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事多磨
小小转头,就见魏启身上已经负了伤,早已无顽抗之力。但他眼神里的恨意却愈发炽烈,灼得她胆怯。
地室之中,突兀地安静下来。悠悠的琴声之中,惟剩了王文卿的声音。
“得九皇器者得天下。太平城、英雄堡、神农世家、东海七十二环岛、岳岚剑派、破风流、神霄派、神箭廉家、戚氏。有此九家相助,何愁天下不得……”
地室之中的人听得此话,心生茫然,面面相觑起来。
魏启忽然狂笑起来。“得九皇器者得天下……原来,我一直都被骗了。天师果然是天师,好一招运筹帷幄。你告诉我这九件兵器下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他看了看温靖,又抬眸看着小小,“只差一点……我明明已经将一切握在手里了。天师,你说我机关算尽,你又何尝不是?!如今,能得天下的人也不是你!而是这位‘左盟主’……哈哈哈……”
“世人肤浅。藉九皇之力,做一方君主,享荣华富贵。此乃下下之志。”王文卿笑望着小小,说道:“贫道这一辈子都在等一个能一统天下的人。小姑娘,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一派胡言!”廉钊上前一步,斥道,“天师,您是修道之人。今日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对得起先帝的恩宠么?!”
王文卿微微打量了廉钊一番,道:“长弓箭匣,这位是神箭廉家的公子吧。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果然是栋梁之才。贫道若是猜得没错,你应该奉了圣上之命,要诛杀贫道罢。”
廉钊皱眉,沉默。
“不,不仅是贫道,所有神霄弟子恐怕都逃不过这一劫。”王文卿一脸悠然,话语中全无惧意,“抹杀祸乱根源,巩固朝纲。圣上在这方面倒是拿手得很,岳元帅既然能斩,贫道自然也不在话下。”
“大胆!”廉钊的怒意染进了神情之中,语气也愈发急躁了。
王文卿笑了起来,道:“廉公子,贫道刚才说的话,你也听见了罢。今时今日,得到‘九皇神器’的人不是贫道。贫道充其量也只是‘九皇’之一。”他轻叹一口气,“廉公子若真要诛除祸乱,就要杀了那个统领九皇的人才是。”
廉钊心头一紧,转头,望着小小。神情里的杀意土崩瓦解,空余了迷惘。
“不可能……”沉默之后,他却开口,说出了方才魏启说过的词来。
“贫道星占,从不出错。九皇临世,天下归一。”王文卿扫视了众人一番,“诸位今日能齐聚于此,种种因缘巧合,俱是天命使然。这其中奥妙,诸位应该也有所察觉了罢?”
这话出口,众人的脸色都有了微微的变化。
一路而来,发生的一切,似是凑巧,似是人为,那些无法解释的好运霉运,难道,就是“天命”二字?
王文卿看着众人惊讶疑惑,神情里有了一丝无奈。他开口,道:“廉公子,你亦是九皇之一。若是这位小姑娘真要一统天下,你该如何自处?”
廉钊只觉得思绪纷乱,他看着小小,呼吸微滞,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小小看着他。想起了出发之前她那莫名其妙的担忧。果然……应验了……
想起,廉钊曾说过:……当今圣上,并不把‘九皇’放在眼里。圣上担忧的,就是有人假借‘九皇’之名,妖言惑众,扰乱朝纲。……乱臣贼子,不足为惧。只怕神霄捧出一个‘真命天子’,到时候,就真的天下大乱了。
而如今,她的角色,恰好就是被神霄捧出的“真命天子”?……这未免也太讽刺了点……
这时,银枭突然喝道:“臭小子!”他一把拉住廉钊,怒目道,“你敢动那丫头一根头发试试!”
李丝见状,道:“哎呦,强盗,你头壳坏啦。他怎么会那么做啊!”
“也不是啊,万一大义灭亲呢?”一旁的岳怀溪凑上去,说了一句。
“谁也不准动主人!”彼子和鬼臼异口同声,道。
“大家是自己人,先别争了。”魏颖见状,劝道。
“谁跟朝廷走狗是自己人啊?!结盟还是看那丫头的面子!”
“这不是关键哪!”
