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衫传说
眼望前面郭府屋角已是露出,脚下却不由的有些沉重。并不是什么近乡情更怯,实在是心中的愧疚难当。轻叹口气,缓缓走上台阶,扣动门环。不多时,门后便响起一阵脚步声。大门开处,老郭定正双目通红的不断流泪。
见是肖遥回来,不由悲声道“二郎你可回来了。太公不行了,一直便在念叨你和大郎呢,你快去看看吧。”说着,已是呜呜咽咽的哭了出来。
肖遥大惊,顾不得再问。脚下急闪,便往后院奔去。一路但见几辆大车,正自停在院内,料得是自成都府邸撤出的,看样子并未卸下,只等一声令下,就可直接启程了。
到了后院门口,便隐隐闻听里面阵阵压抑的泣声,心中不由大惊。也不待敲门,便直直的闯了进去。
及目处,只见榻上太公仰面而躺。旁边小妹、漪月正自坐于榻前擦泪。墨砚却是和扣儿立在身后,亦是不停饮泣。
众人听得声响,抬头见是肖遥回来,小妹已是不由悲声道“二郎快来,爹爹已是喊了念了你们半天了。”
肖遥面色沉重,向着二女点点头,这才走到榻边。眼见太公双目紧闭,面容枯槁,一张脸上,已是灰扑扑的毫无光泽,若不是胸口尚有微微的起伏,实是无异于死人了。
肖遥心中悲痛,那份愧疚愈发深重。缓缓跪倒榻前,伸手握住太公冰凉的手,轻声唤道“伯父,伯父,二郎回来了。”
连叫了几遍,才见太公身子一颤,缓缓睁开眼来,只是那眼睛内却是一片浑浊,不见半分清光,竟是已然不能视物了。耳中听的肖遥呼声,不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颤巍巍的将手努力抬起,摸向肖遥。
肖遥眼中泪水怎么也是忍不住,奔涌而出之际,将太公的手扶住,放到自己脸颊上。郭太公面上微微抽动,颤声问道“二郎,果真是你?”
肖遥哭道“伯父,正是小侄。小侄该死,竟为家中引来大祸,致使伯父这般模样,小侄万死难辞其咎。”说着,以头触榻,满面悔恨。
太公微微叹气,摇头道“不怪你,不怪你。傻孩子,莫要磕了,且听我说。”说着,已是一阵急喘,面上忽的泛起一片红潮。
肖遥见了大骇,连忙点头道“伯父你莫着急,慢慢说,小侄听着呢。”太公舒了口气,方才道“你以为此次事乃是你所引起的吗?错了错了,这事却是老夫自己惹下的。老夫前些年曾无意中撞破一件隐密事,自此便种下了祸由,只是唯恐大郎沉不住气,故而一直未曾告知。愿想事情过了这么久,慢慢的那人也就忘了,不成想他却是始终盯着我郭家的。”说到此,又是一阵急喘。
肖遥连忙为他抚胸,太公顺了口气,又接着道“六年前,老夫到卢州访友,无意间曾见到,这成都府监当张承家人正与人饮宴。老夫不合好奇心起,稍稍停留了片刻,听到了那人似是朝中某位相公的人,隐隐在说什么太后、官家掌权、必死之类的。待得老夫警觉其中不对时,却被那张承家人发觉。只是那人当时只是冷冷笑了笑,只是说了句,我认得你,便转身进去了。老夫知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之事,恐是祸将不远矣。回来后,便将生意尽数托给大郎,自己也闭门不出,以示绝无传扬之心。这几年一直平淡,只道此事就此揭过了。直到那日方县尊来说起,才知道,人家根本没打算放过郭家,只是在暗暗筹谋,要将我郭家一举拔除啊。你此次之事,不过是其一个借口而已,只可怜我郭家三代单传,大郎却是被我拖累,终是保不得性命。”说着,郭太公已是老泪纵横。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太公托孤
肖遥心中大惊,朝廷权利相争本就残酷至极。若是牵连上皇室之事,更是错综复杂。郭太公一个布衣,竟然不幸被牵连其中,那么这一连串的打击,便可完美的诠释了。暗暗推算时间,六年前,可不正是历史上有名的高太后薨逝,当今的圣上赵熙亲政的时间吗!著名的元祐之变便是那时候发生的。
这张承几年间,安于都府监当这个卑微的职位,却与朝中某个相公有着联系,看来定是属于其中的某一派了。只是不知究竟是新党还是旧党。他之所以一直在这个职位上,且不停的敛财,想来定是做为派系争斗提供资金的一环。
眼见太公神情激动,浑身轻抖着。肖遥急忙放下思绪,温言安抚。想及方才郭太公之言,似是尚不知郭盛已经改判一事,不由的疑惑的看了小妹一眼。对太公轻声道“伯父不需担忧,大哥一案已经由宣喻使薛大人重审,改为发配,并无性命之忧。小侄不日将亲送大哥前往,定保得大哥周全就是。”
太公闻言,眼中忽现神采,不知从何而来的大力,竟是一把抓住肖遥,急声问道“此言当真?大郎不用死了?”
