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听狐说





?br />   “爱上她了?”
  “啊?”面对好友突如其来的问话,博雅显得手足无措,等到看出对方又是成心戏弄,这才舒了一口气。
  “真恶劣啊。”博雅埋怨道,“我像是那种随随便便爱上别人的人吗?”
  “像。”答话的却不是晴明,而是在一旁斟酒的蜜虫,脸上挂着跟晴明一样促狭的笑容。
  “嗳……”
  “哈哈。”晴明大笑起来,手中的扇子遮住了脸庞。
  “说真的,无论如何,我觉得素紫是个好姑娘。”
  “嗯。就像博雅是个好汉子一样。”
  “什么?”
  “肯为别人着想而放弃自己愿望的心,都是很温柔的吧。”
  “这样说的话,晴明也是温柔的,不是吗?”
  “……”
  “晴明?”
  “樱花落了。”晴明把眼光投向回廊外,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
  果然。起初是一片一片,还不太引人注意,此刻便如飞雪一般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拂了一身。
  “啊,还真是……”博雅仰着头,像初次见到一般着着迷地盯着落花,而晴明在一旁微笑着将酒杯举到唇边。
  “糟了!”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博雅的脸色突然一变。
  “嗯?”
  “这回失约啦!”博雅懊恼地说,“答应了和别人一起看樱花,结果为了这事耽搁了。”
  卷五  这支笛子是妖物(6)
  “一起看樱花……是心上人吧?”晴明似笑非笑地说。
  “呃……的确是大纳言家的那位。等等……现在去,也许还不晚……”
  一边说着,博雅便从地上一跃而起。
  “博雅。”
  “嗳?”
  “不要去。”
  “什么?!”
  武士吃惊地瞪着自己的朋友,而晴明此刻的表情竟带着一丝不寻常的迟疑。
  “不要去。”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变得更加肯定了。
  “总得有个理由吧?”博雅搔了搔头,目光中满是疑问和不满。
  “理由……”
  “对,是你说的,男人要对所爱的女人负责,既然这样,我就不能对她失约。”
  “约定这种东西,其实并不可靠。而这个约定即使受到了破坏,责任也不在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晴明,你的话有的时候很难懂。”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晴明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取过案上一个空了的碟子,向里面倒满了酒,伸出手指,在碟边画了一道符咒。
  “看。”
  博雅定睛望去,水面上渐渐地显出影子来。是一所幽静的宅院,像这里一样,有着如同落雪的樱花。
  “这里是……”
  “对。”
  这熟悉的宅院正是大纳言的家中,四女公子的住所,也是博雅每次同她相会的地方。但此刻一脉斯文地坐在帘外的,并不是博雅,而是一直追求着这女子的藏人少将。
  他的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嘴唇不断开合,显然是在说着滔滔不绝的情话;而就在此刻帘内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少将不失时机地一把握住。
  “啊……”
  随着博雅的叫声,碟中的影象消失了,晴明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并不想伤害你的感情……不过,如果今夜你去了,看到的就会是真相。”
  “真相?”
  “大纳言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出身并不高贵的她攀附了藤原大人,才得到目前的地位。但近来太政大臣得宠,他看到源氏一族势力日盛,便想通过联姻来转而投靠,同时提高自己的门第。”
  “这就是真相……”武士喃喃地说,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那些恋慕的话……那些发过誓要遵守的约定,原来都是假的?”
  “也许是因为知道了你要和公主联姻,也许是发觉了太政大臣其实并不可靠……所以,才这么着急地寻找下一个目标,藤原大人的亲信。然而事实上,那位女公子从来都没有断绝过和藏人少将的交往。”
  博雅将脸转向晴明,目光灼人:“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曾经说过伪装的温柔这一类话,那时候你就知道了,对不对?”
