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鹤王
吴家花园是吴福泰用来享乐的场所。茶馆酒楼流传着不少它的奇闻。有的说吴家花园的大堂是用金砖铺成的地,若是能抱得一块便可供普通人家过活几年。还有说吴家花园美女如云,随便挑哪一个风骚标致都不亚于“春满园”的“四艳姝”。诸如此类,奇谈怪论,不一而足。
当然话题还是更多集中于那个大花园。那个大花园是如此得出名,以至于人们把这座本应唤作“吴府”的宅院直接称为“吴家花园”。吴家花园并不是人人都能进去的,但进去的人就没有不说好的。久而久之,它也成为了江南的一座名园。
可惜吴家花园和它的评价显赫都未长久。吴福泰在享尽荣华富贵后,三年前突然神秘失踪,从此再无音讯。于是酒楼茶馆又平添许多谈资。有的说江洋大盗谋财害命,把他的尸体都扔进了长江之中。也有的说他看破红尘削发为僧了。还有的更是神科其神,说他贪恋美色,竟然跑去做了人家的僮仆,以博美人欢心,此事乃是亲眼所见云云。但令人惊奇的是吴家一下子便衰败了,昔日那些趾高气扬的公子哥、姨太太不得不投亲靠友,作鸟兽散,有的甚至沦落到街头乞讨的地步。于是人们便叹息,有福气的人并不都太平。而吴家花园也随着主人的衰败而数易其主,日见荒芜。物随人贵,人去楼空,这难道不是万物的悲哀?
人的兴衰往往跟花草的荣枯一样,有着阶段性。所以在你飞黄腾达时,切勿志得意满忘乎所以,居安思危可保久长;在你食不果腹时,也勿心灰意懒一蹶不振,也许只在一夜间,你的境遇就会有着惊人的变化。在寒冷的冬夜后总能盼到光明和温暖,所以一个人对人世间还是应该满怀希望、充满信心。
***
“想不到吴家花园竟是如此破旧!”望着朱漆斑落的大门和蛛网尘积的屋檐,燕自怜颇为感慨地说。
“那你想不到它昔日的主人是何等不可一世。吴福泰是江南大富豪,为了这座宅子曾特意请教江南杨氏,不知耗费多少人物财力方始建成。江左名流无不以一睹其风采为荣。但谁想会有寒鸦筑巢、野狗穿户的一天?昔日的繁华当真如南柯一梦,令人扼腕。”李无为摇着头,脸上也不禁露出感叹之色。
燕自怜道;“所以说天道循环、祸福无常。可叹叹芸芸众生,熙来攘往,皆为名利。须知功名尘士、千金易散、美人黄花、生死一瞬。情知不作庭前柳,到得秋来日日疏。但个中机缘凡夫俗子又怎看得破?”
李无为道:“因为人有追求,才锐意进取,才会推动社会前进。假如人人都能轻名薄利、超然物外,就象老子所描述的鸡犬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社会,那还不知何等闭塞落后。人活着不可能没有有欲望。那些高人隐士的欲望就是过一种啸傲林泉的生活,而那些自诩心如止水的僧尼道士,他们的欲望就是死后进入西方极乐世界,或是得道成仙。真正能够超凡脱俗、大彻大悟的人,我还没有见过。”
燕自怜道:“那也说的是,要不然少林武当的那些出家人、方外之士为何世世代代卷入武林仇杀之中?”
李无为道:“人既然活在世上,就不可能真正与世隔绝,桃花源毕竟只是诗人的想象。江湖上更是如此,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一入江湖,就甭想再过太平日子。少林、武当身处武林漩涡,不是被推上浪尖,就是被彻底吞没,而世人是永远不会记住失败者的。你看昔日青城、括苍、九华诸派也曾风光一时,但如今在江湖上已难有立足之地。为了生存,它们只能苦苦挣扎,倒不是成心想称雄武林。”
正说着,忽听南荷道:“李大哥,扬威镖局的金刀周阳带着江南诸名镖师来了。”
李无为、燕自怜闻声望去,果见街那头一群人正簇拥而来,行人纷纷闪避。当先一人高大威猛、满面红光,腰里挂着把沉甸甸的金刀。他身后跟着“满天星雨”章伯威,其余人也都是镖师打扮。眼见他们来势汹汹、杀气腾腾,显见是准备兵戎相见、大动干戈了。
李无为对燕自怜道:“这位老者便是与令尊齐名、‘三镖王’之一的金刀周阳。此公武功倒还罢了,资历极老,江南诸镖局以他为首。”
燕自怜道:“看他一脸正气,不象是坏人。”
李无为道:“此公性格刚硬、嫉恶如仇,倒是我辈中人,只是天生的火爆性子,有点刚愎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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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周阳已到了面前。他打量了一下破旧的宅门,脸现不快,朝李无为拱手道:“这位公子,这里便是吴家花园吗?”
