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台尘-双龙词





  “这一次的好饵,可在等着你。”

  10

  无音将手里的信折好,回头,却看到了一旁明显眼色担忧,且满面不赞同神色的蓝昊风,“阿倔,你在玩火。”
  “是又如何?”
  “阿倔”,蓝昊风头痛的揉了揉额头,无音却眸色沉了下来,“大师兄,我现在是无音,只是无音。”
  蓝昊风眼中微微闪过一抹疼惜,却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无音,你不必为了昊菱的事……”
  “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无音打断了蓝昊风的话,神色间飞快的掩饰过什么,让蓝昊风捕捉不住。
  半晌,蓝昊风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一定要去?”
  “自然要去。”无音勾动嘴角浅笑,“难道让我白白帮他一场?”
  “可是我总觉得这事不寻常,阿……无音,我不希望你冒险。”
  眼看蓝昊风满眼真情流露的关爱,周身原已略有些森冷的少年不由眸中略微添过一丝柔暖,却也只有一瞬,“放心吧!师兄,我不会有事的,这些年,我的本事你该清楚。”
  蓝昊风神色复杂,到最后也只是静默的看着少年流光中的背影。
  这少年,比起自己,实在是活得太累!
  然而自己,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能为他做。
  “无音。”蓝昊风淡淡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玩世不恭,却深藏着审慎的凝重,“别的师兄也不多说,你只要牢牢记得,不论你要怎么做,不管怎么样,在师尊和我们心里你的安危最重过一切,所以师兄要你答应,无论这次的事最后结果如何,你最重要的是要小心,万事以保全自己为前提,阿倔,师兄的话,你明白么?”
  少年微微点了一点头,眸色之中是久熟的感激,而后下意识坚决地将手中的信函紧握了握。
  纸函是天界一个无名小校送来,说适奉了麒浪的差遣,函上也只有几个字:
  “九月十八,人界玉岭山后,不见不散。”
  没有署名,他却知道真正送出这封信的人是谁。
  和十年前的信函一模一样。
  不过这一次,他会正大光明的打败那个在那里等着他的人,
  石俊。
  
  “嘶……”只吹了一个音就无以为继,低低的急咳之中,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渗出,滴落在碧绿的竹笛上,触目心惊。
  良久,石俊微微平定下气息,用手拂去血痕,修长的手指便不由在打磨的晶莹玉润的绿笛表面来回逡巡,眸中些微暗淡的遗憾很快转成冥思般的淡淡笑颜。这竹,采自天界童山五姥峰,最是苍翠欲滴,曼妙清丽,质坚如玉不易塑形,但一旦塑成形,制成的竹笛便是最通灵的神物,不仅易于吹奏,且音质绝美,能横吹世上一切仙曲。小时候的倔听他吹着竹叶,眸中总会流露出欣羡的神色,琼林年宴之上,听南华大仙说起这五姥峰神竹时,小小的脸蛋上曾满是渴求的神往。
  不知道这些事,他如今是否都完全而彻底的一并遗忘了?
  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他的冥想,石俊将竹笛收回怀里,回头,就看见许久未曾见的一个人影,却也是,决不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一抹身影。
  石俊难掩讶异,“犴禤?”
  “少爷,犴禤该死!”
  “怎么了?”看到来人苍白的脸色,石俊第一个反应就是心陡然一沉,“是倔儿……”
  而犴禤越发惭愧苍白的脸色让他整个人忍不住轻微晃了晃,压下胸口翻滚的剧痛和几乎夺口而出的热血,他紧靠在桌沿边,才面色镇定的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属下惭愧,直到昨天才知道二少爷三天前接了一封信,蓝大公子却不肯对属下实说,但,但至昨天,二少爷已经三天都没有回来了,如今,就连蓝公子也慌了……”
  “是谁去送的信,难道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倔儿去哪里么?”
  “是……”犴禤犹豫了一下,却终于还是道,“是天界的一名小校,蓝大公子已经差人去玉岭山后相寻?”
  “玉岭山?”石俊飞快的在心中盘算,忽然,整个人脸色苍白的急站了起来。
  “俊少爷?”