  “对。”
  这一刹那空气变得异常沉默,武士额上青筋显现,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而阴阳师避开了朋友的目光。
  “很抱歉,博雅。非常抱歉。”
  “住口!”突然之间博雅大吼了一声。他伸出颤抖的手抓起了案上的酒碟,一口喝下,然后带着满身淋漓的酒渍冲了出去。木门在他撞上之前及时地打开了,随即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春夜之中。
  一连数日,春雨连绵,没有放晴过,土御门的宅第冷清了许多。
  “这一场雨可真长啊……”换上了浅绿色春衫的蜜虫伸出手去,接那些从檐上滴落的水珠,一边瞟向几乎没挪过位置的主人。后者并不像往常那样手持酒盏或书卷,只是懒散地倚着柱子半卧半坐,目光散乱地看着廊外的雨景,充耳不闻蜜虫的话语。相比而言,这样发呆的表情似乎对于那个有点木头木脑的武士更合适,出现在一贯机警剔透的阴阳师脸上倒是很少见到的。
  紧闭多日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并没有带雨具,满脸都是雨水,跟往常一样,左手提着一篮草菇,上面还有几尾肥大的香鱼。
  “喂。”
  “博雅。”晴明坐直了身体,含笑招呼,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今天的香鱼不错,很新鲜。”
  “的确不错。”晴明接过篮子,将香鱼交给蜜虫去烤,而博雅此刻已经在习惯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一切跟从前一样。
  “要喝酒吗?”
  “唔……”
  两个人就这样,对坐着饮酒,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烤香鱼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晴明。”武士突然开口。
  “嗯?”
  “那个……其实应该谢谢你。”
  “这句话,真无聊啊。”
  “说的也是……”
  沉默在继续,然而空气却逐渐暖和了起来。
  “与公主的婚约取消了?”
  “是啊。公主和陛下说,她改变了主意。”
  “舍不得了?”依旧是促狭的笑容。
  “嗳……什么话?你知道的,当初那个人是素紫,不是公主。”
  “呵呵,知道。不过,不能做驸马,也很可惜呢。”
  “喜欢这件事,是不能掺杂的。”博雅抬起了头,非常认真地说,“掺杂了其他的东西,才会变得很可惜。对于我的话,我不想让自己觉得可惜。”
  “明白了。”
  卷五  这支笛子是妖物(7)
  “所以,那天晚上回去,吹了一夜的笛子。起初的时候很难过,可是吹着笛子的时候,突然觉得,既然是一件可惜的事情,那就不能再回头了。之前种种,就当做离奇的梦境吧。”
  “然后呢?”
  “然后就睡着了。”武士老老实实地回答。
  “哈哈。”晴明放声大笑起来。
  “不过还有一件事……”
  “唔?”
  “那个……”博雅的脸突然非常之红,“你是不是能看见我的一举一动?”
  “什么?”
  “我是说……呃……碟子里看到的……你能看到藏人少将,自然也能看到我了?”
  “唔……”
  “喂!吞吞吐吐的,真不痛快啊!”
  “哈哈。”
  “快说!”博雅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叫道,“窥探朋友的秘密,总得先跟朋友说一声吧!”
  “放心吧,博雅。”阴阳师止住了笑,用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朋友,“对你,我不需要窥探。因为你的一切,我都能了解。”
  (完结)
  卷六  被咒语驱使的疫鬼(1)
  “不愧是安倍晴明。”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叹息,“居然利用笛声,破了我的役鬼之法。”
  “……并不困难。”汗珠不断地从额上滚落,口气却一如既往地轻松,“驱使人做疫鬼,只不过是用咒语蒙蔽了他们的心智。尽管他们有鬼的形体,却还保留着一颗人的心,只要把那颗心唤醒,就可以让他们恢复本来面目。”
  ……
  “咒语蒙蔽心智?哈哈,他们可是心甘情愿跟随我的!”
  “谎言也是蒙蔽人的咒语。你许诺他们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极乐世界,骗取了他们的灵魂,就是这么回事。”
  “滚开!”
  男人一边这样粗鲁地叫嚷,一边试图把女人拉开,然而平素柔弱的女人此刻却如同溺水之人抱着最后一块木板一般死死地抱着树桩,不肯离开半步。枯黄如乱草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那带着绝望表情的脸,看上去就像个十足的疯子。
  “再不走连你一起烧掉!”
