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妻们






  “噢,啊!”他愤愤不已,“说不定是很奇妙,说不定。但你以为我会坐视这事发生吗?”

  “莫非你准备插手阻拦?”

  “爵士,你以为我是天下第一大白痴啊?竟对如此一个拙劣不堪、甚至可能妨碍我们缉拿波雷本人的臭屁把戏袖手旁观?”

  丹尼斯·福斯特飞快地瞟了贝莉尔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

  他心想,之前一时激动就拍胸脯保证能说服马斯特司,未免太魯莽轻率了,本以为并非难事,只需略微机智些,说话动听些,便可顺利搞定。但他显然没有充分预计到马斯特司对罗杰·波雷一案竟有如此深的执念。

  “可否容我指出,探长先生,”丹尼斯突然说,“布魯斯并未有任何触犯法律的举动?”

  “我也没说他犯法啊,先生。”

  “那么?”

  “但如果兰瑟姆先生自以为可以置身事外的话,”马斯特司又来气了,“他最好另打主意。这事就交给我了,先生,看我怎么对忖他。”

  “噢,不,你可别乱来,”H。M。淡淡地说,“如果还想让我伸出援手的话。”

  马斯特司瞪着他。

  “你得放手让那家伙去干,”H。M。得寸进尺,“而且,你还得指示艾德布里奇警方切勿插手,这是我的要求。”

  “爵士,你是不是疯了?”

  “没有。”

  “那为何要我这么做?对,我知道了!”马斯特司见H。M。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便急匆匆打断他,“你久经沙场!全都要听你指挥!我就知道!但好歹给个理由吧!”

  H。M。一度没开腔,他面色阴沉可怖,似是努力在捕捉记忆中某些难以捉摸的痕迹。

  “罗杰·波雷,”他喃喃自语,“罗杰·波雷。”

  大圆桌上到处洒着啤酒,布满玻璃杯的印子。H。M。用指尖蘸了点酒,在桌上写下R。B。两个字母,然后又写了一遍,伸长脖子研究了好一阵。

  “我说,马斯特司,”他接着说道,“你可曾注意过这些有趣的玩意倒过来写会怎样?还记得《大卫·科波菲尔》中那一幕吗?”②

  马斯特司对《大卫·科波菲尔》的评价连已故的威廉·梅克皮斯·萨克雷听了都会觉得刺耳。③

  “闭嘴,”H。M。严斥道,“那一幕说的是男孩看见玻璃窗上有一排神秘的词语‘Moor Eeffoc’,而其实它的含义是‘咖啡屋’④。还有,有人以拉布·努拉斯的笔名写了本书,而其实这个名字是螅毒频甑囊馑肌!雹?br />
  然后H。M。仿佛刚刚从他的冥想中悠悠醒转:

  “对了,马斯特司,刚才你是不是问了我什么?”

  马斯特司使劲扭着手里的帽子。

  “巧得很,”他咆哮道,“我还真问过几个问题呢,我想知道……”

  “噢,对,”H。M。看样子对马斯特司想知道的东西毫不关心,“这倒提醒我要问问你,孩子,你真认为这个关于波雷的剧本确属新证据?”

  “没错!我估计它至少能把我们引向什么新线索吧,比如那个知道得太多的人。对不对?”

  “嗯……那么,先得确保这事没有一个过于简单的答案”

  “比如呢?”

  “去他娘的,马斯特司,你说来说去好像根本没可能有人泄密一样。就拿那个姑娘米尔德里德·莱昂丝来说吧,她会不会把她的冒险史告诉给某某某,然后这故事又传到了一个雄心勃勃的作者耳朵里?你自己也是结过婚的人,你能想出办法堵上一个女人的嘴吗?”

  马斯特司的指尖敲着桌面。

  “波雷是个杀手,爵士,”他说,“一旦他知道了这个能将他送上绞架的证人姓甚名谁,那姑娘可就危在旦夕了,“他弹了个响指,“我们是这么跟她说的。”

  “嗯哼!”H。M。同意了,但还是古古怪怪地瞄了马斯特司一眼。

  “还有,米尔德里德·莱昂丝被波雷吓得魂飞魄散,之后就精神崩溃了。不,爵士,我才不信那女人会走漏风声,绝不可能。我承认十一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也承认这案子确实堪称茶余饭后壁炉边的最佳谈资,但是——!”

