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九
”脱脱公主道:“无用二哥,瞎念什么,还不快走!”逐流方若梦中惊醒,双腿一夹,那绝影马提起铁蹄,飞也似的往前奔去。
不觉赶过数十里,一路草木尽皆东倒西歪,却仍未见匈奴兵马,两人只顾着前进,哪提防天地陡然阴暗下来,脱脱公主转目望时,但见得右首尘土滚起,铺天盖地而来,顿时色变,叫道:“风暴至矣,往这边走!”逐流亦望,果见沙土回旋,狂风猛起,天地之间,充塞呼啸哭号之声,惊雷处处响起,急一提马缰,顺着脱脱公主所指方向飞驰而去。身后狂风如旋龙般追来,耳听得飞砂走石,眼看着黄土冲宵,那绝影马何等灵性,四蹄翻飞,只是狂奔,两人心中都骇到了极点,一齐低伏,但觉耳边呼呼风响,刮得满身皆痛,遍体生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沙方才缓下,两人却已深入荒漠之中,四面空空旷旷,杳无人烟,遥望大山耸立云空之间,若隐若现,逐流不觉心下一阵渺茫无助。脱脱公主道:“暂且下去,马儿可累得很了。”两人跃下,脱脱公主轻声道:“吾等既落此境,别说寻找大哥,虽自身亦难保矣,我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你这无用二哥。”逐流道:“公主休如此说话,吾虽粉身碎骨,亦当送公主出此荒原,返回中华。”
脱脱公主撇撇嘴道:“无用二哥,谁要你救了!我自幼在沙漠中长大,还怕什么风沙么?给点水我喝,暂且歇会,咱们便走。”逐流便从马颈上摘下水囊,递给公主。两人坐下,公主接过喝了一口,道:“你也喝吧,待会赶路,你可不许叫渴!”
逐流依言接过水囊,公主在旁问道:“书呆子二哥,问你一声,你昨天那个什么圣人云云,是些什么玩意?”逐流不觉叹道:“乃儒家之说也,惜乎胡人不听吾言,使吾枉自伤了这许多无辜性命,有违天道,岂不悲乎?圣人云: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诚不虚言。”说着长长叹了一声,眼望乌翅环上霸王戟,暗恨道:“子远哥哥为我临危,不知性命如何,我要这霸王戟何用?”
忽然脱脱公主伸手把他水囊夺了过去,逐流转过头来道:“公主此是何意?”脱脱止住道:“哼,镇北王在此数年,教化胡民,传扬文字,你欺负我没读过汉书吗?圣人云,去兵去食,唯余信耳,人莫不有死,民无信不立。你日后也别喝水了,但记得送我往中华去!”逐流笑道:“公主胡解经书,莫此为甚,此为政轻重也,岂有他意?”脱脱公主啐道:“无用二哥,看你这样,待会见到那班贼寇,你也不动手,只是念叨圣人云云,自有那刀枪及身,尽皆寸断,剑戟挨体,无不成灰!”把水囊还给他道:“走吧!”
两人重又共坐一骑,这回脱脱公主坐在前边,信马由缰,只盼走出沙漠再说。幸得二人皆带弓箭在身,两人都有骑射神技,逐流为求饱肚,终于尽弃不忍之心,追羊逐鹿,捕兔射雕,生吞活剥,茹毛饮血,一路倒也未遭饥饿。夜间堆沙为营,依马为靠,二人轮流守护。十余日后,两人已入山中,方免了连日来风扑脸面之痛,沙陷马蹄之苦,夜宿之时,亦有山洞避风。
一连千里,皆无人家,两人也不知到了何处。但见得风云变幻,满天飘雪,料是隆冬已至,正自发愁,幸得遇一难民,耐不住饥寒昏晕马下,却得逐流救了,以外袍衣之。那人急欲还乡,临去之时告知逐流方向路途,二小方晓原来已到了琢邪山,再往前就是魏国境内了,都是一惊,折回奔河西鲜卑国而走。
这日天色愈寒,平地雪深两尺,二人晓行夜宿,苦不堪言。这日夜间依旧宿于山洞之中,逐流虽然健壮,自将衣袍赠与难民后,亦难免挨冻受寒。时值午夜,万籁俱寂,风中微夹隐隐狼嚎,也不知从何处传来,逐流翻来覆去,哪里却睡得着了,扭头看时,不见脱脱公主身影,逐流一惊,顿时跃起,四面环顾,不见一人,凝神静听时,方闻得有细响自洞外传来。
逐流一怔,循声觅去,洞外小河之旁,脱脱公主长发委地,端坐雪中,正自用手梳头,寒风中却冻得牙关互击不止。逐流大是怜惜,缓缓走过去,解下貂裘,给公主披上。脱脱回过头来,清光似雪,掩映面上,容颜如玉,倒映水中,更如天人临凡一般,逐流正自沉醉,忽地脱脱公主柳眉直竖,凤眼生威,道:“无用二哥,看你自己冻得筛糠子一般,也敢来顾我!”便欲将貂裘拉下,逐流忙伸手按住道:“公主勿再任性,逐流自幼习武,区区小冻,无所惧也!”说着使劲跳了两下,道:“逐流当真不冷,公主无须挂念,只不知午夜之时,公主何不安寝?”
