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
唧唧唧!唧唧唧!
吴希声能听懂简单的猴语。孙卫红是向他问候:你这一向生活得好吗?
嘿,我能好得了吗?父亲还关在学习班,天天叫我牵肠挂肚;在枫树坪又有刘福田盯着,时不时叫我提心吊胆;更要命的,是秀秀把我缠得死去活来,爱又不能爱,舍又舍不下,叫我不知怎么好。
唧唧唧!唧唧唧!孙卫红用粗糙的手抚摸主人的脸颊,是啊,你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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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卫红真是个多情的猴婆娘。自从回到花果山又成了猴皇后,小日子虽然逍遥自在,但它怎么也忘不了吴希声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情。吃着野果鲜桃的时候,腻在老猴王怀里撒娇寻欢的时候,跟猴哥们在山野里追逐戏耍的时候,孙卫红都会突然想起在枫树坪的日子,常常目光呆滞,傻不愣登,像突然丢了魂儿似的。孙卫红终于耐不住这种牵肠挂肚的思念,悄悄溜下山,登门来看望老主人。
瞅着孙卫红金光灼灼的火眼金睛,吴希声忽然想起这绝顶聪明的家伙,曾是知青楼大名鼎鼎的巫婆。“文革”后期,知青们前途渺茫,心情郁闷,盛行看手相算命,抓扑克牌问卜,孙卫红把这些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很快成为神通广大的预言家。往日,知青们遇到难以决断的糟心事,常常向孙卫红问卜求解,而且十问九准。吴希声便忽发奇想:我跟秀秀的事,何不请孙卫红来作个决断?
吴希声把孙卫红抱在怀里,轻声问道:小骚包蛋,你能给我卜一卦吗?说着,又指指天,指指地,指指自己的心窝,再指指孙卫红的扁鼻子。
唧唧唧!──孙卫红不住点头。它听懂了,或者说,它从吴希声一连串的肢体动作,猜到了主人话里的意思。
吴希声从笔记本上撕下两张白纸,一张写上个大大的“爱”字,另一张写上个大大的“不”字。然后,他把两张纸揉成两个小纸团,再后,他撮起两个小纸团,双掌合十,对着窗外的苍天拜了三拜,掌中的小纸团自然也摇晃了三下。虔诚有加地完成这些礼仪之后,他郑重其事地吩咐孙卫红:小骚包蛋,我的命运就交给你了!
第四章 天浴(9)
孙卫红蹦上小书桌,久久地盯着那两个小纸团。它仿佛知道,它现在要做的,是与两个年轻人生死攸关的大事,脸色陡地凝重起来,定定的目光随即罩上一层如烟似雾的巫气。稍顷,孙卫红伸出一只前爪,拨拉一下这个小纸团,又拨拉一下那个小纸团,反反复复,犹豫再三,整整捣鼓了十来分钟,让吴希声心里的小鼓也咚咚咚地敲了十来分钟,它才毅然决然地抓起一个小纸团,递给吴希声。
吴希声双手抖抖索索的,打开那个小纸团,上面写着个大大的“不”字,而且附加一个惊叹号。那大大的“!”就像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大炸弹,把吴希声吓得脸白如纸,满头满脸冒出豆大的汗珠。
我的天!我难道真的要跟秀秀说“不”吗?
唧!唧!孙卫红点了点头。
有没有别的两全的办法?
唧!唧!孙卫红使劲摇了摇头。
我的天!吴希声仰天长叹,泪雨倾盆。
这时候,伙房里传来张亮大嗓门的喊声:“吴希声,吴希声!公社的刘主任来看咱们,你快下来吧!”