  H。M。依然在用那种莫名其妙的眼光审视马斯特司。

  “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罢了,”他嘟嚷着,“另一个解释(噢,该死,我更倾向于这种!)就是……”此时H。M。看着贝莉尔,“有什么不对吗,小姑娘?”

  贝莉尔缓缓从他们身旁退开。

  “没,当然没有!能有什么不对?”

  “你确定,小姑娘?”

  “都怪这糟糕的空气,”贝莉尔聪慧的双眼猛地眨了眨,挥着手像是要驱散烟雾,急匆匆解释道,“您这辈子呼吸过如此污浊的气体么?我被熏得头重脚轻,喘不过气了。”

  “嗯,小姐,这好办,”马斯特司不禁也咳嗽了两声,“不说不知道,确实太呛了点。”

  他起身走到那两扇窗子旁边。

  “但关键是,”他抓住钉起来的窗框,扭头对H。M。说,“关键是,你对这整件事怎么看?”

  “整个波雷的案子?”

  “没错!他杀了好几个女人,然后又令她们的尸体人间蒸发,简直像是用原子弹炸过一样干干净净。他是怎么办到的?”

  “马斯特司,有劳你明天早上再把档案给我送来一份,还有任何你挖掘出来的,关于咱们这位朋友在沦为微笑杀手之前的早年生活的所有信息。同时——”H。M。有点为难地摸摸他那秃瓢,“同时,我多半可以透露,你所有的麻烦究竟源自何处。”

  “哦?”

  “你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什么意思?”

  “你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H。M。重复了一遍。

  “我们的问题还不就是,”马斯特司没好气地说,“罗杰·波雷他妈的出了什么情况,以及他到底怎么处置四具尸体的,不对吗?”

  “并非如此。”H。M。说。

  马斯特司好像根本不打算再作回应,猛地将挡住窗户的木框和纸板一并扯下来扔到地上。当他抬起头时却如同瘫痪般僵住了,直勾勾盯着窗外。约摸过了五秒钟他突然说:

  “谁去把灯关上。”

  “呃?”

  “把灯关上!”

  马斯特司话音里的急迫感令在场诸人不寒而栗。丹尼斯·福斯特赶忙摁下了门口的开关。

  黑暗沉沉地压了下来,人人的喉头和鼻孔都觉得堵得慌。但借着窗外的微光,还是可以分辨出马斯特司的轮廓,他双拳抵住窗台,伫立不动。丹尼斯·福斯特和贝莉尔·韦斯立即跑到他身边。

  此刻丹尼斯终于分清了方向。这间酒吧肯定面朝圣马丁大道,而他们进入的是一间南面的屋子。也就是说他和贝莉尔等于兜了个圈子,现在他们眼前是一条约十五英尺宽的小巷,通往格拉纳达剧院的舞台側门。

  (乐队指挥举起了指挥棒,命运的车轮开始飞速旋转,罪恶从此刻甩次撩开面纱,一刻没有停歇,直至那令人窒息的最后关头。)

  “看!”马斯特司说,“知道那是谁么?”

  側门被推开了,上方那盏灯照亮了门上黯淡斑驳的绿色油漆。门口站着一个没戴帽子的女人,身穿一件灰色雨衣,刚从剧院走出来。

  这女人行踪似甚诡秘,但却呼吸急促,情绪激昂。她先看看左边,然后是右边,估计是在琢磨哪个方向是査令十字街。灯光照出了她的浅红色头发。从那张被阴影遮蔽的脸看来,她并不漂亮,一点也不,在人群里你甚至都很难注意到她。她浅蓝色的双眼中,闪烁着介于恐惧和胜利之间的情感。

  然后马斯特司又开口了。

  “那是米尔德里德·莱昂丝,”他说,“失陪了。”

  他转身冲向门口,其余三人只听得他在黑暗中磕磕绊绊,摸索着门和钥匙。

  同样是在黑暗中,贝莉尔摸到丹尼斯的手,牢牢握住不放。那红发女子迅速往后一瞥,关上了侧门。透过窗户,只见她低着头快步疾行,朝査令十字街方向离去。

  有只猫在垃圾桶边喵呜乱叫,挠得桶盖嘎吱作响。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嘴里咒骂不停。但贝莉尔(这都是心烦意乱的丹尼斯自行揣测的)这时却像是寻求庇护般紧紧依偎在他身边,当丹尼斯安慰性地用手臂搂住她的肩膀时,竟发现她整个人都颤抖不已。她在他耳边呼出温暧的气息,想来是调整了好一阵情绪才说:

  “是我引起的,”她低声说,“都是我的错,但现在我害怕了,”她抬高嗓门,“我怕,我好怕,我好怕!”