脱脱笑道:“看你强撑的,却去瞒谁,我要不睡,倒白冷坏了你。”逐流闻言,心下甚甜,目送脱脱入了石洞,自己也感甚倦,当下倚壁睡了。恍恍忽忽之际,全身似坠冰窟雪窖之里,朦朦胧胧之刻,却又如卧花红柳翠之中,也不知身在天上地下,仙境人间。待得醒转,只觉幽香环绕,全身温暖,睁开眼时,方见自己斜卧在脱脱公主怀中。
逐流大惊,方欲起时,脱脱按住他道:“无用哥哥,往日多有得罪,你也全然不恼,倍加容让,我脱脱难道真是无心无肺之人,就眼看着你忍寒挨冻么?”逐流道:“礼不可废,使孟起将军得知,必不乐也。”脱脱公主又啐了一口,扬起手来,啪的敲了逐流头上一记,道:“无用哥哥无用之名,非虚传也。前程未卜,生死难料,但捱得一天是一天,你还婆婆妈妈提那许多腐礼作甚?莫非为了念神威大将军颜面,就任由你冻死不成?逐流哥哥,这数月你的悉心照顾,脱脱很是感激。”
逐流闻得,心下甚愧,暗自想道:“若是天可怜见,公主竟能因此归我,那我……我……”却也不知到底我怎样,眼前却又闪现赵薇那如花颜面,不觉思绪纷飞,千缠百绕。
“父皇身为一国之君,犹且不纳妃宾,为子岂能不以父皇为效乎?还珠虽然待我貌似甚凶,实则一片柔情,我又怎能负了还珠?”
“可是若能与公主长伴一世,也不枉今生往人世一遭,既非无望,若就此退却,岂不终生抱憾?”
“子龙将军白马银枪独当万敌,孟起将军金鞍铁骑横扫三军,此二人乃世之栋梁,父皇素来敬重,我若弃还珠而向公主,恐子龙、孟起尽皆不乐,父皇亦必不喜也。”
“为人不可欺心,我只盼此生能和公主长相厮守,父皇母后若知我心,未必不怜我也。”
“司马子尚以为帝子之家,易生祸患,需以天下为重,嘱我结好马、赵二位将军,然而天下自有归尘哥哥掌管,何须我来操心?我有父兄庇护,世上无人能够伤我,又何来祸患可言?”正是百念丛生,此起彼伏,转目看脱脱公主时,望见玉面玲珑娇如花靥,飞起两颊红晕灿若云霞,头枕着一片温软如绵,逐流本已心乱如麻,这时却又忽然宁定,暗道:“我若不得公主,纵生世上,复有何益?公主道我无用,我若犹疑不定,是真无用也,当返中华,实言以告父皇,父皇必定怜我,亦自有抚慰孟起之策,何必虑哉?”计议既定,逐流方沉沉睡去。这正是:功名利禄几时休?淹没古今儿女愁。已有檀郎甘赴死,何须夫婿觅封侯!
并肩驰骋扬恩义,共骑纵横斩寇仇。血染荒原岂所惧,坟前碧草尚悠悠。
却说两人一马相依为命,只投东南而来,时日忽忽,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翻越长城。这时两人皆已风尘满面,污秽满身,衣衫残破,狼狈不堪。这时经过蒙鸳山林,却见一人悬于树上,竟欲自尽。逐流大惊,这时箭囊中还剩一只羽箭,当即将绳索射断,将那人救醒,问道:“大叔何故轻生?”
那人见他二人潦倒,怒道:“我自欲寻死,与汝等何干,却恁地坏我之事!”逐流道:“蝼蚁尚且偷生,大叔正当壮年,青春鼎盛,天下何事不可为耶?”脱脱公主亦柔声软语而问,那人方道:“我姓王名刚,父亲乃中原客商,贩马为生,家底甚是殷富,生有二子,兄长自幼随父从商,我因体弱,只在家中读书。后来父亲去世,嫂嫂使兄长与我分家,我以兄弟之亲,本无所别,钱财皆身外之物,何须挂念,又知兄长若有本钱,定能发家致富,因此一应家产尽皆不要,料有兄长佑护,也不致缺食少穿。头两年果然吃穿不愁,兄长又为我娶妻立业,一家人好生安乐。不想后来兄嫂却渐渐嫌我,将我一家赶出门墙,令我另起炉灶。我只有携妻子租地务农,日益穷困,眼见我儿王基长大,食不饱腹,衣不遮体,我妻往兄嫂处讨还父亲遗产时,只遭羞辱,眼见主人催租日紧,我儿年盛,一气之下,上山落草,干那伤天害理的勾当去了。我生儿不肖,辱及祖宗,不死何为?”
