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丽亚的秘密





                  9…1 
  跟光头老板约定了送货时间后,南松驾着悍马送奚风烈回别墅。 
  “你见过我的照片吗?”她问南松。 
  “没。”南松摇头。 
  “那你们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奚风烈终于迂回着问出这个困惑她已久的问题。 
  南松咧嘴一笑,伸手拍拍方向盘,“全镇的人当中,除了他,还有谁能开这么一辆骚包车?” 
  开骚包车的书呆子……奚风烈给想像中的酒瓶底眼镜上方又添了一抹不相衬的劲酷板寸头。 
  快到别墅时,南松突然减慢车速,用下巴指着前方道:“我爸妈来了。” 
  奚风烈立刻抬起头来,却只见别墅的铁门前空空如也。她又看向南松。 
  南松斜着下巴指指马路对面的派出所。 
  只见向晚的阳光下,派出所门前放了两把椅子。正对他们的那张里坐着一位发型很像老年毛泽东的老先生,背对他们的,则是一个白发似雪的老太太。 
  老所长倚着派出所的门,陪着那二位聊得正开心,听到车声,三人同时抬起头来。 
  在看到那对老夫妻的同时,奚风烈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南松姓南,就是说“南老师”应该是他的父亲——除非他从母姓,可为什么她有一个印象,那“南老师”是他妈? 
  还是,她又想当然耳了? 
  她偷眼瞅瞅南松,决定继续迂回。 
  “嗯,你爸是老师?” 
  南松诧异地一抬眉,“不是啊,我爸是工程师,我妈才是老师。” 
  看吧,她就有这么个印象嘛。 
  “那你是跟你妈姓喽?” 
  南松更诧异了,“司南没跟你说过?” 
  奚风烈眨眨眼,“你跟你妈姓的事儿?” 
  她刚准备给他冒充个肯定的答复,就听南松道:“不是,我妈也姓南……” 
  呃哦…… 
  “……镇上一半的人都姓南……” 
  姓南的能跟姓南的结婚?这不等于是近亲结婚嘛——这是奚风烈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南松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我爸我妈虽然同姓,但不同宗,我爸是东村南姓,我妈是西村南姓。”他又有点奇怪地看看奚风烈,“司南没跟你说过?” 
  “呃……大概……可能……也许……是我没听明白吧……” 
  奚风烈只好转着眼珠找理由。话说,她本人是职工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对这种传统氏族聚居所形成的复杂关系网知之甚少。 
  南松想想,点头笑道:“也是,对于你们这些在国外长大的人来说,什么同宗不同宗的是不太好理解。不过你们外国人也太省事了,比如这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你们就统称一个‘brother’或‘sister’,提起来都不知道到底说的是老大还是老二。” 
  奚风烈本来想提醒他,来自丹麦的维多丽亚应该不讲英语,可转念一想,现在她就是那个维多丽亚,万一他让自己翻译一下丹麦话该怎么说这兄弟姐妹……她赶紧老老实实地闭紧嘴巴。 
  也正是思及至此,她才打消了学港台电影里称呼那对老夫妻“Uncle”、“ Aunty”的念头,用中文老老实实地叫了声“叔叔”、“阿姨”。 
  结果那老头倒不干了。 
  “不对吧,你应该叫我舅舅。” 
  奚风烈向来从善如流,赶紧谄笑着改口:“舅舅、舅母。” 
  刚叫完,她脑海里闪过林黛玉那怯生生的模样。 
  舅母大人也不负众望,学着王熙凤拉起她的手,一边上下端详着她一边不住口地赞。 
  “司南那孩子眼光就是好,不像我家这个,到今天也没能给自己捞个女朋友。” 
  一旁的南松没吱声,只是冲着天空翻了个白眼。 
  奚风烈看看他,又看看南老师,心下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当父母的吧,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每每看到附近有两个年龄相近的孩子,总会不自觉地拿这俩倒霉孩子作一番比较,然后一边极力表扬那个好的,一边尽情贬低那个差的,以为这样就能激励起差孩子的上进心和好胜心——奚风烈的父母就是这样——可他们忘了,孩子除了上进心和好胜心之外,还有嫉妒心和自尊心(叫自卑心也行)。 
  奚风烈还好,好歹奚晨月是她的亲妹妹,而且曾三番两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再加上她这人天生缺心少肺,所以往往嫉妒不到五分钟,就又重新投入到对奚晨月的无限崇拜里去了。 
  可南松跟司南就不一样了。 
  南松从小是家里的独子,向来独享宠爱,突然冒出个孤儿表哥,不仅分走了父母的关爱,还处处抢尽他的风头……奚风烈看看南松,换作是她,心理也不会平衡。 
  舅妈拉着奚风烈的手问:“不是说你日程紧,赶不过来的吗?” 
