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九
必以诚待我也,何必虑哉!娘娘,飘萍一生,不曾亏负于人,唯负娘娘也。虽欲报魏王二十年养育之恩,使娘娘远离故国,屈尊至此,而略无恨意,飘萍不胜惭恨。”
飘萍素来不谈国事,忽发此语,却牵动慕容秋水家国之思来,默然半晌,见琴上那玉碧血犹在,八个字“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格外醒目,慕容更是心下生悲,道:“此皆乱世之过也。飘萍,不瞒你说,你我虽各居敌国,我心中却从未对你有半分敌意,如今在漠北共居数月,更把你当我亲女一般。虽终日思家念国,然而有你相伴,我这心中,未尝不隐隐盼着不要离开之念。”
飘萍抬起头来,但见慕容秋水满脸慈和,不觉倒在慕容秋水怀中,轻声道:“飘萍幼出狼窝,隐匿兽群,后得父王恩养,方见天日,翻身为人。又有仓舒待我情深意重,飘萍虽为孤儿,不知离别之痛也,虽屡有怅惘,只念作庸人自扰,不足为道。怎知仓舒一日弃我而去,本欲相从泉下,只因父王功业未立,为人子女,不得不克尽孝道,故出深闺,走漠北,两载而平这北地江山,误获娘娘,方知昔日所怅者,无母之故也。能得娘娘垂怜,飘萍此生大幸也。当送娘娘回国,虽在敌邦,飘萍不敢忘娘娘之德。”
慕容秋水抚其背道:“仓舒本非尘世之人,既已归天,不当以凡俗之念思之。料仓舒有灵,亦只盼飘萍此生安乐,今良人只在眼前,不当枉负大好年华,使天下叹恨惋惜也。”飘萍道:“娘娘苦心,飘萍深知焉,飘萍非不寂寞,当夜深人静之际,未尝不覆辙难眠,奈此心已随知音化鹤西去,早视天下俗男皆为粪土,岂有他念乎?飘萍固知初逢之日,娘娘以飘萍为女,飘萍心中,亦早以娘娘为母也。唯常日口称愿仗金戈、驱铁马,助父王平定天下,上安百姓,下报曹家,实不敢稍表眷恋娘娘之心也!”说着泪珠滚出。两年来身为当世女神,素来高高在上,几曾露过娇弱之态?
慕容秋水亦泣道:“十八年前平地起风云,吾逐流沅水,痛失爱女,方晓沙场相争,皆梦幻也,世间竖子争相逐鹿,尽忘他事,是愚人耳,乃将平生愿为巾帼之心,全然泯却,只作贤妻良母,情愿相夫教子,尽享天伦之乐。怎知战场本是不归路,踏入此间永不回!爱徒银屏,不听吾劝,愿出闺门,纵马执戈,欲偿父罪,只落得远走南荒,至今不返。今飘萍又上此路,不知何日方归!”
飘萍道:“既身逢乱世,自盼扫清四海,建功立业,娘娘,人生在世,无论男女,有恩不报,皆非人也。飘萍既已深陷,唯有向前,纵然千难万阻,不再回头。”慕容秋水道:“难逃今夜英雄梦,浑忘明朝犹是人。年少轻狂之日,人人不可免也。世间至重者,乃生存也,惜乎不能早知,情实堪嗟!飘萍,敌国之交,亦属寻常,岂不闻汝父与关云长一生为仇,犹且肝胆相照之事哉?可愿为吾女乎?”
飘萍便起道:“数年来只思行军打仗,今朝首度尽诉心扉,早把娘娘认做义母也。母亲在上,受孩儿一拜。”慕容秋水喜极而泣,一把抱住道:“可惜母亲孤身到此,未有什么见面礼赠与我儿。日后沙场之上,虽不留情,楼阁闺宇之间,飘萍勿再伤感,自叹无母飘萍!”于是飘萍拜慕容秋水为义母。这正是:曾为仇寇便有意,份属敌国何相亲?毕竟后事如何,还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一回 方欲别飘萍认母 未明言孟德托孤
上回飘萍既拜义母,当下言曰:“世间俗礼,与孩儿无涉。母亲,相聚数月,实孩儿平生至乐,然以女擒母至此苦寒之地,大不孝也。今当送母归国,孩儿回报父王,请与中华释嫌通好,勿动干戈。他日再往洛阳拜见义父未迟。”
慕容秋水道:“孟德若责吾儿擅自作主,如之奈何?”飘萍道:“父王虽雄心犹在,如今年事已高,看惯世间风云变幻,潮起潮升。孩儿请念父女之情,父王虽弃万里江山,亦不迟疑也,还管他什么富贵权位,怎理会什么利禄功名。日后中华魏汉,世代通交,人民安居乐业,再无征战之苦,岂不善哉?”一番话说得慕容秋水怦然心动,亦想:“飘零肯为我一句戏言,不辞劳苦,转战世间三十年,今劝他激流勇退,必不负我。”
