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衫传说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大哥,李太白果然绝才,诚不欺我啊。”水道上一舟疾驰,船首处,肖遥与郭盛并肩而立。望着七百里壮丽景色,不由的郁气尽消,神采飞扬。
因着太公病逝,二人此时俱皆身着素衣,外套麻裳。肖遥也是脱下了自己喜爱的蓝衫,换了一袭白袍,愈发显得丰姿毓秀,倜傥非凡。此际扶着郭盛手臂,指点两岸景色,颇有些意兴飞扬之气。
他自成都出来,快马赶路,果然在第二日便追上了郭盛一行。两个差役见了肖遥赶来,更是殷勤。宋时刺配,到达目的地都是有时间限制的,不能早也不能晚,便是要让犯人徒步而徙,以示惩罚。
肖遥初时尚不以为意,只是等走了二十余日,到得夔州后。他便再也不顾郭盛反对,定要买舟改走水路不可。要知此时的刺配实是三刑合一,就是杖刑、刺面、发配三刑一并执行的。犯人在出发前,不惟被刺面,还要先受杖刑后才得上路。
虽说肖遥早已将银钱使到,但毕竟也是有损伤的。郭盛初时尚自强撑,到得最后,已是举步维艰了,这还是肖遥死活非要他走一段就上马歇一会儿,否则早就趴下了。这也让肖遥知道了,为什么在宋时,这刺配之刑,乃是仅次于死刑的刑罚了。多少刺配的囚犯,根本走不到目的地,便已经死在了路上。
肖遥定下坐船走水路,两个差役虽心中犯难,也不敢多言。郭盛说起时间问题,肖遥却笑道“大哥可真是诚实君子,难道不会在路上随意逛逛啊,那时间还不是很快就打发过去了?”
郭盛跟两个差役俱皆瞠目结舌。郭盛此次刺配,不但不带刑具,一路上更是酒肉没缺过。要不是身上有伤,又自己坚持要走路,简直就跟出游差不多了。这会儿听肖遥的意思,竟是当真要到处游玩一番,这般刺配的,在这大宋地界,还真是头一遭了。
就这么着,几人在夔州雇了小舟,不过一日间,已是到了江陵府。此地水势已是平稳,江上多有舟楫相错,不少文人士子纵舟游江,吟诗唱词。江南一地,文风鼎盛,可见一般。
郭盛经了这么多天的缓和,又有肖遥在旁开解,总算能稍抑悲思了。这会儿,两个差役都在船舱里自顾饮酒,只他和肖遥立在船头。见肖遥虽是满面欢愉,但眼眸深处的那一丝悲意,却早被他看到眼内。知晓是兄弟为了使自己开心,强装笑脸而已。
伸手拍拍肖遥肩头,叹了一声,道“二郎,如今你的店面也完了。那啤酒也做不成了,后面有何打算?不如找找种经略,让他帮你寻个门路吧。此番正好也把那个商人的头衔摘了。”
肖遥缓缓敛住笑容,望着前方水天一色,微微摇头道“这个商人,我不会自己去做了,只要选个人出面就好。大哥,你亦知晓兄弟的性子,真的踏进官场,怕是整天光和那班狗官斗智,就能累死。小弟并不求有锦衣玉食,不过图个逍遥快活而已,何必去自寻烦恼。前番虽酿酒开店,亦不过是想为今后活的自在些打个底子罢了。”
郭盛急道“你一身所学,难不成就这么荒废了?为兄真不知你究竟想要怎样的生活。”肖遥转头看看他,忽的微微一笑,转头看着前方,缓缓朗声吟道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南山空谷书一卷,疯也痴癫,狂也痴癫。
吟罢转头看着郭盛笑道“大哥,这,便是弟之所愿也!”郭盛听的目瞪口呆,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却听旁边忽的一个豪迈的声音响起“好!好!好一个疯也痴癫,狂也痴癫!小哥儿洒脱不羁、恬然淡泊,愧煞当今名士也!”