希声悚然一惊。这家伙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会儿来?孙卫红下山难道被他看见了?刘福田还想把它逮去一刀宰了下酒吃吗?吴希声连忙抱起孙卫红,亲了亲,拍了拍,朝窗外的方向挥了挥手。聪明的孙卫红立马就明白该跟主人告别了,腾地一下上了窗台,再腾地一下蹦出窗外。吴希声听到田畈上响过一阵沙沙声,眨眼间,他的小情人小媳妇就跑得无踪无影。
吴希声这才两级一跳三步一蹬地下了楼,走进大厅一瞧,却没见到刘福田,就问张亮:“咦,刘主任呢?”张亮说:“什么狗屁主任?我是蒙你哩!雪梅早把饭做好了,左叫你不应,右叫你不理,一说刘福田来了,你就吓得屁滚尿流!”雪梅也咯咯大笑,说希声怕刘福田就像小老鼠怕猫。吴希声这才知道上当受骗,遭人戏弄,害他不敢跟孙卫红多呆一会儿,就十分生气,猛扑过去要捶张亮。张亮来了个金蝉脱壳,哈哈大笑着跳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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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山盟海誓(1)
小公猴在仙桃林当上美猴王,统治着一大群短尾猴,自然也是妻妾成群,惟我独尊。但是,爱,是不能忘记的。半年前,美猴王在花果山与孙卫红一见钟情,却被老猴王坏了好事,它从此常常在梦中见到孙卫红。那个在枫树坪知青楼长大的小娘们,不仅漂亮,而且有教养,说话嗲声嗲气,目光含情脉脉,那红彤彤的屁股蛋子,特鲜亮,特性感,真叫美猴王过目难忘。再则,美猴王也放不下花果山的花花世界。因此,它一天也没忘记要报仇雪恨,要打败花果山的老猴王。
美猴王相信,这个目标一定能达到。它比老猴王年轻十来岁。年轻就是本钱,年轻就是优势。它美滋滋地想:只要熬到老猴王老得没牙,迈不开步,再向它发起致命的一击,花果山就是我的天下,孙卫红自然就是我的猴皇后。
于是,美猴王卧薪尝胆,秣马厉兵,天天操练猴兵猴将,就盼着时机成熟进攻花果山。
刘福田到枫溪公社任职后,除了在公社处理日常工作,有一多半时间在枫树坪蹲点。他无家无业,大都在贫下中农家吃派饭。一天三角钱,一斤粮票,吃好吃坏,吃干吃稀,全由房东安排。以往,刘福田常常惺惺作态,交待老乡给他做派饭不要吃细粮,不准打酒,更不准搞大鱼大肉,免得害他犯错误。但是,闽西客家都有好客的传统,即使穷得卖衣当裤,也得弄点荤腥小菜款待客人。刘福田下一回乡,身上就要长一挂膘,脸上就要抹一层油。但是,刘福田这回来枫树坪蹲点,不知是在哪儿撞着了鬼,他到谁家吃派饭,桌上总是千篇一律的豇豆干、萝卜干,再加一碗酸菜汤。这还不算,房东们在饭桌上还免不了要诉苦哭穷,说领导好大喜功,把枫树坪的产量定得太高,头头脑脑们升了官,却害社员们饿肚子。刘福田吃派饭,寡淡无味,还要听社员们说三道四,常常饿得饥肠辘辘,在枫树坪几乎再撑不下去了。他当然不知道,这些都是老支书杨春山给他特别预备的一道菜。
这天,刘福田要到拐子陈大牛家吃派饭。春山爷虽然也给拐子牛交代过:为了监督干部“四共同”,千万别打酒割肉。但是蔡桂花可不听春山爷那一套。头天接到做派饭的通知,她叫拐子牛一早就到枫溪钓了几条鱼,又宰了一只鸭,打了一壶酒,七荤八素,做了一饭桌菜,让刘福田眼睛都瞪圆了,坚辞不肯入席。
“不行,不行!这哪里是吃派饭?哪里是‘四共同’?你们把我当稀客,当贵宾哪!”
“刘主任,您说对了,今天我就是要把您当稀客,当贵宾。”蔡桂花应声从伙房闪了出来。这女子腰间扎着青花围裙,袖子挽得高高的,胸脯鼓得挺挺的;在灶头火烤油熏过小半天的脸庞,像泼了胭脂;脑后绾个田螺发髻,像矗起一座墨黑的山峰;更抢眼更厉害的是那一双丹凤眼,扑扇扑扇的,直逼刘福田。
“噢?这位是陈大嫂吧!难道你们要我犯错误?”
刘福田又暗自吃了一惊。刚才那一惊是看到满桌好菜;现在这一惊是看到面如桃花的蔡桂花。在枫树坪,刘福田还没发现一个像蔡桂花这样衣着时髦、光鲜娇艳的婆娘子。当然,秀秀是个例外,她还是个黄花妹子。
“对,我就要你舒舒服服地犯一次错误!”蔡桂花把刘福田弄得晕头转向,这才反问道,“刘主任,我来问你,你原来是不是县委的干部?”
刘福田只当过县委机关通讯员,蔡桂花却有意把他说成县委干部,刘福田心里特别受用,含含糊糊地点头:“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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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对了。我原来是城关人,是五年前嫁到枫树坪的。”
“哦,你家住哪里?”
“刘主任您可记得,县政府对过有一家豆腐店?”
“记得,记得,我还常常去那家豆腐店买豆腐哩!”其实刘福田当通讯员的时候都是吃食堂,但常常帮县委书记家做些杂务,包括买豆腐。“咦,你叫嘛咯名字?还真有点面熟啊!”