  舅舅说:“这还用问?肯定是特意挪出时间来看咱们的。” 
  奚风烈立刻乖巧地装出一副被人识破动机的腼腆模样。 
  舅妈笑道:“也是,这俩孩子都是懂事的,不像我家这个。”——得,又趁机踩自已儿子一脚。南松再次翻眼看天——“可怎么要回来也不先通知一声?我们也好替你们把别墅整理整理。” 
  舅舅也接腔道:“司南呢?他什么时候回来?上次在电话里不是还说要赶着办手续,可能春节前回不来的吗?” 
  阿弥陀佛,但愿如此。奚风烈一边在心里祈祷一边模棱两可地答道:“也……不是啦,正好我有空,就过来看看舅舅舅妈。不过我的日程是有点紧,可能呆不到春节,至于司南……” 
  “他们吵架了。”南松在一边凉凉地插嘴道。 
  奚风烈眨眨眼,犹豫了一下没吱声。她心里暗暗盘算着是承认比较好还是否认比较妙…… 
  她这一迟疑,落在舅舅舅妈眼里倒像是真有吵架那么一回事了,舅舅问:“为什么事吵架?” 
  舅妈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那是孩子们自己的事……”那意思,别多管闲事。 
  可舅舅就是舅舅,而且还是中国的舅舅。在他眼里,孩子的事没什么是他不能过问的。他推开南老师的手,追问道:“是因为他要回来的事?” 
  南老师尴尬地看看奚风烈,再次拉了拉南工的衣袖,却被他再次挣脱。 
  南工问:“是不是你不想跟他一起回来?” 
  奚风烈赶紧摇手,“不是不是……” 
  “那你们为什么吵架?” 
  南老师见阻止不了舅舅,只好站出来打圆场:“就算人家有顾虑也是正常的,这又不是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这是从一个国家搬到另一个国家!轮到谁都会考虑考虑。再说,谁没有一个自己的意愿?强迫她服从别人的意愿,这也太不公平了……” 
  奚风烈再笨也听出了他们心里猜想着些什么——虽然就目前她所掌握的情况看来,可能就是这么回事。可现在是她冒名顶替着那个维多丽亚呢,她可不想给自己惹来一身臊,特别是这位南舅舅看上去一脸刚正不阿的模样。 
  她吞吞吐吐、半藏半露地道:“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没吵架,只是……就是有点意见不合……” 
  可是,因为什么意见不合呢?她一时还没想出来。 
  舅妈笑道:“常事常事,意见不合是常事,我还常跟你舅舅吵架呢。” 
  舅舅就没舅妈那么好哄了,道:“那你是说,你愿意跟他一起留在中国喽?” 
  奚风烈赶紧点头,“当然,我觉得中国很好啊!”——笑话,这可是她的祖国! 
  舅舅见她态度如此诚恳,便放缓了脸色,问:“那你们又是为了什么意见不合?” 
  奚风烈再次吞吞吐吐起来,怎么编才会不露馅呢?她暗暗苦笑,幸亏她不是匹诺曹,不然这鼻子都该长到丹麦去了。 
  舅妈看看她一脸为难的模样,便善解人意地拍拍她的肩,回头瞪了南工一眼,道:“我说你可真是越老越活回去了!孩子们的事孩子们自己不会处理呀,要你多什么事!” 