当下二人认做母女,思及两国就此清平,俱各欣喜不已。飘萍即安排相送慕容秋水归国事宜,与阿丑将三千军士,扶慕容上车,冒雪冲寒,投南而来。早有逐流日夜在雁门关上翘首而望,日夜哭泣,陡闻此讯,早忘了使人去告安宁诸人,只与赵薇点三百军士飞奔草原而来。
迎到云中,逐流拜见母亲。慕容秋水喜见爱子,教与飘萍相见,问飘萍年庚,不能对答,乃令逐流认妹。当日飘萍擒母之日,逐流徒步苦追之时,早将飘萍恨入骨髓,虽以仙容玉貌,只视作山妖鬼魅,这时勉强相见,飘萍岂不知焉?便与慕容秋水道:“母亲,干戈未止,中华诸将恨我入骨,亦理数之常也,今若前去,恐母亲为难。孩儿愿先往长安,将诸事告知父王,战乱止歇之日,即孩儿来中华之时也。”
慕容秋水道:“如此吾母女方得长久相聚也。”于是飘萍回入车中,携一黄金小箱而出,道:“母亲,今日相别,有一物赠与母亲,聊表纪念。”打开箱来,却是项链一幅,白光闪闪,正映空中雪花飘落。
慕容秋水拈起,见是白金所制,心头大震。飘萍说道:“此物从狼窝之际,便与孩儿相伴,当乃孩儿亲娘遗物也。”忽地里见到慕容秋水珠泪如雪,簌簌而下,飘萍道:“母亲何故悲伤?”慕容秋水叫一声:“可怜我儿,原来只在眼前!”问飘萍道:“吾儿左肩是否标有一字?”
飘萍睁大双眼,满脸疑惑,慕容秋水已知所料不差,再道:“所刻之字,乃是”叶‘字也!“飘萍见慕容秋水声音微微发颤,心下大异,陡然想起诸事,顿时心中一片清明,哭叫道:”娘亲!原来母亲便是我的亲娘!“慕容秋水双手急颤,将飘萍搂入怀中,喃喃道:”十八年来无一日不在各处搜寻,到头终只在梦中相会,何如共处数月,竟不知所寻之人就在身边!“二人泣下,两边之人无不感慨。有词曰《八声甘州》叹慕容秋水道:念铜驼铁马不堪行,心犹在征程。忆风华正茂,朱颜粉黛,四海闻名。百战此生不败,足慰女儿情。弱水漂流去,祸种孤婴。
寻觅亲儿不得,怅襟怀惘惘,叹悔生平。算干戈无数,碧血未阴凝。更堪怜,离家移北,遇强敌,骨肉两相轻。开颜日,管他余事,只庆相逢。
只说逐流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慕容秋水喝曰:“逐流吾儿,此是汝亲生姐姐,何不拜见?男子汉大丈夫,恁地气量太小!”早有赵薇听得心目中的“情敌”乃是情郎胞姐,喜滋滋,笑盈盈急上前扑地拜见,道:“小妹赵薇,见过姐姐。”飘萍忙扶起,这边逐流亦拜,一家人喜作一团。
飘萍思及前事,哀切不已,再伏慕容秋水怀中泣曰:“孩儿日夜只道父母狠心,弃我于狼窝之中。直至今朝方知父母皆是当世英雄,孩儿出生之日,几累母亲身亡,孩儿莫不是上应灾星,先累父母,后克仓舒乎?”慕容秋水紧紧抱住,道:“傻孩子,哪有灾星之说!当年不是为娘亲手推你于沅水之中,又怎会累得孩儿受苦多年,别说傻话,今既相逢,可往洛阳见父,以消误会。”
飘萍陡然挣开站起,道:“孩儿拜娘亲为义母之际,已深有愧念,然冒犯在前,认亲在后,犹有可说,今日既知母亲是我亲娘,孩儿竟亲手挟迫,使父皇肝肠寸断,染病在床,此罪实盈天际,无可恕之,虽天人共弃,亦不为过。飘萍有何颜面去见父皇!”有《念奴娇》叹飘萍曰:分花拂柳,似掠水惊鸿,翩然来去。烛影摇红衾帐里,不是女儿归宿。两份柔情,五分颜色,三份风华度。回眸一笑,世间谁不倾慕?
为报养父深恩,檀郎厚意,愿把功名铸。纵马飞雕平漠北,千万雄师依附。踏破雄关,力擒敌首,敌首原亲母。欲哭无泪,江山依旧如故。
时慕容秋水道:“我的宝贝,你是一镇女王,怎能如此想不开?昔日之事,各为其主,何需计较?尔父十八年来,日夜思念孩儿,若知女儿已返,其心必慰,区区小疾,自如烟消云散。”
飘萍道:“女儿不孝,今日方知真名实姓,自当相随父母,万世不悔。然而父王养育飘萍十有七年,恩比天高,情比山重,孩儿纵去,不可不辞。父王与父皇同居天下英雄,为何偏偏不能共存当世耶!母亲,须记前日相约,娘亲去告父皇,孩儿去请父王,两邦再休交战,永止干戈,孩儿方能稳居父母膝下,安享天伦也!”