兄弟二人闻言俱是一惊,转头看来,却见一艘大船自旁缓缓靠来。上面一个白发苍苍的魁梧老者,正自捋须低吟,犹自摇头赞叹不已。
老人身高八尺开外,貌相清奇,一身青色锦袍,头戴四方文士巾。缓带围腰,脚踏千纳布履。整个人隐隐透着一份出尘之态。老者身后尚有一人,亦是满面惊奇的看着肖遥二人。
那人也是年约六旬上下,一身茄紫长袍,身形远不如前面那老者高大,但二人站在一起,却丝毫不显其矮,反倒是给人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
郭盛呆呆的看着,不知自己是该赶紧躲避,还是呆在此处。毕竟他身为刺配重犯,若是给人看到,竟是泛舟江上,恐是要给肖遥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肖遥却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看着眼前两个老人,直觉这二人绝非一般人物。身上那股气势,并不稍逊当日的种师道。只不过,一个是带着股杀伐之气,这二人却是一股雍容气息。
眼见二人正自含笑望着自己,肖遥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小子一时放肆之语,恐是惊扰了二位老丈,还请恕罪则个。”
前面那高老者闻听,哈哈大笑道“小哥儿此言言不由衷。这大江之上,各自而行,休说吟诗唱赋,便是纵声高歌,又有哪个能管得?况且小哥儿所做之词,清新典雅,寓意不凡。若说这般打扰,老夫却是希望多多益善啊。”说罢,大笑不已。
郭盛此时已是反应过来,眼见那老者只顾和肖遥说话,便悄悄转身,自往船舱中去了。肖遥转眼看到,已是心下明白。眼见这二人似是官身,自也不会去多惹麻烦。听着老者所言,虽是甚为欣赏老者的豪迈洒脱,却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那老者笑罢,回头对身后老者道“二弟,此番不想竟遇到这般才俊,可当一饮否?”身后老者微微一笑,捋须笑道“大兄便是看着飞花落叶也能喝上一斛,更遑论见到小哥儿这般人物了。便是大哥不说,小弟也是想和这位小哥交上一交的。只是不知小哥儿,是否肯赏光而行啊?”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肖遥而说。
肖遥一呆,眼见二人俱是满眼热切,盛意拳拳,心下不好推脱。只得躬身道“长者有命,小子不敢辞。能与二位老丈相遇,也是缘分,自当奉陪。”
那高老者哈哈大笑道“二弟,你可听的出来,人家可是有些不情愿呢。哈哈,老夫尚是首次遇到不愿和咱们一聚的后生。有趣,有趣。”
肖遥面上一热,暗暗惊讶于这老者的敏锐,赫然间,也只得三缄其口了。那身后的老者却是微微摇头,对着肖遥温声道“小哥儿休要见笑,家兄便是这般脾气,绝无他意,小哥儿莫要见怪才是。咱们这便往上岸去吧。”
肖遥连忙点头应是,施礼告退后,自去嘱咐船家往前面岸边停靠。耳中犹自听到那高老者对其弟道“二弟,你这番却是有些迂腐了。只闻那哥子所颂之词,便可知其亦为洒脱之人,如何会如俗人般小肚鸡肠,你这一解释反倒落了下乘。俗!俗!太俗!”声音渐小,却是被那弟弟拉回仓中去了。
肖遥莞尔,心中对那高老者却是隐隐生出知己的感觉。两艘船便在一片声的呼喝中,缓缓在前边码头靠岸。肖遥待要叫着郭盛一起,郭盛却是死活不去,两个差役也在旁劝,道是尽量少在人前露面的好。肖遥微一寻思,便不再劝,自去登岸相侯。
不多时,那两个老者下船,三人便直往城中而去。高老者指着前边道“这江陵府,若说最好的酒,当属那明月楼的杏花春了。你我就去那里如何?老朽已是多年未曾尝到了,今日定要痛饮一番,可莫要死了死了,带着这个遗憾进了棺材。”嘴中说着,喉头不由的一阵蠕动,双目放光,已是大步当先而去了。
肖遥一呆,哪有请客的不问客人意见,就自己先走的?只是眼见他那番模样,不由好笑。暗思这老儿,定是个馋嘴的主儿。只是对他这般率真的性格,倒也大是投机。旁边弟弟只是摇头苦笑,随即却又轻轻一叹,这才邀肖遥同行。
那高老者虽说一把年纪,但行走起来却是一点不慢。步履生风之间,已是走出老远。肖遥和那弟弟二人相对一眼,都是莞尔,只得快步跟上。