  南工想了想,哈哈一笑,道:“也是,司南可不像我们家这个,对他我很放心。” 
  说得南松又冲老天爷丢去一对白果。 
  南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见光头老板开着他的摩卡,拖着那张水床来了。 
  奚风烈将众人让进别墅,南工就那张水床昂贵的价格又发表了一通有关艰苦朴素的论述,惹得南松冲奚风烈做了好一阵鬼脸。 
  想着方便离开时好收拾,奚风烈便让光头老板把水床安置在了一楼的书房里。 
  舅妈和舅舅楼上楼下参观了一圈后,得出一个跟南松一样的结论——她还要添置很多家私。奚风烈再次搬出“要跟司南商量”这条救命稻草,这才算是让她的钱包捡回一条残命。临走时,舅舅下了道不容置疑的圣旨,奚风烈晚上必须去他们家吃饭,他们要给她接风洗尘。     
                  9…2 
  晚六点。 
  南松下了班,晃晃悠悠地穿过马路去接奚风烈。 
  奚风烈有点紧张——作为一个西贝货,她有实足的理由紧张。 
  南松看看她,笑道:“不用那么紧张,我爸就是看上去严厉,其实他是最好对付的一个,倒是我妈不能小瞧。” 
  奚风烈冲他无力地笑笑,心说,你们谁我也不敢小瞧呀。 
  因为南松家跟司南家仅隔着一道小区院墙,所以他们安步当车,没开那辆悍马——这叫南松狠狠地失望了一下。 
  一路上,晚归的、买菜的、溜狗的……不时有不同面孔晃过奚风烈的眼前跟南松打着招呼。 
  和超市前的人一样,他们也全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一双双眼睛都炯炯有神地瞪着奚风烈。 
  而奚风烈则“囧”“囧”有神地冲那些曾在超市前见过或没见过的面孔微笑,一直笑到笑肌再次酸痛不已。 
  进了小区大门,奚风烈这才注意到,小区里一排排尽是长相一样的小别墅。这些一家紧挨着一家,像鸽子笼一样的小别墅,应该是纱河镇撤镇并区时的作品。 
  南松家住在第一排的第二幢,隔壁是老所长家。老所长家过去,隔着一道院墙、几株香樟,和一道树篱,就是司南的别墅。 
  南松道:“那块地是政府特别奖给司南的。” 
  “为什么?”奚风烈问。 
  南松低头瞅瞅她,“那小子就没跟你炫耀过?” 
  奚风烈冲他心虚地眨眨眼,心头小小地慌乱了一下。 
  南松指着那片香樟林,不无嫉妒地道:“这些经济作物,还有那些花园苗圃什么的,都是他一手搞起来的,现在已经是镇上的主要经济来源了,所以大家都当他是个宝。” 
  司南是个农科专家?可她怎么有个印象,说他是大学教授呢? 
  奚风烈突然想起来了,旁边那所大学的农学院就是在全国都排得上号的,也许,他回国就是去那里的任教? 
  到了南松家,老所长也在——显然是被请来作陪的。整个用餐过程也跟奚风烈预料的差不多——就是说,美食拌着无数谎言一同放在桌上供人鉴赏。 
  席间,南老师终于问到一个大家都很感兴趣的问题。 
  “你跟司南是怎么认识的?” 
  奚风烈也料到迟早会有人问这么个问题,所以在看着光头老板安装水床的时候,她就已经未雨绸缪地构思好一套现成的故事。她笑道:“有一天晚上我去超市,在停车场遇到两个打劫的,他们拿刀逼着我,想要抢我的钱包,正好司南路过那里,救了我。” 
  嗯,CSI总算没白看,至少让她了解到欧美国家夜间的停车场是多么的不安全。 
  南松不信,“就凭他?能打跑拿刀的抢匪?” 
  南妈妈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怎么?你觉得司南没那能力?” 
  南松一缩脖子,没吱声,可眼神里写满了“我不信”这三个字。 
  南老师又道:“你还别怀疑司南,他好歹有维多丽亚在这里替他作证呢,你呢?你可是个堂堂正正的人民警察,我怎么就没见你抓到过一个贼?” 
  “那是我们镇上的治安好。”南松嘀咕。 
  南工问奚风烈,“不是说丹麦是全世界治安最好的几个国家之一吗?怎么你们那里也有抢匪?” 
  奚风烈一愣。事实上,她对于丹麦的了解仅限于安徒生和小美人鱼。除此之外,她甚至不能肯定丹麦到底是在东欧还是西欧,南欧或是北欧。 
  似乎……也许……可能……大概是在北欧吧…… 
  奚风烈这道判断题还没做完,就听到老所长站出来替她解了围。 
  老所长说:“以前是那样,现在可就难说了。那天我在网上看到,说因为丹麦加入欧盟,有不少其他国家的罪犯很容易就流窜到丹麦去了,搞得丹麦警方很是头疼。” 
  于是,和所有酒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