李无为含笑道:“正是。”
有名镖师气冲冲地道:“杨大少约我们在此地会面,不知是何居心?”
周阳道:“纵是龙潭虎|穴也要闯闯,我不相信自然盟能搞什么花样,万事总得讲个理字。”
他手一挥,众人鱼贯而入。章伯威经过燕自怜时,狠狠瞪了她一眼,又满腹狐疑地瞟了眼李无为,这才悻悻而入。
南茶道:“姓章的一脸诡异,必是心情叵测之徒。”
李无为道:“今日很多事都要落在他身上,方能搞个水落石出。”
燕自怜道:“李大哥,我们也进去吗?”
李无为道:“不忙,自然盟还有两批客人未到,咱们稍等片刻。”
忽听马啼声由远及近,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当先两人鲜衣怒马,宝剑明珠,摇头晃脑,飞扬跋扈,一看便知是豪门子弟。紧跟着他们的都是仆人打扮,却也显出出盛气凌人之色。还有十余骑人马落在后面,俱是白衣长剑,神情肃然。
李无为笑道:“想不到会英山庄的两位闯祸大王和华山派并作了一路。瞧他们不可一世的模样,纨裤子弟的脾气是改不了的了。”
南荷也笑道:“这两位草包公子被大哥惩戒时的狼狈相,简直把会英山庄的脸都丢尽了。我看他们满不在乎、春风得意的样子,倒似把那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些富家子弟别的本事没有,厚脸皮功当真了得,恐怕是刀枪难入了。”
李无为道:“徐英、徐雄兄弟俩固不足虑,华山派倒是来了不少好手。为首的是华山五老之一的‘怒剑’盛长风,他也是华山派掌门花迎剑的师叔。”
马队在吴家花园前停下,颔有微须的徐英首先下马,油头粉面的徐雄也想潇洒地跳下,谁知脚在马镫里没有抽出,摔了个仰八叉,一时呼爹叫娘,慌得家人忙上前搀扶。
燕自怜见他如此一个大男人下马都下不利索,做出这副丑样来,不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雄正自窝火,忽见一绝色少女对着自己莞尔一笑,顿时魂都没了,两眼瞪得就差眼珠子夺眶而出,一行涎水调皮地自嘴角滴落。
他自命风流,极为好色,仗着会英山庄的金字招牌和祖母的溺爱,也不知玩弄过多少女子。管她是中年壮妇、新婚少妇、黄花闺女、无知幼女,只要稍有姿色,他便会坑蒙拐骗,非到手了方肯罢休。他也不知享受了多少风流快活,可是今日一见燕自怜,顿觉十几年都白活了,平日里那些娇滴滴的女子怎得都变得如木刻泥塑般生硬呆滞?于是他立下雄心壮志,一定要把这位天仙美女弄到手。想到能和这样绝色少女肌肤相接、翻云覆雨,一时心痒难搔,舌头舔着嘴唇道:“好快活,好快活,但得能入温柔乡,只羡鸳鸯不羡仙……”
徐英见他对着一头石狮挤眉弄眼、做出一副柔情万种的模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二弟,你对一头石狮子表什么情呀?”徐雄从美梦中醒来,定睛一看,眼前不正是一头怒目贺睁的石狮吗!原来燕自怜见他神情可恶,早就走开了。
徐雄自觉没趣,一回头却见那位令他丢魂落魄的少女正在一名相貌平常的书生模样的人身旁,而且颇有亲近之意,不平之心顿起。想我家世显赫、财大势粗的名门子弟,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美丽少年,风流倜傥、缠绵悱恻的多情公子,武世超群、刀法无敌的江湖儿郎,竟然比不上一个穷酸丁,传到江湖上岂非让人笑掉大牙?这不仅有伤我徐家公子的威名,会英山庄也得大丢颜面。不行,为了家门的颜面,我徐雄哪怕上刀山下火海、进油锅滚钉板,吞一百只老鼠生二百个鸡蛋也非把她娶进徐家门,这叫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一时间,他显出了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神色。要是有人击筑,他当真会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众人见他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眉开眼笑,都是暗暗奇怪,以为遇上了一个白痴。只有徐英最是了解不过,他兄弟不是白痴,却是花痴。当下拉着徐雄往门里闯,徐雄人已进大门,却仍然回头死死地盯着燕自怜,脑袋仿佛倒长了一般。
燕自怜见他模样怪异,忍不住笑道:“这人……可真怪!”