逐流闻言叹道:“兄弟本是一体,如何不能通财?令兄愚顽至此,于理不合,不知其人何在?吾欲以良言劝他,须念同根手足之情。”脱脱公主叱道:“无用哥哥,你又说痴话了!”尽摘头上玉钗金簪,递与王刚道:“这总值数十两银子,且将回去好生度日吧!”王刚不敢领受,逐流道:“吾乃中华皇子,公主既有赏赐,不必推辞,受了便是!”王刚连忙拜谢,逐流问道:“大叔,前方是何去处?”王刚道:“乃是佳县,往东渡过黄河,便是并州西河地界。”
逐流大喜,谓公主道:“吾等已到中原矣!”两人便投佳县,原来自飘萍统领北疆,开渠引水,通商务农,羌胡渐渐兴旺。常有中原客商,经此往羌胡贩马购羊,卖到中原,因此这小城甚是繁华。两人久经无人之地,这时甚是喜慰,到得城中,已近黑夜。逐流与公主道:“吾等本应去找县令,在馆舍中留宿,然而天色已晚,大人公务繁忙,需得歇息,不宜打扰,且投客栈,明日再找大人借钱可也。”公主亦喜道:“终免户外之苦矣!”
于是二人便投客栈,忽然一盆水泼了出来,逐流忙闪身挡在脱脱身前,被淋了个正着,一阵酸臭直熏鼻端,脱脱公主身上也溅了不少。两人又惊又怒,抬头看时,却是店家老板娘,叉腰立在门前,大骂道:“瞎男贱女,乞夫丐妇,睁大你们眼睛看看,这里是酒店,尔等往里瞎闯什么!”
脱脱公主大怒,挥拳要打,逐流按住道:“哥哥勿怒,我等不是乞丐,过路人落难至此,途经贵处,前来投宿,非欲乞讨。”老板娘鄙夷道:“看你二人只宜露宿破庙,也敢投宿,真滑天下之大稽也,休得胡言,出去出去!”
逐流欲待分辩时,那边来了一个中年男子,锦带貂裘,手执一个碧玉鼻烟壶,满身贵气,左右两个随从,老板娘一见,哪顾得上理会逐流,连忙迎了上去,笑道:“田大爷又来喝酒啦,多日不见,益发神采了,快请进,快请进。”把手中盆具掷在一旁,将三人引了进去。
这边脱脱公主哼了一声,牵马闯入,叫道:“没人喂马吗?”老板娘刚欲喝出,见脱脱公主牵了马,心想:“真没钱时,这马总也值得些许银子。”脸色方才放下,道:“伙计,去接待这两位客官。”于是有伙计将两人接入,牵马去喂,欲待订房时,伙计冷笑道:“看你兄妹也常露宿荒野,勿得占用大爷们房间,就在马棚也罢。”
脱脱公主霍地站起,道:“你二人恁地如此看人!”逐流拉住道:“公主,你不知我中华凡事皆有王法裁定,绝不可自恃武力欺人。明日见了大人,自有话说。吾等途中多少艰险不惧,岂惧马棚?”于是逐流、脱脱公主忍气吞声,权宿马棚之中。伙计尚在一旁冷笑:“好一对狗男女,佯称兄妹,分明是私奔在外,败坏世风,我等不报官领赏,汝等已是万幸,尚敢作威作福!”
一夜已过,伙计早至,道:“昨日老板收容汝等,今日结帐速去,勿丢我店颜面!晚餐寄宿,共二两三钱。”逐流道:“伙计哥哥,我们身上并无现银,可否校吾等先往县衙一行,见过大人,自当还钱。”伙计异声叫道:“没钱,没钱还来住店?”急叫老板娘来到。
老板娘冷笑道:“你二人来此行骗,岂能瞒得过老娘!早教伙计看住汝等,今日果然,既没钱时,拿马抵帐!”伙计已牵马来到,原来绝影马劳累数月,本已骨瘦如柴,昨夜却被伙计不知喂了一通什么淆水烂食,更是有气无力,四腿疲软,浑身东一块西一块都是污泥。老板娘叫道:“昨日这马虽瘦,倒还有些气象,今朝一看,病恹恹的莫连累了店中诸官人坐骑,好小子,你敢拿匹病马欺骗老娘!”
脱脱公主怒道:“这是绝影千里马,价值万金,岂能抵帐!”老板娘不觉笑得前仰后合道:“不想你这女娃子长得虽然标致,原来更是巨骗!”逐流道:“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