皇后临危之际,朕反弃之乎?皇后终需救回,立妃之事休议。”
小乔道:“年华易老,红颜将去,尚香一生不遇良人,委实命苦,如今年近三旬,待字闺中,寂寞无限,愿陛下怜之。”叶飘零道:“尚香自有主见,非凡俗攀龙附凤之女也,朕尚需挂念其心,岂敢轻堕其志乎?”崔琰再谏,飘零不允,刘禅道:“陛下病体未愈,不宜久劳,二位之意,陛下已知,二位先回。”二人无奈,叹息而退。
叶飘零心下亦郁,缓步花前,但见虽以梅花傲骨,毕竟久在深宫,颇有憔悴之色,刘禅在旁道:“方才大夫与夫人所言,诚为有理。阿叔如何不纳?”叶飘零道:“公嗣亦曾为帝,岂不知帝王亦常人也,二十载发妻之情,岂可相负?”刘禅点头道:“黑漆铁锁掩朱门,寂寞伤悲皆不闻。”叶飘零续道:“一入宫庭深似海,此生从此不由人。”刘禅道:“自得阿叔传以七言之诗,禅自觉多有启发也。”两人大笑,却有司马懿请入宫来,拜见圣上。叶飘零见他风尘仆仆,面色惶急,便道:“仲达何故急躁?”
司马懿道:“闻陛下龙体不适,特来探望,愿陛下入殿歇息,勿受寒风滋扰。”叶飘零见他忧虑之情,溢于颜色,甚是感动,执其手曰:“世人多道仲达狼顾虎视,内怀奸诈之心,实曲解也。自当初诛韩烈之日,朕即知仲达乃忠义之人,望好生教授朕儿定国安邦之道,勿以俗子之言为意!”司马懿拜下泣道:“陛下深恩,一日不敢忘怀,岂敢不肝脑涂地,以死相报乎?”
叶飘零扶起道:“仲达之心,朕知久矣。今皇后被执,本部兵丁并无统领,仲达可代朕暂管。”司马懿道:“士元、伯言皆出,国务繁忙,臣但愿克尽本职,与陛下分忧可也,何必增益兵马乎?且娘娘虽去,以士元、伯言之才,不日便当安然而返,陛下之议,臣万万不敢受。”叶飘零叹道:“仲达真贤才也!”
当下令刘禅暂退,与司马懿商议治军理民之事,良久司马懿请驾回宫,乞好生将养。叶飘零令增邑淮安,嘱以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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