李无为叹道:“只因为你太美了。”
说话间,盛长风领着华山弟子也一拥而入,他面沉如水,似是心事重重。
李无为道:“客人既已到齐,我们也该进去了。”当下携着二女之手,进了吴家花园。
***
吴家花园虽已是断垣垣残、破败不堪,但屋舍纵横、院落重重,依稀可见昔日的恢宏气象。那个名躁一时的大花园,虽已是荒草萋萋、狐兔出没,但场地宽阔,亭阁犹在,犹可想见旧时的繁华景象。
在它的主人极盛之时,这大花园也的确风光一时。有的是四季长青之树、百日不败之花,有的是喜作憨态之兽、善讲人语之鸟。春有赏花的小姐,三三两两,莺声燕语,簪花斗草,绮罗穿梭,但见酥胸半露春衫薄,纷向墙头看儿郎。夏有纳凉的绅士,七嘴八舌,唾沫横飞,品评英雄,议论政事,只恨庙堂君臣非伯乐,竟让宝马拉破车。秋有赏月的才子,一步三摇,神情悠然,触景生情,诗兴勃发,可惜菊花黄酒有时尽,佳辞妙句终不得。冬有玩雪的娇童,数株红梅,满地玉屑,堆雪成|人,童趣横生,大骂太阳公公起得早,白雪化水人变猴。日有络绎不绝的车马,堆积如山的礼品,张灯结彩,花枝招展,称兄道弟,笑里藏刀。夜有酒肉飘香的盛宴,亮如白昼的华灯、脂香粉浓,推杯换盏,轻歌曼舞,拥红倚翠……盛夏过后是冷冷的秋,繁华过后是无尽的寂寞。人生贵贱无始终,倏忽须臾难久恃。惟有槛外长江空自流,诉不尽的沧桑,道不完的故事。
如今园内惟余一地黄土,半座红亭,草木藤萝,狐狗鼠蛇,这份凄凉直让人潸然泪下。现在场地中央摆起了一排长桌、两列木椅。金刀周阳正襟危坐,神色凛然,众镖师或立或坐,交头接耳,皆有狐疑之色。另一边坐着“怒剑”盛长风,灰须无风自动,神色不怒而威,其余弟子全都拱卫在他身旁,神情漠然。长桌一头坐着徐英、徐雄,老大不怀好意,眼光尽往几名长相英俊的华山派弟子的脸上瞧;老二吊儿郎当,犹自不住向门口张望。一见到燕自怜娉婷而来,嘴角又成清泉眼,双目竟成不灭灯。长桌的另一头只站着一人,一个极不寻常的人,无论谁看他一眼,都会肃然起敬,凛然生畏。
他脸上透着微笑,这是他最显著的特征。这是一种让人捉摸不定的笑,带着温暖,透着狡黠,还有点不怀好意,但绝对很可爱。他背负双手,神情闲然,看着蓝天白云,兀自出神,浑身散发着一种超然物外、令人神醉的魅力。
其实他的相貌极其平常,甚至丑陋。但与生俱来的一种不凡器宇,又让人觉得他神采飞扬。他个子很矮,却如大树般稳重;他脑袋很大,里面装的是无穷的智慧;他的眼睛很细,却如刀锋般锐利;他的神情凝注,似乎永远在思考着什么,而爱动脑筋的人通常是令人敬畏的。就是这样一个极其寻常的人,全身散发着夺目的光彩。连自以为天下第一的徐氏兄弟,第一眼看到他,也嘀咕了一声:“这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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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就是杨大眼!”燕自怜脱口而出,但她随即好奇地道:“杨大眼眼睛那么小?”
李无为笑道:“杨大眼眼睛一定要大吗?名字是父母取的,就算名不副实,那也无可奈何。曹操未必有操行,北宋有了张邦昌反受了亡国之耻,昆仑派的成有德更是无德无能。”
燕自怜笑眯眯地道:“还有李无为未必碌碌无为,给你取名的人真是没眼光,错把明珠当瓦砾。”
李无为叹道:“这个人的确不高明,有时我还真想揍他一顿,可是最终还是下不了手。”
燕自怜道:“是你长辈?”
李无为似笑非笑地道:“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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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燕自怜进来以后,徐雄的眼光便没有离开过她半寸。眼见她跟李无为有说有笑,却连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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