肖遥点头道“千真万确!不惟大哥的案子,便是小侄的案子也是多亏薛大人定扳,已是判定无罪,不然小侄如何能在此处。”
太公似是无限解脱一般,松开手软软垂下,喃喃的道“没事了,没事了。是呀,你也回来了,那定是没事了。”
肖遥心中难过,暗自垂泪时,太公突地又是一把抓住他,急道“二郎,此地莫要再呆了,你们赶紧走,走的越远越好。那张承一日还在,就定不会放过咱们。此次虽是逃过,但下次只怕没这么容易对付了。快走!一定要快走啊!”
肖遥点头道“伯父放心,小侄已然安排好,不日就和大哥一同启程,往东京去寻种经略。想来有种经略庇护,无人敢再来害咱们。您就放心,好好养病才是。”
郭太公闻言心中大定。这些日子,他紧紧吊着一口气,便是担心儿子女儿和一大家子,此时听闻俱皆安排妥当,那股精神一泄,登时便是支持不住了。
隐隐觉得自己一个身子,竟是轻飘飘的似要飞了起来,暗影中忽的现出一点光亮,自己便直直的向着那光亮而去。只是在将要撞进去时,却猛地似是看到了女儿那悲伤的眼神。
郭太公双目散落,竭力张口吸进一丝空气,死死抓着肖遥,吃力的叫道“二郎,伯……伯父……有一事……一事相……相托。你……你要……要答……要答应我!”
肖遥见他此刻模样,心中知道怕是大限将至了。心中大悲之际,闻听他叫喊,忙应道“伯父请讲,小侄定当办到就是。”
郭太公喉间急促的蠕动,抖颤着手,吃力的去拉女儿的手。小妹早已哭的昏天黑地,只知道紧紧攥住旁边漪月的手。此时见了太公举动,漪月连忙拉着小妹和太公相握。
太公一把拉住,竟是将二女的手同时握住,努力的往肖遥手中送来。嘴巴张着,大口大口的倒着气,断断续续的道“照……照……照顾……她们,娶……娶……”说至此,手突然无力的停下,嘴巴大张着,却是再也没有了呼吸。一双眼睛却仍大大的瞪着肖遥,就这么去了。
肖遥此时哪能不知太公的意思,虽对他竟将漪月也牵了过来有些惊诧,此时却没心思多想。眼见太公就那么咽了气,眼睛却始终不闭,不由放声大哭道“伯父放心,肖遥应了就是,您安心的去吧。”
小妹呆呆的望着父亲的容颜,蓦然眼前一黑,已是顿时昏倒。漪月急急扶住,将小妹抱在怀中,和扣儿墨砚都是大哭起来。哭声中,太公似是听到了肖遥的应承,面上却是忽现安慰之色,一双眼睛方缓缓闭上。
郭府内一片哀声。待得将小妹唤醒,又是大哭不止。肖遥此时作为府中唯一一个男主人,只得将一应事务挑起。寻思这种情况,恐是晚上那薛涛的约是赴不了了。便使墨砚前去说明情况辞了。一边给太公发丧,一边尚要安慰哭作一团的姐妹俩。
他自墨砚口中知晓了小妹和漪月结拜的事情,也知道了漪月曾为了救他而准备舍身的事情,自是感慨不已。待到听的绿衣坠崖,生死不明之事,亦是心伤不已,唯有暗祷老天开眼了。
此时家中千头万绪,郭盛又要不日押赴沧州,他一个人几乎掰做八瓣儿,里里外外忙完,已是三日后了。幸得第二日三鹰来了,也是帮了大忙,这才算是简单的将太公的丧事准备完结。至于本应例行的种种规矩和礼仪,也只得托付三鹰照应,有小妹和漪月在定叔的帮衬下去完成了。
郭盛却在太公故去的第二日,便已经上路。闻听老父已去,一路洒泪而行。肖遥早使人先使了银钱,两个差役自是满口答应,尽心侍奉,浑不似押解,倒似跟班一样。至于薛涛处,当日墨砚去报信后,薛涛只是长叹一声,未再多说。只让墨砚捎话,日后到了东京,可往薛府寻自己,到时再说。
肖遥见家中之事已是安排妥当,这才来和小妹漪月道别,要去追赶郭盛。二女此时已算做他的未婚妻子了,本不应相见,但此时情况特殊,肖遥又不是个守规矩的人,自是全不把那程朱之礼当回事儿。只是三人的婚事,却也要等得给太公守孝之后,才能办理了。
三人在后院相见,二女自有一番叮嘱。小妹柔弱,本就身子没好,此番更是元气大伤。昔日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已是病恹恹的愈发没有精神。此时知晓肖遥要走,也只能是痴痴相望,含泪相送了。
