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事多磨
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
她下了床,推门出去,就看到那不大的厅里聚满了人。受伤的弟子好像都没什么事了,但却一个个如临大敌般地站在温宿身后,严阵以待。
石蜜坐在椅子上,优雅地品茶。
“宗主要如何才肯施救?”只听温宿强压着怒气,开口道。
石蜜静静地喝着茶,一语不发。
她身边的彼子开口道,“你们中了‘生蛇蛊’的毒,使用药物无法根治。只有宗主的神针推血才能治愈。不过,这神针推血,只有‘三尸神针’才能充分发挥其威力。”彼子笑笑,不紧不慢道,“‘三尸神针’共七百二十枚,其中三百六十枚在我神农世家,一百零八枚在你们东海,剩下的二百五十二枚下落不明。你们要真有本事,就去把这七百二十根针集齐,到时候,宗主自然施救。”
“你——”温宿皱眉,“强人所难!”
彼子看着他,“这点事也办不到,还敢求我神农世家出手相救?”
小小听到这里,心生无奈。看来,让神农世家出手救人难如登天,她手腕里的那根银针,看来是没戏了……
“只要集齐神针,宗主就肯救人?”说话的人,是廉钊。
石蜜抬眸,微微点了点头。
“好。”廉钊道,“在下会竭尽所能寻得神针。”
石蜜看着他,开口,“你要救谁?”
廉钊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石蜜浅浅笑了一下,“静候佳音。”
温宿看着廉钊,眼神复杂难辨,他开口,“宗主,若我寻得神针,又如何?”
“自然是救你们东海门下罗!”彼子回答。
“温宿,你……”廉钊有些怒意。
“廉公子不必生气……”温宿轻笑,“你别忘了,你未过门的妻子,是我的师侄,亦是东海门下。”
廉钊被这句话堵住了。
彼子笑了起来,“好一副如意算盘。宗主,这东海弟子不仅会水,还会算计呢!”
石蜜坐着,带着浅浅的笑意,不发一语。
小小站在门后,听得清清楚楚的。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些不舒服。这算是交易吧,拿命做交换的交易……她那师叔心机够深,才想得出这两全其美的办法。但如果,不是这样呢?如果只能在她和诸多东海弟子中选呢?她的命,值钱么?
小小笑了起来。她的命,当然不值钱。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脉中的银针。取出来如何,取不出来又如何?日子照过,东西照吃。难道,还真要去找那不着边际的七百二十根针不成。她又不是傻子!
她悄悄抬头,看了看廉钊,轻声自语:“你也别傻了吧……”
三人之行
小小悄悄回了屋,坐在床沿上。在这茫茫天下,找齐七百二十枚“三尸神针”,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大海捞针”了……她果然是短命啊……
她不禁想起小时候,她养过一条小狗。每天每天,她都带着小狗儿一起,形影不离。但是,不久之后,那小狗死了。她和师父一起做了墓,那时的她哭着问师父,为什么会有生死。
师父叹口气,笑着回答她:“只要是活着的东西,都会死的。死者入了土,便会化为草木。而世上万物,无不以草木为生。死,并非消失,而是换了姿态重新活在世上。这便是轮回。”
于是,她抬头,含泪问道:“轮回,不是投胎么?”
师父摇着头:“不是。……小小,你要记得,没有来世。所以,要好好珍惜眼前的东西。”
那时的她听不懂,依旧哭着,为自己的小狗伤心。
师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小狗的坟墓,仿佛自语般地说道,“不悖四时,不违命理。天道循环,顺其自然。”
不悖四时,不违命理。天道循环,顺其自然。
现在想想,这些话分明就是道家的口诀么。如今的她已不会执着于生死,那段话,照她的理解,就是:该活的时候活,该死的时候死。听天由命,不要强求。
她看看自己的手腕,笑着。唉,就是不知道她死了,有没有人葬她啊。虽然师父讲究“无葬”,但是,暴尸荒野总是不太好吧……
她正胡思乱想,敲门声响起,来者正是廉钊。
“小小。”廉钊笑着,走到床边,“告诉你个好消息。神农世家的宗主答应帮你取针了。”
小小怔了一下,眨眨眼睛。这算是报喜不报忧吧。那个“大海捞针”他是不准备告诉她?
