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魂梦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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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来,宾与怜一直借口熟悉律例查看过去封存的文献,尤其是五年前的那场叛乱。因为做好了准备发现任何与自己所知的出入,宾与怜心中始终是平和。
他花了两天的时间,在封存的故纸堆中搜索,然后靠着猜测和推断一点点拼凑起那段秘密的历史。
大焱皇朝啼鹃二十七年,皇立第九子刑为太子,太子天生聪颖,但性喜自由,且与颜和之多有狎昵亲密之举。朝中有臣反对者,拥戴庶妃之三皇子。
大焱皇朝啼鹃三十九年春,啼鹃帝大病,保皇三子党羽准备发动政变支援三皇子上台,保皇党人颜解之以及其它要臣着以打击,第一次政变胎死腹中。
大焱皇朝啼鹃三十九年夏初,帝崩。保皇三子党于先帝丧期密谋封城,和之携兄长解之权杖出城,被误认为是颜解之而被叛党诛杀,其尸吊于城门。其后保皇三子党内部分解,后有开山王梅皓赶到,起事被镇,北城门大火,皇三子被杀,大批叛臣畏罪自杀。颜和之尸体被焚。
此次起事,最后查明涉及六品十余名不同职务官员。即便有尚未肃清之余党,亦不敢再做举动,以免两败俱伤。
同年九月,新帝慕容刑即位,改年号昭琰,诛杀剩余叛臣。次年,对部分保皇党人施行「兔死狗烹」之政策,培植新贵。其中,保皇党要臣颜解之被施以宫刑。天下初定,百废待兴。
毫无疑问,这又是个权利与生死的斗争。宾与怜可以猜想到当年的叛党起事为何会从内部分解,梅氏一族又为何得以残存。
颜和之知道拿着兄长的玉佩出门,梅皓绝对不会阻拦,于是他是想扮成兄长的样子离宫出逃,可不巧遇到了与梅皓存有异见的党徒,变成了解之的替死,尸体吊在城门口,天长日久竟连梅皓都无法辨认,梅皓遂与同党起了异见。内讧之中,皇党乘虚而破,梅皓见大势已去,遂杀人灭口,同时倒戈一击,勉强在岌岌可危的关头稳住了自己的地位,同时扶住了梅家一干人等的性命。
合上卷宗,宾与怜提笔,在纸上草草写下几个慕容刑授意过的名字,再添加了那些梅姓的臣众,这仅是一个大致的范围,还需要在今后的日子里慢慢地完善与扩充,但似乎仅仅这个范围,并不能让宾与怜自己完全满意。
他觉得遗漏了什么。
宾与怜闭上眼睛,回忆起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冰冷的目光。鄙夷的讥讽的蔑视的,他将那些目光的主人一个一个写在纸上,立时有一种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快感从笔尖升起,宾与怜在照不到阳光的藏书阁深处打了一个寒颤,觉得自己的心开始慢慢冻结。
「要想驾驭朝堂,就首先要尝试成为一个冷酷的人。」
他记得解之曾经这样对他说过。
夏天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快,所有植物都在茂盛到极致之后稳定了下来。画舫拨开一池油绿的清萍,擦过高高低低的荷丛,从水城门进入寒州。
这便算是到家了。
城门内的水道,本应该能蜿蜒进入城市的深处,可是因为前几个月的旱情,水位已经大大降低,除了经过寒州城外的漕运干道外,几乎所有的水路都仅容小船进出。王府画舫被迫停了下来,软轿已在岸上等候。开山王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搀扶颜离熙入轿,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还好轿子内部尚为宽敞,容下两个人倒也不显得多么拥挤。
应该是梅皓吩咐过了,这轿夫抬得异常小心,一路上都不感觉到什么颤簸,轿子一路抬进了王府内院,所以颜离熙并没有看见融秀雅与恢弘一体的开山王府外景,这倒有了点绑架的意味。
