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事多磨
赵颜被突然抓住,显然惊惧。但看到来者时,她的惊惧便平复了下来。只是,她立刻冷下脸色,用力甩开他的手,努力逃开。
“你去哪……”莫允追上,再一次拉住了她。
他这一拉,牵动了赵颜的伤口,她吃痛,叫出了声。
莫允微惊,松了手,待察觉时,便发现自己的手上满是黏腻的鲜血。
赵颜捂着手臂的伤口,开口,声音里尚有颤抖:“我去哪里不用你管,别再跟着我。”
莫允看着她,忍着胸中的痛楚,道:“村里的事……你……”
赵颜听到这句话,突然笑了起来,“那些人是被我害死的,是我把人引来的。我一直都跟魏启有联络,受伤背叛都是做戏,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很想杀了我吧?”
莫允惊愕不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赵颜依然笑着,道:“我就是‘十恶不赦’,我丧心病狂,我什么人都能害,什么坏事都能做……”
“那你为什么逃……”莫允开口,打断她。
赵颜愣住了,“我没有逃!”
“你若是害死村人的帮凶,就该留在村里做受害者!你若是要帮魏启害我,就不该避开我!”莫允的声音突然放大,话语里有了激烈的情绪,“赵颜,你到底想怎样!”
他喊完这番话,便无力再说什么。
赵颜看着他,神情里惟有冷漠和厌恶,但她的眸中,却浮起了水雾,泪水盈满了眼眶,终是压抑不住,自脸颊滑落。
“我想怎样……”她开口,“我还能怎样……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到!你要我怎样!”
她的这番话,分明带着悲怆。莫允心头一紧,只觉得凄凉,她的眼泪和绝望,难分真假。只是,若他抽身离开,她便真的无依无靠。魏启又岂能放过她,即便上次的出手相伤是做戏,那么下次呢?除了信她,他再无其他选择。
“跟我回戚氏……”他努力说出这句话。
赵颜伸手,擦了擦眼泪,冷冷道:“我哪里都不会去。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会向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低头!”
“师傅没有抛弃你……”莫允缓步上前,道,“是你娘抛弃了师傅。”
赵颜一时不能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但反应过来时,狠狠地吼道:“你胡说!你想用这种谎话来给他脱罪,简直可笑!”
莫允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听着自己的声音都觉得缥缈,“我没有说谎……还记得么……小时候,我们见过……”
他没说完,便倒在了地上。
赵颜微惊,脑中混乱不已。她呆立了片刻,准备走开,脚下却踩到了什么。
她低头,就见脚下有一个小铜盒。她犹豫片刻,蹲下身子,捡起那铜盒,不禁百感交集。
胭脂……
她轻握着那盒胭脂,静思片刻,继而,伸手扶起莫允。
她本是柔弱女子,又受了伤,拼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勉强拖动莫允。她带着他,蹒跚地走了一段路,便见前方一棵大树,树根盘错,草木茂盛,甚是隐蔽。她努力带着莫允到了树根处,歇息了下来。
她坐下,轻轻喘着气,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疼得麻木了。她在裙裾上撕下一条,扎起了伤口,勉强止血。黑暗中,隐隐有野兽之声,她不会生火,只能压着心头恐惧,坐等天明。
莫允不知受了什么伤,外表上并无伤口,但见他眉头深锁,唇角带血,伤得应该不清。
赵颜垂眸,看着他,想起了他刚才说的话:师傅没有抛弃你……是你娘抛弃了师傅。
不可能。她打消自己的念头,娘亲没有理由抛弃戚函的。娘亲是天下第一美人,是戚函始乱终弃,抛弃了娘亲。天下人都是这么说的……不可能有错……
这时,莫允咳嗽了起来,呼吸艰涩。
赵颜犹豫许久,才伸手,探上他的额头。异样的滚烫,让她缩回了手。她有些紧张,这时,一滴露水落在了她的手背,微凉。她抬头,就见薄雾慢慢在山岭间蔓延开来,大树的树叶上,沾了露水,正滴滴落下。她想到了什么,又撕下了裙裾的一条,起身,爬上大树盘错的树根,盛着叶上的露水。待布条湿透,她爬下来,将布条叠好,敷在了莫允的额上。
她做完这些,又想到了什么。她找了一片树叶,盛了一叶露水,小心地喂进了他的口中。
反复几次之后,他的呼吸平静下来,只是,体温依旧滚烫。赵颜并不是大夫,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约莫到了黎明时分,赵颜困极,意识朦胧起来。她隐约觉得有人走动,猛然惊醒了过来。就见莫允已经起身,在一旁打坐调息。
她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怔怔地看着他。
莫允察觉她的动静,睁开了眼睛,道:“我没事了,你休息吧。”
赵颜下意识地想避开,但心头的疑惑却纠缠着她。她起身,走到莫允身边,道:“我有话问你。”
莫允了然,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师傅没有抛弃你,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在找你……那个木匣,是他亲手所制,命我交给你的嫁妆……”
“这只是你一面之词……”赵颜打断,“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戚函用剑换了我娘,却对我娘冷淡至极。而后,更抛弃了她,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我说的是一面之词,天下人说的,就不是么?”莫允回答,“你说师傅毁了你娘一生的幸福,那我问你,你记忆里的娘亲,可是终日愁眉苦脸的?”