廉钊斟酌着,开口道,“不过,宗主事务繁忙,怕是要等段日子。你先跟我回家,随后,我再请宗主过府。”
小小笑了。还真的是瞒着她呢。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些高兴。她从没想过,这个世上,会有人如此小心翼翼地顾及她的感受,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如此珍惜她的性命。
看到她笑,廉钊放了心。“那我们启程吧。”
“她不能跟你走。”廉钊的话音刚落,温宿便走了进来,说道。
小小看见温宿,立刻起身站好。
廉钊转头,皱眉看着他。“为什么?”
“她是东海弟子,她要去哪里,你应当先问过在下。”温宿说得理所当然。
此话一出,气氛当即凝重无比。
温宿走近几步,说道,“廉公子是不是忘了告诉我师侄,神农宗主要见‘三尸神针’才肯救人?你明知她身中‘淬雪银芒’,廉家此去千里,耗费时日。寻找神针之事,又非短时可成。你刻意隐瞒,居心何在?”
廉钊微怒,却不辨驳。他走到小小身边,拉起她,“我们走。”
温宿伸手,拦住了两人。“我已经说过了吧,她是东海弟子,她的去留,由我定!”
廉钊抬眸,眼神里尽是冰冷。
小小看着那两人间的杀气,怯怯开口道,“那个……我,我哪里都不去,我要去找‘三尸神针’!”
此话一出,那两人间的杀气顿散。
“小小……”廉钊转身,有些歉疚地看着她,开口。
“既然知道了救命的方法,我没道理什么都不做的。我要去找那些神针!”小小心中万般无奈,但口气是志气满满的。
“……”廉钊不知道要说什么。
“不要胡闹。”温宿冰冷地否决。
小小却不退缩,“我不是胡闹。师叔,你让我去吧!”
“神针之事,事关重大。不仅是你,还关系着东海数十名弟子的生死……”温宿说道,“你武功不济,不要添乱了。”
小小愣了愣,然后,认真道,“我虽然武功差,但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么!师叔,无论你说什么,我一定要去!”
温宿看着她,许久,叹了口气,“也罢,随你吧。”他转而看了看廉钊,“廉公子,你意下如何?”
廉钊不理会他,直接对小小道,“你要做什么,我陪你就是了。”
温宿的眼神里带着不悦,但口气依然平静,“寻针之事,事不宜迟。收拾一下,我们启程去镇上。”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小小吁了口气。还好还好,他们要是真打起来,她都不知道帮谁好。
“小小……”廉钊开口,声音里尽是歉意,“我不是刻意隐瞒你……”
小小回过神来,笑了,“嗯,我知道。”
廉钊有些讶异。
小小依然笑着,不再说什么。她突然觉得,若是世上有人如此珍惜她的性命,她自己还不珍惜,就太说不过去了。去“大海捞针”虽然是她的调停之计,不过,真做也无妨啊。
……
下了小山,穿过小村,往东行数里,就是城镇了。众人到达的时候,皆是狼狈不堪。连日激战,加上大多人的体内还留着“生蛇蛊”的毒,情况自然不佳。与众人的疲惫呈反差的,是镇上那热闹非凡的景象。
沿路打听下来才知道,原来是“齑宇山庄”的老夫人做七十大寿,“齑宇山庄”是镇上的大户,做寿一事自然是排场惊人。说起这“齑宇山庄”小小自然是认识。严格说起来,它并非是江湖门牌,只是普通的工匠世家,但其手艺出众,曾为王室修过宫殿,也因此名声大震。只是,光是这些,还不足以让小小记忆深刻。
十数年前,戚氏传人戚函曾用一把刀换走了齑宇山庄少庄主——现在已是庄主——沈沉的妾室,当年名满天下的美人,滟姬。
一直以来,这都被当成“才子佳人”的美丽故事在江湖上流传。但如今,小小却完全无法这样想。如果赵颜真是戚函和滟姬的女儿,那这段故事想必是以悲剧收场的吧……
直到到了客栈,进了房间,小小依然再想这些有的没的。所谓的天下第一美人,不知道是如何的天姿国色啊,要是能亲眼见见就好了……
啧,现在不是想美女的时候吧?!小小捶了自己一下。有时间还不如快想想怎么找那些针。七百二十根哪,那神农宗主分明是强人所难……她又想到了什么,拿出了账本,翻开。
不行哪,虽然有神农世家的纪录,但关于神针完全没有头绪。果然,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师父不知道的事情的哪。她无奈地将账本放回包裹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小小俯身捡起,然后笑了起来。