蔡桂花抿嘴一笑道:“我就是那家豆腐店的女儿。我父亲姓蔡,我叫蔡桂花。”
“哦,记起来了!记起来了!那时候你好像没有这般高,也没有这般……这般漂亮!”
“哈哈,还漂亮?都熬成老太婆了!”
“哪里,哪里,你怎么会嫁到这里来?”他乡遇故知,刘福田不胜惊喜,色迷迷的目光像热水一样直泼蔡桂花脸上。
“哎,命呀,命啊!”蔡桂花欷殻Сぬ荆辉竿滤怠?br /> “哦……”刘福田看看站在一旁的拐子牛,就想蔡桂花可是把一朵鲜花插到了牛屎上,其中必有难言之隐,不敢多问了。
“这会可以入席了吧,刘主任!”蔡桂花是个乖觉绝顶的女人,不想让不快的气氛蔓延开来,立即拉转话头,“人说,远亲不如近邻。刘主任,前些年,我们在一条街上住过。如今,又在这山沟沟里相逢,你说,刘主任,你算不算稀客?”
“算!算!我认你这个老街坊了。可你也不该宰鸡杀鸭的呀!”刘福田大咧咧地在大位上落了座。
吃过几道菜,喝过两盅酒,刘福田深感宾至如归。蔡桂花又用热辣辣的目光瞟着刘福田:“刘主任,你兴许不知道,我还是你手下一名造反战士哩。”
“哦?”刘福田愈发惊诧,“你也是‘八’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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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山盟海誓(2)
“当然是!不过,我只是个小兵。你是‘八二八’派的总司令,你不会认识我这个小兵拉子。”
“那是,那是。”刘福田笑了,三分抱歉,七分得意,“我当‘八’派总司令的时候,全县的‘八’派战士至少有十万之众,我,我真的好像没有见过你。咦,你……你是属于哪个分部的?”
“我是‘饮服司’(“县饮食服务行业造反司令部”的简称)的。我们是少数派,被‘阿保’们压得抬不起头。刘主任,记得吗,(19)67年2月16日那天,‘八’派在县体育场静坐,那时你已经是‘八’派的总司令,你站在检阅台上指挥我们唱歌……”蔡桂花戴上“造反”红臂章的时候,才十七八岁,也没明确的想法,只觉得游行、唱语录歌,以及开会批斗“走资派”,挺好玩挺刺激挺过瘾的,就稀里糊涂掺和进去。至今一想起那段时光还激|情澎湃,很是留恋。
“嗯,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刘福田也陷入深深的回忆,脸上有一副追思往事的表情。
“你领着我们呼口号,你领着我们唱歌:‘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几千上万张喉咙,唱得整个汀江县都能听见呀!”蔡桂花兴奋不已,脸上愈发红彤彤的油光贼亮。
“哎呀呀,这么说,我们还真是在一条战壕里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啊!”刘福田站了起来,热情洋溢地跟蔡桂花握手。
蔡桂花的小手雪白柔软,热热乎乎,刘福田心里就有麻酥酥的感觉。本来已是爱不释手,可是看见拐子牛虎视眈眈地坐在一旁,他连忙把手松开。
握过手的蔡桂花愈发激动,泪花闪闪地说道:“你看看,刘主任,你算不算我们的稀客?是不是我们的贵宾?”
刘福田点头不迭:“是,是,我真高兴,今天能在这里碰上老战友!”
蔡桂花不断地夹菜敬酒,刘福田又抚今追昔,感慨万千,直至半醉,才起身告辞。
在苦竹院吃过一顿美餐,刘福田就不要春山爷给他派饭了。他只要下来蹲点,便一头扎到苦竹院,到拐子牛家喝茶蹭饭。这家除了有酒有肉,还有个秀色可餐、谈话投机的蔡桂花,叫刘福田胃口大开。一来二往,刘福田跟蔡桂花就成了好朋友。他甚至把既定目标王秀秀暂时放在一边了。那个丑妹子一心盯上吴希声,尽管自己又献殷勤又许愿,总像拿热乎乎的腮帮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春山爷曾多次提醒刘福田,老往苦竹院跑群众影响不好。刘福田反问道,有嘛不好?春山爷支支吾吾,咳,这个,这个……刘福田说,人家陈大牛,三代老贫农,还是个残疾人、“五保户”,我多关心点不应该?有些话春山爷真不好意思开口,话就说得黏牙倒齿的,我、我、我是讲那个蔡桂花……刘福田双眼一瞪:蔡桂花怎么啦?手工业工人的女儿,响当当的“红五类”,革命的依靠对象啊。春山爷又吞吞吐吐地提到群众反映,说那个苦竹院是“大众影院”……
“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