赵颜答不上来。的确,记忆里的娘亲,总是笑得明丽,眉目间都是平和满足。日子再清苦,娘亲都没有皱过眉头。因为这样的笑容,小时候的她从不觉得穷窘,每一日都是欢乐无比的。
“其实,我们见过……”莫允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惆怅,“大约十年之前,我随师傅云游,曾遇到过你和你娘亲,还有……你继父。”
赵颜有些茫然。
“在那之前,我和你口中的‘天下人’一样,只以为师傅抛弃了天下第一美人‘滟姬’。”莫允平静地说道,“你娘,是个不寻常的女子。富贵荣华、权势地位,在她眼中,不过尘土。她要的东西很普通,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懂那份普通的可贵。师傅从不曾入她的眼,更不曾入她的心。她选了你继父,这就是答案。”
不知怎么的,那些模糊的记忆一下子清晰起来。此刻的赵颜竟能清楚地想起,小时候,牵着弟弟的手,漫无目的地疯跑。晚上,捧着大把的枣子,带着一身泥尘回家。父母并不呵斥,只是笑着唤他们吃饭。
她忘了,她并非自始不幸。从能记事开始的每一天,她所领略的,都是最好最好的东西。
“……当时,师傅想带走你,但你娘用戚氏隐居的秘密威胁师傅,迫他放弃。师傅无奈,只得作罢。后来,他换了隐居之地,再回来找你的时候。却不想一场洪水,村庄尽毁,你和你娘早已不知所踪……”
听到洪水二字,赵颜的心中顿时溢满苦楚。死于洪水的父母;无钱治病,在逃亡途中被灾民践踏而死的异父弟弟;饥寒交迫,受尽□的自己……
这些记忆夜夜折磨着她,咬啮着她的灵魂,让她不得安宁。连汐夫人对她的好,也湮没在了这样的痛楚之下。她怨不得天,只能怨人,若是不怨,她不知如何平复自己的痛苦。只是,到头来,她错了。如今的她,不得不承认。毁了她幸福的,不是戚函,只是,那一场洪水,一场无情的天灾……
她笑了起来,又压抑不住地哭泣。她就那样,又哭又笑,无法自抑。
莫允看着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等着。待她平静下来,他才开口:“是我错了,若我一开始就带你回戚氏,就能免去许多波折……”
“我回不去了……”赵颜哽咽着,“我哪里都回不去……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莫允轻叹,道:“那些往事,是师傅的忌讳,高傲如他,又怎能允我说出来。他只让我送木匣给你。带你回戚氏和他相认,是我自作主张。”
赵颜不解,含泪看着他,幽幽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莫允笑得苍凉,“家人离散,血脉相向,这种事,我看得太多了。当日若不是师傅收我为徒,我早已沦落街头,生死难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和师傅,都是我的亲人。我只愿一家重聚,再不离分。”
一瞬的轻松,盈满心头。赵颜只觉得长久以来压在心口的重量全部消失,泪水止不住,但却再无悲痛。
莫允抬手,轻轻擦着她脸颊上的泪水,他笑着,道:“跟我回去,好么?”