街上人来熙往,热闹非凡。两边各色店铺鳞次栉比,叫卖声此起彼落,混杂着各色香味儿和人流的喧闹声,将江陵府渲染的兴盛无比。三人脚下不停间,前面一个幌子已是历然在目。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原来都是名人
江陵即为三国时的荆州,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是以有“七省通衢”之称。
肖遥等人坐舟自最外层水城的南纪门而入,直达中间的砖城。城内水道纵横,小巷交陌。各式拱桥精巧纷呈,桥上人流如织,桥下舟楫往来穿行。那明月楼便是建于一座三环拱桥一畔,楼高三层,毗水而邻。至夜时,明月当空,凭楼而坐,绿波荡漾之间,那轮明月便在水中宛然,明月楼由此得名。
肖遥和那老者弟弟落于后面,过得小桥,便见那高大的老者已是冲进了明月楼,随即便听到里面不迭声的喊起“老古,老古,哈哈,老朋友来了。快快出来,将杏花春给某取来,老夫今日定要一醉方休。”
肖遥和那弟弟相对摇头,随即迈入。只见楼内大堂宽阔,此时早已坐满了各式宾客,多是一些贩夫走卒,一碟黄豆,夹着锅块,拎上一壶糟酒,亦是自得其乐。
东南角一道木梯向上通去,那高老者背影已是将将隐没,那一路的叫喊声便随之而上,二人连忙跟上。上得二楼,却见俱是屏风所隔的小间,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杯盘碰撞之声混杂。虽不若一楼那般噪杂,亦是一片的喧闹之音。
眼见高老者已是奔上了三楼,二人方欲抬步,却见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老者,快步而上,面上尚自露出一丝狐疑。及至走到二人身旁,见着那弟弟,不由猛的立住,脸上已是现出一丝激动。
那弟弟微微一笑,拱手道“古掌柜多年未见,清健如昔,可还识得苏二吗?”那老者“啊”的一声,满面激动的道“果然是苏相公!天,您怎的有暇来小老儿这儿了?那方才大喊之人,可是……可是……苏大学士?”
苏二微微一笑,点头道“可不正是他吗,别人又如何能像他这般呼喝?”那古掌柜满面潮红,连连点头。说话间,却见言中那位苏大学士,在楼上探出头来,眼睛瞄到古掌柜,不由的眉毛胡子齐动,大笑道“老古,还在那啰嗦个甚么,赶紧上酒上酒,你我且来饮上一樽。快快!”
古掌柜满面红潮,大声应着,向二人躬身一礼,亦是大声呼喝着小二,上酒上菜,那奔跑的身子竟也是不住的抖颤。苏二微笑摇头,伸手邀肖遥上楼。
肖遥此刻已是呆呆的愣住,脑中翻来覆去便是那古掌柜的话“苏相公、苏大学士。苏相公、苏大学士……天,难不成自己撞了大运,竟是碰上了苏轼苏辙兄弟了?”
耳中听的苏二相邀,不由的愣愣的问道“你是苏辙?上面那个是苏轼?”他此时问话,连名道姓,着实无礼。只是苏辙却是满眼笑意,捋须点头道“老朽正是苏辙,上面那个也正是苏轼。怎么,小友可是不想来了么?”语含调侃间,只是微笑看着他。
肖遥尚未说话,楼上苏轼却又不迭声的催促二人快快上楼。苏辙哈哈一笑,轻轻拍拍肖遥肩头,已是当先拾级而上。
肖遥定定神,不由自嘲的一笑。自己这般运气,若是在后世,定要马上去买上几注彩票,说不定还真就一夜暴富了。想想方才这位小苏学士,竟是被自己那事儿引发的被贬雷州,心中不由的有些愧疚。
眼见苏辙已是上了三楼,肖遥摇摇头,将脑中的杂念抛开。既是在这北宋,遇到这些人也是早晚间事儿,若是每见到一个,都这样震惊,恐怕自己定会早早的心脏衰竭而死。自己就是自己,且以平常心相待也就是了。想及此,重又恢复那份洒脱,施施然拾级而上。
三楼布局俨然不同,虽是跟一层大堂一样,是个大开间,但却只有寥寥几桌而已。四周遍布盆栽,壁上悬挂着各色字画。对面墙上却是墨迹淋漓,多有文人骚客题诗再上。整个三楼典雅幽静,倒似一个文人集会的所在。
苏轼苏辙兄弟此时正在临窗一张桌子坐着,见他上来,俱是满面含笑的向他招招手。苏辙眼见肖遥此刻眼眸清明,面色沉稳,不由暗暗点头。一般士子在知晓自己兄弟的名声后,多是诚惶诚恐,慌乱不已。此子年岁虽轻,但这份宠辱不惊的定力,端是让人刮目相看。
此时这三楼上,加上他们这一桌,也不过只有三桌客人。另外两桌都是些文人打扮的士子,正自?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