银色的翎羽。她清楚地记得有个江洋大盗答应过她,只要是她看上的宝物,他都会为她盗来。这枚羽令就是凭证。
小小看着手里的翎羽,没错啊,若是银枭的话,说不定会知道那些神针在哪里。
小小刚高兴了一会儿,又皱起了眉头。不过……他人现在在哪里啊?光给一根羽毛,完全没有用处哪!难道让她对着这根羽毛叫他的名字?又不是什么仙怪故事。
到底要怎样才能找到银枭呢?
小小正盯着羽毛茫然,就听到有人敲门。会来找她的,怎么想都只有廉钊。她收起翎羽,笑着起身开门。
“廉……”小小的话音还未出口,就对上了温宿的眼睛。
“呃……师叔……”小小只好改口,尴尬道。
温宿的神情冷淡,没理会她,径直进了屋,在桌边坐下。
小小无奈地关上了门,走到桌边,低着头。
“坐。”温宿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小小怯怯坐下,心里直发毛。她这个冷血的师叔来找她,一定没好事啊!
温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愣了一下,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左小小。”
“左小小……”温宿重复了一遍,似在沉思。
那一刻,小小突然觉得熟稔。用那样的容貌,叫出这个名字,让她如何不怀念?只是,世上有很多东西,是不能替的。
“左……没想到,大哥竟然自称姓‘左’。他对岳飞的忠心可见一斑……”温宿看了看小小,继续道,“一路过来,频发事端,没好好跟你说过话,是我疏忽。”
“……”小小听到这话,不知要说什么好。
“你身上的银针,让我看看。”温宿伸手,道。
小小听话地把左手伸了过去。
温宿轻抬着她的手腕,看了一会儿便皱起了眉头,“这般的狠手,你与那银枭之间的仇怨显然不浅。”他放下小小的手,道,“放心,现在你即是东海门下,他便动不了你分毫。取针的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呃……”小小点头,“谢师叔。”
温宿点点头,思忖了一会儿后,开口问道,“……你与那廉家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小小听到这话,立刻就愣住了。难……难以启齿啊……
“呃……”她尴尬着,无法回答。
“听他的口气,你们有婚约?”温宿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犀利。
“呃……”小小依然尴尬。
“是大哥定的?”温宿又问。
“呃……”小小继续尴尬。
“问你话呢。”温宿的口气一沉,略有不满。
小小一惊,道,“不是师父定的……”
“不是?!”温宿一拍桌子,愠怒道,“婚姻大事,该有长辈决定。你这是私定终身,成何体统?”
小小立刻解释,“没有啊没有,是他硬要负责的。”
“负责?”听到这句,温宿立刻站了起来,“负什么责?”
小小对自己的嘴没想法了。事到如今,她只好老老实实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温宿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他的眼神冰冷,语调也是微寒的。“人心难测,大哥曾得罪过廉家,你可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小小安静地看着他,不回答。
“他贵为廉家公子,为何对你紧追不舍,你可曾想过?”温宿走近了小小,说道。
小小避开他的眼神,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当然想过,只是,现在,不想再想了……
温宿叹了口气,道,“若你们两情相悦,我无意阻挠……我只是担心他居心叵测,到头来,你只换得一场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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