自他手掌传来的温度,暖着她的脸颊。她心头微热,却依然惶惑着,不敢答应。
“……魏启……”她的眼神黯淡下来,“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莫允的神情微微一变,“回到戚氏之后,绝没有人能伤你一根头发。”他说话间,眼前仿佛浮现出那惨遭屠戮的山村,悲愤,染上了他的瞳孔,“他多行不义,他日必有天谴……”
赵颜却苦笑,“世上……哪有天谴……”
莫允的手轻轻按着她的肩膀,道:“跟我回戚氏,一切就都结束了。”
赵颜再无法拒绝,她擦了擦眼泪,点了头。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冠,缕缕洒下,终驱散了一夜的阴郁寒冷。而那时,谁也没发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潜伏着数名劲装男子,片刻之后,其中几名悄悄离开,消失在了山岭之中。
……
无地自容 '下'
下山数里之外,有一处集镇。几日之前,英雄堡为了搜捕逃犯,来了一大群人,更包下了镇上最大的客栈。连日来,不断有执刀负剑的男子策马来去,久而久之,镇上百姓也就见怪不怪了。
魏启坐在客栈的阁楼内,听着歌女低唱,品着手中的清茗。
方才,山岭中的那些劲装男子就恭敬地站在他面前。
魏启放下茶杯,道:“看来,他们很快就会往戚氏的隐居之处,给我好好跟着。”
“是。”
魏启抬眸,看了一眼那含笑低唱的歌女,自语般地轻声道:“……女人,始终是不可靠……”
歌女见他看着自己,笑得愈发妩媚。
魏启也笑,刚要说什么。却见有人匆忙入内,道:“堡主,南海七十二环岛岛主温靖求见。”
“温靖?”魏启起身,微微惊讶。
“堡主……”来者的话音中有了一丝惊惧,“纤主在他手上。”
魏启皱眉。他抬手,示意歌女退下。然后,便等着温靖进来。
温靖入内之时,脸上依然带着温善的笑意。他微微拱手,道:“魏公子……不,现在应该是堡主。”
魏启也起身,抱拳道:“温岛主太客气了。”
温靖笑笑,在桌边坐了下来。
魏启也坐下,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温岛主既然来了,就说亮话吧。”
温靖点头,看向了门外。只见几名东瀛忍者押着曦远,走了进来。
曦远的样子甚是虚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老夫来这儿的路上,遇上了纤主,相谈甚欢,便一同前来。听说堡主有志一统江湖,不知老夫是否有幸与堡主合作呢?”温靖笑道。
魏启笑了,“温岛主武艺高强,又有东瀛忍者辅佐,能与岛主合作,是我的荣幸。岛主请先去客房休息,结盟的事宜,稍后细谈。”
温靖起身,笑道:“堡主果然快人快语。温靖就先告辞了。”
忍者放下曦远,随温靖一同出了房间。
魏启却不气不恼,他起身,替曦远解了穴道。
曦远一恢复行动,立刻怒道:“你真要跟他合作?!”
魏启笑道:“能动气,看来是没有大碍了。”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温靖自脱离神霄派之后,处处与天师作对。你跟他合作,是想背叛天师么?!”
魏启重新坐下喝茶,“我之所以跟他合作,归根到底,是因为你办事不力吧。”
曦远闻言,心中忐忑起来。当日她夺得三件神器,又成功困住众人,本以为大功告成。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路上竟遇温靖伏击,她身边本就没有多少人马,失手惨败。
她皱眉,道:“温靖老谋深算,我不过是一时大意,才会……”
“不用说,那几件神器也落在他手上了吧。”魏启讥屑,“女人就是女人,真遇到大事,便一点用都派不上……”
“魏启你……”曦远生怒,正想说什么,却被魏启打断。
“纤主不必动怒。与他合作,不过是权益之计。神器我自会夺回,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曦远压下心头怒火,“魏启,你能有今日,都是‘天师’一手提拔。你若是敢背叛天师,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曦远话还未完,却在电光火石间被扼住了咽喉。
“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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