……
不知为何,一时之间,地室之中的情况混乱起来。小小眨眨眼睛,看着那群被誉为“九皇”的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人心各异,她左小小的确是阴错阳差地做了很多事,也莫名其妙地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置,但是,这并不代表这里所有人都会听她号令。不说别人,单说廉钊,就一定不会。要他做出谋逆犯上的事,该有多难啊?说不定,真的会大义灭亲呐!啧,要是这么一来,联盟一定瓦解。到时候,她帮谁好哇?啊呀呀,怎么又兜回原点了?
她想着想着,笑出了声。
众人听到那笑声,都静了下来,看着小小。
小小停下笑意,看着王文卿,道:“天师,你真的觉得我能一统天下?”
王文卿看着她,微微眯起眼睛,不说话。
小小无奈道:“其实,我啊,没什么本事。女侠什么的,完全是误会。武林盟主么,只是挂名。拿得出手的武功只有一套小擒拿,不过败在很多人手上了。剩下的,就是能唬人。不过,别人被唬了几次,下次就不会着道了。”她说到这里,看了银枭一眼,“还有,就是卖唱……不过,三弦弹得没有师叔好,唱得没有李姑娘强……”
温宿和李丝皆是一愣,继而也无奈起来。
“总之……”小小笑了笑,“我不觉得自己能得天下……应该是误会……”
王文卿叹了一口气,道:“小姑娘,你当真不想一统天下?”
小小反问,“天师为什么想要一统天下?”
王文卿欲言又止,思忖了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小姑娘,以你的年纪,应该也亲眼见过战乱吧。”
小小点了点头。
“世上纷争,如日月消长,江河盈竭,周而复始。单说我朝,靖康之乱虽已去,但强敌仍在,争端不息。这些事,神箭廉家该比贫道更清楚。”
听到这番话,廉钊不禁惆怅。
“贫道方才也说了,利用‘九皇’,做一方君主,乃是下下之志。”王文卿的语气里,突然有了一丝锐气,“若藉九皇之力,便能统一四海。从此,再无国家之分,再无纷争战乱,世人可永得太平。这,才是大道所归。小姑娘,你明白贫道的意思么?”
小小低下头,心中了然。若是没有金、宋之分,也许,就没有靖康之乱。国仇不再是国仇,家恨也不再是家恨。天下一统,世间便能得真太平。
她是孤儿。小时候,师父告诉过她,她是在朱仙镇被捡到的。那一年,岳元帅被十二道金牌召回,金兵反攻,来不及撤出的百姓惨遭屠戮。她的生身父母,也许就是死在那一场杀戮之中。
她蒙师父收养,无忧无虑地平安长大。然而,天下,如她这般的孩子何其之多,其中又有多少有她这般的运气,能遇上师父?将心比心,谁不希望永得太平,远离战火?
这样的“大道”,比起保家卫国,比起除暴安良,比起什么来,都“大”得太多了……“大”得让人无法反驳。
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甚至于廉钊,都心生了疑惑。
“天师,我只是人哪。”小小却突然这么说道。
王文卿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天师说的没错,若是这样,便真的能消除战乱。只是……”小小吸口气,道,“……今日,我若是应了这要求,就是公然与朝廷作对。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变成钦犯。在天下太平之前,先要陷入纷争。与‘大道’比起来,这样的牺牲的确算不上什么。只是,我只是一介凡人,与其谋求那天下太平的大道,我倒是希望,能好好守着眼前的一切。”
她顿了顿,笑道:“天地为大,万物为小。以小为小,方成其大。我叫‘小小’,又怎么成得了‘大事’呢?”
王文卿看着她,沉默许久之后,慢慢笑了起来,“无为……”
他说完这两个字,便含笑抚琴,不再多说一句。
小小也不再说话,只是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好像明白了很多事情。师父放弃九皇,离开神霄的理由,她似乎也开始慢慢理解了。而这样的理解,让她的心生满足,渐而喜悦。
她笑着,看向了众人,道:“我们出去吧!”