  “不是玉岭山!”石俊斩钉截铁的道,“犴禤,你回去,稳住所有蓝昊风的人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是谁,居然知道利用十年前的往事?!他……他要想想,一定不能失去理智,否则就更救不回倔……该死,究竟是谁?是那个魔族的人么?他如何知道?怎么可能还会有人……不,他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少爷。”
  “听我的,快去。”如果不出他的意料,这是连环计,蓝昊风他们如果真到玉岭山后,只怕等着他们的只有致命的陷阱。
  “是!”犴禤看着石俊异常凝重的脸色,立刻也知道这次的事恐怕更不简单,当下不再敢耽搁的匆匆颔首离去。
  独留石俊颤抖的轻撑住桌沿,几乎站不直身子,然而,几乎是没有片刻犹疑的,他立刻将手指曲弯入唇,吹出一声响亮的轻哨。
  那是对天马的召唤,他一秒钟也再耽搁不起。
  随着压抑不了的急咳,越来越多的血涌出来,他只是紧紧用手捂着,冷汗滚落,他的脸色甚至更苍白过他身上的素净云衫。
  他的眸光和神情却都镇定,且,严厉。
  远处,传来清越的马蹄声。他拭去唇畔血珠,暗暗握起双拳。
  不论是谁,他都决不会让他有机可乘。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耽搁,十年前的事,他决不会眼睁睁看他再发生。
  九月,人间流火,清风仿若完全被震慑在艳阳的威力之下,整个人间酷烈异常,毒如炙烤。一匹通体血红的骏马在云川绿岭间风驰电掣的奔驰,浓重的鼻息喷薄的湿热而急促,一次又一次飞掠过山道间险阻的天堑和横沟,矫健直穿云海而过,鲜丽仿佛一抹追击清风的闪电。
  “好腓赤……”
  一身白衣的石俊紧紧扣住马辔,温柔的伸出手轻抚了抚天马火红的鬃毛,他的神情柔和宛如清风,嘴角却略带颤抖的抿紧,一层又一层的冷汗淌下他俊美如玉的脸庞,阳光下,仿佛是碎裂的晶钻。
  血,随着每一次的颠簸沁出他坚毅的唇角,殷殷点点,染红了他雪白的袖口,混合涔涔滑落的冷汗,便一朵朵晕开,化成研丽桃花。
  “好腓赤,快一点,我们,要再快一点……”
  温和而轻柔的一声声催促,随着山势越来越险恶,天马越竭尽全力的奔跑飞跃,比酷日更火一般毒烈的疼痛在他体内焚烧,他只是用右手死死顶按住绞痛的腑脏,苍白的神色间满是隐忍的痛苦,温润的目光却只显出清澈坚毅,瞬也不瞬的直视前方。
  迷雾,再前方越来越浓重,天马仿佛感觉的什么,迟疑下飞奔的脚步轻嘶了一声,石俊缓了口气,安抚般的拍了拍骏马的头,对着暗淡的前路,他喃喃的低念了一个诀,片刻后,一条五彩斑斓的流光瞬间从他周身扬起,直穿透云雾铺成一条光路,石俊微微一笑,不顾苍白的脸容上越来越多滚滚而落的冷汗,陡然一鼓作气将双掌合翻向上,烈日的金光便仿佛受到召唤般瞬时融入那道斑斓里,崇山峻岭的阴影在那瞬间清晰的显出了葳蕤的形状。
  “绯赤……”
  随着一声轻喝,灵性神马长长一嘶,骤然再次发力竭尽全力的的奔跑,已经腾跳的身影忽然腾半空而起,踏上了尘端流云……
  “去……倔的身边……快去……”
  随着一声耳语般的低喃,石俊低弱一笑,禁不住在马背上紧紧蜷曲起了自己的身子,过度使用法力让他深受其害,大口大口的艳红不断汹涌的溢流出他灰白的唇角,然而,即使他悠远一如青山的双眸中已满是抑制不住的痛苦,却,掩盖不住那最深处闪动的耀眼如星的璀璨决绝的光……
  天马纵奔,火红的旋风惊涛如电……
  马上的身姿,始终飘逸稳定,坚如磐石
  倔,俊哥哥不会再迟到的,这一次,绝不会了……
  ……你要……等我……
  …
  疼痛,火烧一般的疼痛从无音的后背和双臂蔓延。
  动荡而不稳定的防御壁后,勉强维持力量的少年苍白如一抹幽魂,浑身的血红触目惊心,明显被野兽嘶咬而裂开的伤口血肉模糊,有一些伤口甚至深刻见骨。
  疾历的喘息间,群狼与少年对峙,不足片刻,三匹矫健的青狼却再次从包围的阵势中疾跳而起,狠狠的攻向少年的颈,背和双肩。
  无音下意识闭起了双眼……
  等待的黑暗中,混乱的头脑里瞬间出现了许许多多凌乱的景象,那个在狼牙下苦苦求生的幼童,那一次次挣扎着爬起却又被狠狠摔落到白牙森森前的绝望噩梦,果然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摆脱不了吗?这一生,他以为自己已经是无音宫中少年得志的无音,竟然,还是一瞬间就被打回那让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原形么?