慕容秋水忍泪道:“来去终须明白,行事无愧天地,吾儿胜父母多矣。吾儿既去,早来洛阳。”母子抱头又哭一场,飘萍躬送母亲上车。慕容秋水唤阿丑道:“吾虽未问汝乃何方豪杰,亦知汝虽佯狂,实良善之人,长护我儿左右,吾自无担心之理,好生照顾吾儿,稍有不如意时,早报洛阳。”阿丑领命,目送逐流、赵薇两边护送车仗离去。
飘萍但见一行人消失在茫茫风雪里,天地之间,只有骏马长嘶之声隐隐传来,痴痴木立,两滴清泪掠在脸边。良久问阿丑道:“父王一生皆为江山奔走,吾受重任,荡平漠北,欲扫中华。吾虽视天下如臂使指,然今中华陛下乃我生父,安肯伤之?阿丑啊阿丑,吾若卸去此任,父王岂不深感失望乎?”阿丑道:“单于何须忧虑?魏王千岁自是多情,必不肯为天下而伤人之亲也,愿单于安心。”
飘萍摇摇头,心下郁郁,引军返回,却收得曹操之书,道是魏王病重,弥留在即,召飘萍急返,有要事相商。飘萍叹道:“父王不知我非魏人,我却知我是魏人也。”不禁歌曰:只道此生已姓曹,何如叶字在肩标!空将热血播三界,徒使豪情付九霄。
定计筹谋虚费力,行军布阵漫挥刀。冥冥天意谁能算,今夜又闻白鹤嚎。
当下召回袁水诸人,托以漠北诸事,自与阿丑投长安来。黄土茫茫,白雪铠铠,所过之处,但见百姓生民,流离失所,数十年战乱之苦,今日又岂能得免乎?
长安已近,古城巍巍,玉雪马却缓缓迟疑了。双雕起伏,飘萍驻马回望关山,银妆素裹之下,隐藏有多少鲜血,却又有谁人能知?飘萍伫立良久,方引阿丑来到卿凤阁中,四面赤锦虽已残破,毕竟悬于壁上,尘土满布,山下流泉已干,阁中瑶琴犹在,几根断弦拖在地上,栏杆上几支残烛,长短不齐,余烬散落,沾于各处,枯叶飘飞,一片萧瑟荒凉之状。飘萍与阿丑道:“两年前我与仓舒在此成亲,谁知当日仓舒便去,尸骨无存,人皆言仓舒化鹤西去矣!”阿丑道:“某在天水,亦闻仓舒乃天生奇才,非凡俗之人也。”
飘萍微微苦笑,忽听凄厉一声长鸣,两人循声看时,但见一只白鹤飞往阁中而来,身后被双雕追赶甚急。飘萍口中呼哨,召回双雕。那白鹤降下,向飘萍连连摇头三下,惨叫一声,往天际飞去。飘萍跨出一步,叫道:“仓舒,真是你么?”那白鹤早入云端,倏忽不见。飘萍身一颤,怔怔流下泪来。有《浣溪纱》叹曰:未待檀郎掀盖头,黛眉先染半分愁。暖春犹在好花休。
卿凤阁中弦早断,烛红锦赤尚悠悠。重扶残醉照双眸。
徘徊几度,白鹤终不复现,飘萍喃喃道:“化鹤成神之事,毕竟渺茫。”欲往长安时,心下却又惴惴。良久良久,飘萍思忖曰:“天数既定,终不可逃也。既避于此处,又能避得了几时?”当下往城中魏王府上而来。
愈行愈近,飘萍思及往日魏王拳拳爱护之情,愈是举步无力,只恨长安虽大,为何王府之路如此短耶?飘萍终究已到王府之前。早有诸般兄弟叔伯急接入,拜倒在曹操床前。正有百官环拥床前,曹操曰:“吾事汉多年,虽有功德及民,然位至于王,名爵已极,何敢更有他望?苟有天命时,孤为周文王矣。”
有曹洪顿首道:“愿大王善保玉体,不日定当霍然。”曹操叹道:“妙才去后,吾日日气冲上焦,荆襄万民日夜骚扰,自知命不久矣。孤纵横天下三十余年,群雄不能匹敌,止有中华叶飘零能屡屡相逼。今既病危,不能再与卿等相叙,特以家事相托。孤长子曹昂,刘氏所生,不幸早年殁于宛城,生平至爱曹冲,夭折新婚之时。今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孤平生所爱第三子植,为人虚华少诚实,嗜酒放纵,因此不立。次子曹彰,勇而无谋;四子曹熊,多病难保。惟长子曹丕,笃厚恭谨,可继我业。卿等宜辅佐之。”曹洪等尽皆啜泣不止。
曹操又唤诸侍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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