众人听完她刚才的话,本是一片沉默。但她的声音一起,所有人都渐露了笑意。
“是啊是啊,我们出去吧。听你们说话,听得我胃疼。”石乐儿紧皱着眉头,不满道。
她转身,一把拉起小小的手,迈步便往外走。
小小看了廉钊一眼,无奈。
正在此时,一名“曲坊”的弟子疾步而来,带着微微惊惧,道:“盟主!观外来了一大队朝廷兵马,已将这道观包围了。”
小小一惊,却听琴声一顿,突兀停止。
王文卿缓缓站起身子,“果然来了……”
小小不解,来了?谁来了?
……
无辜之人
王文卿缓缓站起身子,“果然来了……”
小小不解,来了?谁来了?
小小还未能细想,就察觉了周遭诡异的气氛。在那“曲坊”弟子通报完之后,这地室中的敌意便指向了另一个人:廉钊。
“廉公子,你别告诉我,观外那队兵马跟你有关系啊。”银枭双手环胸,面带不屑,道。
廉钊看了看众人,目光继而停在了小小身上,平静道:“将消息告知朝廷的人,的确是我。”
银枭皱眉,正欲动手,廉钊却又道:“这是我职责所在,诸位不会忘记了吧?”
“廉公子的意思是,那队兵马不是冲我们来的?”李丝含笑,问道。
“不是。”廉钊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小小吁了口气,刚放下心。王文卿却笑了笑,道:“廉公子,敢问现时带兵到此处的人,是谁?”
廉钊被这么一问,倒是语塞了。廉家的兵马都归他调度,没有他的命令,自然不会来此。若是朝廷收到他的消息前来,那调派的就该是附近县府的兵马。统领的人是谁,他的确一无所知。但能下令的,便只有当今圣上。只是,如果单单是为了神霄,他手下的兵马已经足够,为何还要调动额外的兵马?除非……
“看来廉家的忠君爱国,在圣上眼中,还是打了折扣的啊。”
王文卿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廉钊的神色就已经不复方才的平静。
“为了政权稳固,天下安泰,廉家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呢?”王文卿的语气里满是压迫,双眸之中的锐气让人不可逼视。
小小心中一凉,王文卿话中的深意,她也明白了几分。当今皇上早就下过密令,追查九皇,肃清神霄。而廉钊正是循着这个命令行事。之前,魏启和曦远心怀鬼胎,一度想至廉家于死地,借刀杀人。而后,廉钊与江湖人士结盟,共同对付神霄。诸凡种种,廉钊虽一直以朝廷的立场自处,但这其中复杂纠葛,黑白混淆。虽是到皇帝耳朵里,难免起疑。而密令中所说的“凡是知晓九皇秘密”的人,也许并不仅仅局限在神霄一派。
如果外头的军队真是皇帝下令而来的,那么,他们必死无疑!
小小看着廉钊,心中忐忑不已。
方才天师说要她一统天下,她只当空谈。但如今观外兵马不是作假的,若是不造反,恐怕真难逃一死。而现在,王文卿的矛头直指廉钊,他所说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利用如今的情势,逼廉钊就范。既然当今的皇帝能斩岳飞,就一样能灭了神箭廉家。这个道理,廉钊不会不懂。
小小想到这里,正要上前,说些什么。却听廉钊开口,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有一天,圣上为稳定社稷,要灭我廉家……廉家必然遵从。”
廉钊站在王文卿的面前,不卑不亢。语气里的坚定没有一丝杂质,让人眩惑。
王文卿看着他,不发一语。
廉钊清浅一笑,道:“这样的事,岳元帅做得到,廉家做得到,而天师却做不到……不是么?”
廉钊此话一出,王文卿便沉默了。他下意识地,又看了小小一眼。小小却望着廉钊出神。
王文卿微微阖眼,便想起了很多事情。多年之前,那毅然班师回朝,含冤屈死的将领。是愚,是忠,尚无分晓。以后,也不见得会有分晓。还有,他那放弃一切,绝然离开的爱徒……他一直以为,能懂得他天下大道的,惟有他那聪颖过人的弟子。然而,他却留下了“怀仁”二字,从此不知所踪……
仁,何等迂腐的字眼……而如今,面前的这些人,跟他讲的,难道也是“仁”?
“说来说去那么多废话,你们的意思我算是明白了。现在,外面那队兵马虽然不是冲着我们来。但若是知道了我们就是‘九皇’,我们便必死无疑。是吧!”银枭冷哼一声,道,“姓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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