快近晌午的时候,天色就阴沉了下来,异常闷热潮湿。颜离熙从轿子里出来,刚被扶进花厅,天上就突然打起了闷雷,电光更是一闪接着…闪,几阵狂风之后,竟然有豆大的豪雨急坠下来。这是寒州久旱以来的第一场豪雨,敲打在惊愕的行人身上。
王府外的街道上立时响起一潮潮欢呼声,间或夹杂着几声「龙王爷开眼」的高喊。还没等颜离熙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喧闹,却被梅皓笑眯眯地从后面抱了个满怀。
「贵人出行多风雨,解之你果然是我的宝贝啊。。。。。。」
这场彻底缓解了旱情的雨,一直下了整整四个昼夜。
寒州城久旱逢甘霖的消息传到京师的那天,慕容刑发了场不小的脾气,虽然之前宾与怜也领教过他的怒火,可这算得上是最厉害的一次。
坐在几乎已经成为废墟的御书房中,宾与怜端着茶盏,面无表情地看着慕容刑踢倒檀木椅,摔碎最后一个琉璃镇纸。
「有什么事快说!」
广袖一挥,赶开竟敢在自己面前落座的宾与怜看他现在气定神闲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一个多月前那个茫然失措的青年。
「旱涝风云乃是天之气象,无可避免,陛下不必如此烦恼。倒是微臣兄长近日传信给微臣,说寒州城水运复苏,梅府似乎又借着水道运输货物,至于运的究竟是什么,还有待查明。」
「还能是什么东西?不是粮草就是兵甲!」
慕容刑显然还在气头上,宾与怜觉察到自从颜离熙离开之后他的脾气便一天比一天恶劣。
「这几年梅皓一直在筹备物资,那狐狸狡猾得紧,朕每次叫人去打探都是无功而返,最要命的一次朕的人还被他反咬一口!」
说到这里,慕容刑恨恨地咬着唇,那模样竟然有些像少年赌气。宾与怜这才恍惚想起所谓的皇帝也不过是个血气的青年。
而皇帝与王爷的争夺,估计是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了罢。这世上又有多少纷争是源自于童年时那争夺玩伴的好胜心。
宾与怜哑然失笑,继而想起颜离熙的年纪似乎比慕容刑还要小些,可他的内心却是一片深不见底,这也许才是真正的可怕。不过又或许,解之自己也不知道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就像此刻的自己,一举一动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又想获得什么结局呢?
每次,宾与怜都告诉自己要仔细想想,然而每次都想不明白。
「解之,你在做什么?」
不知何时推开门站在了颜离熙身后,梅皓笑眯眯地看着桌上那张已完成大半的梅花图,脸上满是惊羡。
「几年工夫,解之的丹青之术又长进不少。其实论书画,和之可及不上你。」
将头凑到颜离熙锁骨上轻轻地靠着,像是在嗅闻着情人身上清新的味道。这并不是梅皓偏私的恭维,若不是颜离熙后来一心致力于朝堂,要想做个和弟弟一般风流的人物并不是难事。
「这张画就给我了罢。」
喜欢梅花的人,见了如此稀罕的东西更是爱不释手。还没有等到颜离熙允许,梅皓便伸手过来要去夺取。
「不。」
用肩膀隔开那不安分的爪子,颜离熙只是回绝:「这张画不是给你的。等我再画一张罢。」
「不是给我的,那是给谁的?」
听见颜离熙的话,立刻好像被刺激的猫儿支愣起浑身的毛来,梅皓追问,得到的回答竟然是「答应给宾与怜的画」。
那天在西华苑上演的苦肉计已不是什么秘密,知道宾与怜乃是「被害者」而非「加害人」,梅皓自然不觉得颜离熙与他有联系会有什么吃亏的地方,但是出于另外一番心思,他依旧强烈反对。
「我说过了,不许你再想着朝堂上的事了。」
这句话,自从颜离熙来到寒州之后就已经听了无数遍,并不比念经宣佛更有作用。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知道是你害怕我给陛下通风报信,我只是告诉与怜一些朝堂上的规矩,你大可放心。」
「笑话,我会害怕那个慕容?」
梅皓平素心计深重,从不口出狂言,心中唯独对当今的天子十分轻蔑。见他丝毫没有退让之意,颜离熙也只能采用怀柔的手段。