漪月经此大变,性格中的刚强一面展露无疑。一边安慰姐姐,一边对肖遥道“二哥尽管去护好大哥就是,家中自有妾身安置。待得爹爹后事办完,我姐妹便直往东京汇合二哥就是。想来有卢氏三位英雄在侧,定然无事。二哥勿需为我等挂怀。”
肖遥见漪月能坚强的顶住,心下也自安慰。心中想想,嘱咐她一旦有变,可听从三鹰安排,漪月虽是不解,倒也应了。肖遥又嘱咐墨砚和扣儿,好生伺候着,休叫二女受了累,两个小的自是满口应下。
见再无什么说的,这才出来,将卢天英唤过来,悄悄嘱咐道“卢大哥,你抓紧时间,联络几处朋友,请他们在你们离开前这几日,务必小心照应。我料那张承必然不肯干休。你们晚间让府中所有人,都离开灵堂,将我岳父遗体也悄悄移往别处。若是无事便罢。若是真如我所料一般,只消借此机会,急速出城就是。想来岳父在天之灵,也必不会怪我。”
卢天英迟疑的道“二哥,你是说会有人来对嫂嫂们不利?”肖遥叹息道“凡事当早做准备,总不至临头手忙脚乱。希望我只是瞎猜吧。这次的事儿,表面上看只是为财为气,其实内中大有隐密,万事还是小心点好。”
卢天英心中暗凛,点头应下。肖遥将行囊背好,挥手分别。出的府来,略一寻思,又往府衙中来拜薛涛。上次未能一叙,此番离开,定要和这位宣喻使辞别才是,正好也看看他有甚话说。
见的薛涛,薛涛将下人尽数挥退。这才看着他道“本官上次约你相见,实有几句话要说与你知道。你此次案件得以重审,实是拜两个人所赐。一是兵马督监焦挺焦大人,若不是他及时将你的事情通知了彝叔,彝叔又亲自面见官家,你定无幸理。还有一人却是通判陆谦陆大人,他亦曾单上一表奏明官家,道是此案勾断有误,这才让官家定下心,派了本官来此。”
肖遥恍悟,心中大是感激。薛涛又道“老夫与彝叔相交多年,见他如此看重于你,自不会让你吃了大亏。只是你今后行事,当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才是。此番为你一事,朝堂之上被人借此发难,曾相蔡相各出机杼,最终便连小苏学士亦被牵连,旧事重提,自汝州贬谪至郴州别驾、雷州安置了。虽非因你之故,却实是因你之事而起。彝叔估计不会多久,就要往西北去了,你若再有何事,恐是无人能救得了你,你当好自为之。”
一番话将肖遥说的大汗淋漓,惭愧不已。不成想远在千里之外的小事,竟使得朝堂发生如许大的变动。那小苏学士说的定是苏辙了,不料却是被自己所累,提前贬谪南方了。世事之难料,果非人可猜测的。
肖遥谢过薛涛,出的府衙,这才上马往郭盛追去。郭盛早走两天,以他们脚程,定是走不多远,自己只要稍稍加速,便可在明日日落之前追上。自东门出来,肖遥立马回望,成都城高大的城楼在日光下显得古朴而沧桑。“我会回来的!”肖遥低低说着,随即一掉马头,驾的喝斥声中,已是绝尘而去。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江上巧遇
七月的三峡,气象万千,雄奇秀逸。但见两岸连山,重岩叠嶂,万山磅礴之间,山环水抱,盘旋回折。两边如刀削斧劈的绝壁之上,怪柏苍松,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容峻茂之像,回清倒影,如同一道奇秀壮丽的山水画廊。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大哥,李太白果然绝才,诚不欺我啊。”水道上一舟疾驰,船首处,肖遥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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