  石俊,你好狠!
  肩头再次传来火辣辣的痛,鲜血的腥味刺激的狼群长声嘶啸,他可以感受到群狼的兴奋,少年疲惫至极的笑了笑,安静的闭紧双眼,等待那结束一切挣扎的剧痛从喉口斯裂开的瞬间,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那些家伙仿佛还未戏弄够他似的,居然在此时松开了口,轻轻退了开去。
  略感意外的勉强睁开眼,他麻木的看着那只威风凛凛站出狼群的那匹最华美森冷的青狼,左边黄色的瞳仁里透着凶残和嗜血,右边却是黑与红双色妖异的瞳,写满玩味的残虐。
  就是这样吗?始终是逃不开宿命,他忽然有些吃吃的笑起来,十年前,他逃出狼口,逃出那个男人的掌控,却在人间的山林里再次遭到群狼围攻,他以为他会死的,甚至有些等着那样的解脱,可是没想到却被巧合经过的师尊好心救了,醒来,他好像也变成野兽,只有搏斗的本能,是师尊和昊风昊菱他们一点点又把自己变回了人,除了最极致的那些噩梦,他似乎失落了过往所有的记忆,他对此不仅不在乎,甚至庆幸,他以为自己可以从此摆脱“石倔”这个阴影,从此专心一意以无音的身份好好的活着,却没想到,这十年的无音,到头来仍然只是一场梦,他还是石倔,就算他怎么封闭怎么想逃避,他还是,可怜的石倔。
  见到石俊的第一眼,当头脑里第一次掠过一种清晰又最终模糊过去的痛楚时,他就仿佛预感到,自己要被打回原形了,可是他不甘心,这十年,他恨过,怨过,想报复那个男人想的发疯,他不愿再是石倔,他是无音,无音想掀了天界,不仅仅为了师尊,也不仅仅为了昊风昊菱,还因为他无音代替石倔来恨那冰冷的天界,那个看似水晶透明其实却肮脏丑陋的龙宫。
  可是在看到石俊的第一眼,他发现自己更毫无理由的恨着石俊,也许并不是毫无理由吧!他恨他,恨着他那样一派优雅从容如天神般的干净温和,恨着他那样蛊惑人心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更恨他满眼只有和煦宽广的仿佛海洋深邃的温柔……为什么,他是卑贱比牲口奴隶都更低贱的石倔,而他,却能成为这样干净温柔的叫天神也汗颜的石俊?为什么,自己苦苦求生所得可自傲的一切,却都在那人云淡风轻般的笑容前变得残秽?
  有谁知道,十年前,他也曾那样钟爱过他的温暖干净啊,可是谁知到头来,却是一场大梦寒彻心。
  而如今,居然又是如此结局?
  他该死心的,早该死心的,他真的骗了他,呵呵,不,只是自己蠢吧!石倔阿石倔,为什么你学不乖呢,那么多次,那么多次,为什么你就是学不乖呢?
  为什么,你还要相信?
  哪怕,他们是一胞所生的兄弟,可你怎么能忘了,他是那个人的儿子,而那个他叫做父亲的人,却可以没有原因的将自己送进狼口,甚至,烙上永生永世耻辱的罪印……
  他好恨啊,那个,他该叫做哥哥的人,他以为可以忘了一切有关于过去的痕迹,却在十年后第一次见面,就重新撕开血肉模糊的伪装,更鲜明了淋漓的仇恨——恨他的笑容,恨他的温雅,恨他的伪善,更恨他假惺惺的关爱……
  他想赢他,想把他踩到脚下,剥下他所有的温和虚伪,将那一身假模假样的白狠狠撕碎扯裂。
  他告诉自己要报复,要毁了他,恶毒的,淋漓尽致的毁了他,
  却没想到到头来,他还是争不过他……
  石倔笑了,嘲讽却悲愤……
  血,如箭一般喷溅上青狼的脸,威风凛凛的皮毛瞬间变得狼狈。
  在群狼愤怒的咆哮和青狼瞬时弓起脊背的那一刻,石倔笑着,缓缓闭上了双眼……
  血咒焚身,群狼豪飨?
  他,赢得了他什么?
  算了吧!
  终究也逃不脱他是石倔那被诅咒的命运!
  不甘心?又如何!
  嘴角噙着笑容,石倔在青狼疾扑跃起的瞬间闭上了双眼。
  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