「那我们交换,你可以看信件的内容,我还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随你。」
听见这样的回答,梅皓眼中自然放出了诡异的光芒,又寻思了会儿,这才笑眯眯地同意。
「可以。」
案上的梅花图已经画好,颜离熙搁下笔,转过身来望着梅皓。
「那就把你的条件说来。」
「条件啊。。。。。。」
梅皓那双细细眯起的桃花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颜离熙,经过半个月的调养,原先的伤势已好得差不多,虽然走起路来还有些迟缓。不过这对于梅皓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你好像比我还要着急呢。」
将脸凑近,看准了颜离熙想要反唇相讥的时候猛地用自己的唇堵住他的嘴,然后伸出双手紧紧箍住那消瘦的双肩,施行他这些天以来第一个放肆大胆的吻。
燥热的舌,在唇上逡巡片刻便深入探索,执着地在内壁和齿列间滑动,间或推抵着颜离熙的灵舌,邀请着、纠缠着,像是要讨还这几十天以来的欲望,不安分的的手也开始由上往下移动,顺着脊背的线条,一寸寸地抚触。
颜离熙虽被这个吻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但是对于梅皓秉性的认识让他感到些许不安,竭尽所能最大限度地占便宜几乎已经是这人在自己面前最显着的表现。所以在这个深吻结束之后,他用力推开梅皓再度凑上来的俊脸,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还是把条件说清楚,你这人,说话不算话的事做过很多。。。。。。」
「哪里有。。。。。。解之我们继续。。。。。。」
「开山王,请自重!」
「啧啧。。。。。。不用这样吧。。。。。。解之还是那么不相信我。。。。。。」
果然不出颜离熙所料,在被他「逼迫」之后,梅皓不得不打消进一步的动作,不情不愿地把话说个清楚明白。
「条件么。。。。。。其实我是想五天后再和你说。。。。。。」
知道这么回答一定会招来颜离熙的报复,梅皓急退一步躲开,却还是被飞来的毛笔打中,沾着朱砂的笔尖在银色的夏袍上留下血一般的痕迹。
三天后的皇城。
宾与怜收到书信之后的第二个时辰,万般无奈之下再度入宫。原因是看不懂信笺的内容。
所谓的内容,并不仅仅是指看得见的文字,在颜离熙寄来的信笺里,除了有一封白纸黑字的书信之外,还有幅优雅的梅花图。
信件上说的都是些不知所云的教化,有些甚至还和颜离熙从前所说的互相抵触。可以肯定这其中一定别有深意,但宾与怜绞尽脑汁也无法得悟,于是也只能去找那个比自己更了解颜离熙的男人。
拿着颜离熙从寒州寄来的信笺,慕容刑的手竟然有些发抖,因为上面茂盛的梅花又勾起了他的嫉妒之心。
不过嫉妒归嫉妒,他还是拿起了信纸,将字与梅花图交叠之后迎向日光观察,那些与梅花朵儿重叠的字竟然自右至左连成了几句话语。
看起来平平无奇,却竟然隐藏着这等精巧的心思。能够一眼看出其中奥秘的慕容刑也不是等闲之辈。然而见到宾与怜一脸吃惊的样子,慕容刑却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
「这是儿时常做的游戏,只有朕与他知道。」
原来这封信本就是写给慕容刑看的。
隐藏内容并不多,大约是因为颜离熙刚到寒州不久,且一直在养伤的缘故。从言语中大致看出梅皓对他看管得异常严密,基本上处于禁足的地步。而有些价值的内容,也仅只是发现梅王府经常有貌似商客和官员的人出入。
这些官员中,颜离熙倒是认识几个,而至于那些商人们究竟运了什么给梅皓,恐怕只有看到府中暗藏的账簿才能够了解。
放下信笺,慕容刑伸手去揉眉心,他早知道梅皓不是等闲之辈,就算是颜离熙也未必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消息,现在反倒有些懊悔将颜离熙拱手送到了他人门下。
「陛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