  各式各样的威胁和不耐烦的声浪响起,原先熟悉可亲的脸孔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出一种狰狞可怕的扭曲来,竟如同地狱中的鬼怪。
  “是啊,是啊,把她一起烧了!”
  这叫声刺激了那男人,他一把拽住女人的头发,硬生生地将她从地上拉起。女人并不吭声,只是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眼光凝望着绑在树桩上的人。那是个孩子,低垂着头,不停地喘息,身下铺着树枝和柴草。他似乎感觉到女人的目光,缓缓地抬起头来,瘦得不成人形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深灰颜色。
  “妈妈……”
  随着孩子低弱的呼唤,女人发出了不像人类的嘶叫,不顾身后的男人还拉着她的头发,拼命地向前扑去,就在这时,一支接一支的火把已经向他俩扔了过来。火苗一接触到孩子身下的柴草,立刻迅速地燃烧起来。
  “阿叶!”
  男子大叫了一声,似乎想冲过去,又停下了脚步。火光中女人和孩子紧紧地抱在一起。
  “南无曷那多那多罗耶……”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传来了一声低沉的佛号。原本晴朗的天空中突然飘来一片雨云,紧接着,就在火焰所在的方寸之地,落下了一场倾盆大雨,顷刻之间浇熄了火焰。
  “啊……”村民们发出了惊呼。他们看到一个僧侣打扮的人正站在他们面前。他的身材高大,双耳垂肩,双目朗若晨星,白色的僧衣纤尘不染,甚至连方才的大雨,都不能沾湿,看上去正如寺庙中的佛像。
  僧人的表情甚是安详:“未作恶孽的人,不应有被烧死的果报。”
  “可……可是……”男子张口结舌地道,“小深的病……是瘟疫啊!作为这个村的村长,我不能……不能为了顾惜自己的孩子连累了整个村子……”
  “瘟疫吗……”僧人缓缓地走向熄灭的火堆上惊魂未定的母子。
  “别过去……”
  男人试图阻止,然而僧人却好像充耳不闻。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脸。
  “啊……”“天哪……”“真是神奇……”
  在众人的惊呼中,那孩子脸上的灰色奇迹一般地消失不见了,他随即睁开了双眼,对着自己的母亲露出天真的微笑,清楚地叫了一声“妈妈”。
  “小深……”名叫阿叶的女人抱着孩子,喜极而泣。而在她身后,所有的村民都跪了下来,不停地叩头,虔诚膜拜。
  “佛爷显灵了……是活佛啊……”
  僧人站立着,一手当胸,宝相庄严,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的笑容。
  “一起去?”
  “不行。”
  “一起去吧!”
  “不行。”
  …………
  “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行。”
  这样的对话在重复了无数遍之后,博雅习惯性地竖起眉毛,拉长了下巴。
  “哪有这么固执的人……”他气呼呼地说。
  “固执的不是我,是你。说了不行,你还问。”
  “可是如果你说‘行’,我就不会再问了。明明是你固执。”
  “真拿你没办法……”
  说这话的人正是晴明,双手拢在袖中,依然是悠闲的神气,不过换上了出门的打扮。
  “估计要走很远,而且瘟疫的事,可能会很棘手……”
  “就是因为知道棘手,才要一起去帮晴明的忙啊!”博雅的回答理直气壮,“而且皇上也说了,这次禳解的法事让我来协助你,我怎可以做出违背旨意的事情?”
  “那男人真是麻烦啊……”晴明无奈地叹了口气。
  “晴明!”
  “好吧,好吧。那就一起走。”
  “好!”
  “走。”
  “走。”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四月的天空晴朗明丽,近处的原野生长着绿色的灌木和青草,显得生机勃勃,而远处起伏的山丘呈现出凝重的灰紫,在阳光的照耀下升腾起蒙蒙雾气。
  “真不愧是春天的景色,”博雅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大发感慨,“好像是刚刚淬过火的刀剑,能看到鲜明闪耀的光泽。春天给人的感觉相当锋利呢……”
  没有人回答。武士转过头,发现自己的朋友正倚在车壁上打盹。
  卷六  被咒语驱使的疫鬼(2)
  “喂!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