  ①Lord Chesterfield(1694——1773),英国著名政治家、外交家,他给儿子写了许多书信,阐述做人的基本准则、提高自身修养的方法、进入上流社会的礼仪风范,以及成就事业的基本学识和技巧。这些家书被结集出版,一直流传下来,广受赞誉,被英国上流社会誉为“绅士教育的教科书”,也被后世視为经典的家教范本和励志读物。

  ②《David Copperfield》是英国著名作家査尔斯·狄更斯(Chales Dickens,1812——1870)的代表作,是一部半自传体小说。据狄更斯本人在回忆录中的记载。他为这部作品的主人公构思了很多名字,最后敲定的这一个,其姓名首字母的缩写D。C。恰恰和作家本人姓名首字母的缩写C。D。相颠倒。

  ③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1811——1863),与狄更斯同时代且齐名的英国著名作家,代表作是《名利场》。萨克雷与狄更斯之间一度关系恶劣,故而本书作者在此处有此一笔。但后来两位文坛巨匠还是言归于好。

  ④Moor Eeffoc颠倒过来就是“咖啡屋”(Coffee Room)。

  ⑤Rab Noolas颠倒过来就是“螅毒频辍保⊿aloon Bar)。
 
 
第07章
 
 
 
   电报上说:

  昨自美归电你办然已外出可否明日周五同往艾德布里奇火车一点利物浦街站大事不好贝莉尔

  十月四日星期四晚上,丹尼斯·福斯特回公寓时在门口的信箱里发现了这份电报。

  酒吧里那个夜晚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期间着实空虚之极,除却一起伤亡惨重的交通事故外便再无新闻。这反而令他更加不安,只好尝试着专注于繁琐的工作以便填补空洞。麦金托什先生,作为这家历史悠久的麦金托什和福斯特律师事务所(创立于1741年)的螅逗匣锶耍涯晔陆ジ撸灾疃嗍挛穸贾鸾パ沟降つ崴股砩侠础?br />
  他看着贝莉尔的电报,有那么一会儿心想自己恐怕无法如期赴约。

  他的日志显示,星期五实在是繁忙的一天。大量待办事宜还在脑中嗡嗡作响。不过他心里有个小人嘀咕着,反正还有两个能干的助手嘛,要是星期五中午以前能把工作都分派下去的话,应该就能赶上一点钟的火车了。

  尽管奇迹般地拦到一辆出租车,丹尼斯还是差一点点就误了火车。他拎着一个旅行袋冲进利物浦街车站时,列车正徐徐开动。

  “大事不好。”电报上这么说。

  丹尼斯发疯般狂奔。

  然后他看到贝莉尔站在头等车厢的过道里,身子探出窗外,正焦急地冲他招手。他火箭般冲上车,关上身后的车门,气喘吁吁地看着贝莉尔,并惊讶地发现车厢内几乎空无一人。天色阴沉,二人在晦暗的光线下寒暄开来。

  “你好,贝莉尔。”

  “你好,亲爱的。”

  “你气色不错啊,贝莉尔,旅途还愉快吧?”

  “还好,多谢。我——我饱餐了不少美食,不过吃得太多,反而倒了胃口。还买了好多漂亮衣服。”

  “在百老汇的首映式很成功吧?”

  “只怕未必,亲爱的。他们弄得笑料百出,不过早在我意料之中。这都无所谓了。”

  严格说来,贝莉尔看上去并不太好。她凝望窗外,身上的衣服绿得有些晃眼,配上几件金首饰,反倒让那微笑和一脸歉意显得尤为苍白,柔软光滑的发梢随着车身摇晃而在颊边来回抖动。

  “亲爱的丹尼斯,”她脱口而出,“我不在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但我不清楚啊!我以为你知道呢!”

  “你见过布魯斯吗?”

  “没有。”

  “为什么?”

  “嗯……我不想对他刨根问底,那样不太好。”

  “噢,丹尼斯!”她无可奈何地审视着他,话带责难,“布魯斯是你的朋友,怎么可能会怪你寻根究底——算了!你见过马斯特司先生没有?”

  “和他通过一次电话。”

  “然后呢?”

  “好像是爵士……喔,我们就称他H。M。好了,别人都这么喊!……H。M。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