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房客 作者:九把刀





楼下的房客18 



  打定主意。 
  「有吗?」颖如关切问道。 
  「这一把行吗?」我拿起一把实在不能算是大剪刀的剪刀,故意忽略抽屉的角落里躺着另一把更大的裁缝刀。 
  我打心里不想借给这颗炸弹任何东西。尤其是这东西沾满了我的指纹。颖如玻ё叛郏醋盼沂种械募舻丁!?br />   拒绝吧! 
  「可以。」颖如伸出手,高兴地说:「谢谢。」 
  十秒钟后,我呆呆地看着颖如的白色洋装隐没在楼梯口,十足的胜利者姿态。「有你的。」我憎恨地说,对这次对决的落居下风感到羞耻。我回到卧房后,便深深感到后悔,而不只是毫不足道的羞耻而已。 
  当时战败的感觉,有如战场中的士兵被迫将手中的步枪借给敌军枪毙自己。 
  很糟恨糟。 
  颖如走进房间,褪下身上雪白色的洋装,解下粉红蕾丝内衣裤,一丝不挂,粉红色的乳头微微隆起,乳房下方鼓起的弧度,恰是男人的手最想捧起的角度。然而,颖如匀称修长的身段并不会使人充满邪念,而是令人想抱着亲吻一整个下午的纯洁。 
  她在笑,看得我有些痴了。 
  颖如从床上拿起那把剪刀,走进浴室,轻轻蹲在马桶男面前,将他的衣服跟裤子全剪开,让男人衣不蔽体地坐着,接下来,剪刀刃口轻轻扣住男人的左手小指。 
  我的眼睛大得不能再大。 
  「别……别这幺干!」我惨叫。 
  男人的脖子抽动了一下,颖如的脸上喷上极细的红点。但她的眼神专注到发出光芒,在萤幕里闪闪发亮。 
  「住手……住手……」我只能作这样的旁白。 
  剪刀刃口打开,重新扣住男人的左手无名指。 
  我透不过气来,两手手指紧密地缠在一起。 
  红色流满浴室,以及颖如的双手。 
  我的手指也滚烫起来,我连忙甩它一甩,但不可能出现的痛楚以象征、以隐喻、以病态、以抽象的速度,沿着手指里的神经直达我的心脏,像针一样。 
  我抓着胸口,五指指甲深深插在肋骨的缝隙之间,依然无法逃避电视萤幕中那把剪刀。 
  十根手指掉在瓷砖地上,然后都给颖如扔进马桶里。冲掉。 
  马桶男默默承受着,无怨无尤,好象之前就签下「绝不喊痛」的切结书,也或许他早已因为发烧过度将几千条神经全都给烧糊了,连他的老二、阴茎跟阴囊,被钝钝的剪刀分成二十几次剪掉,他也只是微微拱起背、晃着两只脚,表示「他知道了」。 
  但我却透过电视萤幕,被迫吃食着、分享着马桶男的尖锐痛苦。 
  他感受不到的,我被迫扭曲五官及四肢作回应,彷佛化身为马桶男的末梢神经。我甚至痛到流下眼泪。一股气直冲到胃里,我捏紧拳头,试着将痛觉反刍出来。 
  「有你的。」我气急败坏地用头锤砸向床被,吐了一床。 
  「扣扣扣!扣扣扣!」 
  门过了一分钟才打开,颖如已穿上刚刚的白色连身洋装,若无其事地站在门缝前。 
  动作还真快! 
  「你瞧,我刚刚找到的。」我扬起手装的裁缝刀,温暖地笑着。 
  「太好了,我正觉得那把剪刀有些不称手,谢谢你。」颖如笑笑,接过我的裁缝刀。 
  「别客气,大家有缘才会住在一块嘛,相互照应照应才有道理啊! 
  哈哈!「我笑着,不肯离去。 
  马的你这个贱人,老子非要你紧张到拉尿不可! 
  「嗯。」颖如点点头,笑容丝毫不减。「嗯。」我微笑,我当然要微笑,死赖着不走,眼睛打量着屋子内。 
  「还有别的事吗?」颖如轻轻说道,身子微微一倾,自然而然挡住我的视线。 
  「喔!只是想拿回刚刚借你的小剪刀,哈,说不准我最近就会用到。」我笑笑,鼻子假装抽动抽动,忽然皱着眉头又说:「好奇怪的味道,你有养小猫小狗吗?味道好象有些……有些咸味啊。」 
  「嗯,我的小狗刚刚死了,我等一下就会把牠处理好的。」颖如微笑,她甚至懒得装出替宠物惋惜的样子。 
  「最好快些处理,哎,不是我的关系,我是怕其它的房客会抱怨啊!」我装出豁然大肚的样子。 
  「好,等我一下,我去拿剪刀。」颖如也笑笑,将门关上。 
  我颇为得意地看着关上的门,嘴里还留有刚刚吐过的酸味。 
  紧张吧!还不快去洗老子的剪刀! 
  门打开。我的胃揪了一下,警觉性地往门后退一步。 
  「谢谢你,裁缝刀我用完了会还给你。」颖如笑意不褪,她递过剪刀的手背白皙光滑,我忍不住摸了一把。 
  颖如也没不高兴,只是想关门。「对了!」我假装猛然想起:「那个盆栽!是啊!我可以看看你养的盆栽吗?我对那个很有兴趣,说不定也想自己养一盆喔。」 
  我兴高采烈地看着颖如,等待她露出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大失态,那就可以一报害我吐床的大仇。 
  颖如看着我,看着我。嘴角微微牵动。 
  我笑笑,手心却涌出大量的汗液。 
  「请进。」颖如微笑,我突然间竟忘记呼吸。 
楼下的房客19 



  颖如点点头,居然没有回绝。我的心脏却停了两秒钟。 
  你疯了吗? 
  你在打什幺主意? 
  你竟然在一分钟以内就将一切布置妥当? 
  你难道一点都没有一个犯罪者应该有的样子吗? 
  难道,你打算连我也一起——我瞥了颖如手中的大裁缝刀一眼,竟隐隐生惧。 
  微笑在脸上僵成了一张灰白的面具。 
  「马的——」 
  柏彦的声音出现在我身后,我感觉到一股很闷的愤怒夹杂在开门的风中。 
  我赶紧往后一看,柏彦皱着眉头,穿着短裤、蓝白拖鞋,将门摔上,朝下楼的楼梯拖步走着。 
  「柏彦啊!小心把门给摔坏啊!」我嘴上埋怨,心中吁了一口气。 
  我假装热络地搭着他的肩,回头看着颖如说:「颖如,下次再去参观你的房间啊。」柏彦也回头。颖如点点头,微笑,进门。「最近心情不好?是学校的功课还是女朋友的问题啊?哈哈。」 
  我干笑,柏彦简直就是我快溺死前偶然抓住的浮木。 
  「没事。」柏彦的语气很差,根本与当初求我让我搬进来住的时候判若两人。 
  他甩开我的手,快步下楼出门吃饭去。 
  我慢慢地跟在柏彦后面,舒缓刚刚跟颖如对峙的紧张情绪。这次,我可没有心神感受到战败的屈辱了,我抱着死里逃生的心情感恩着。 
  甚至,还佩服着。 
  犯罪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精神活动。 
  犯罪使人与人之间有了高下之分。 
  犯罪使人强大。 
  这就是犯罪者。 
  罪的本身,就是一种专业,一种浪漫,一种迷人的憧憬。 
  一种必须克服自身恐惧,与不断压抑道德才能完美实践的、对人性的逆向操作。 
  逆向总是使人深深着迷,这点,我原本从偷窥一事中渐渐体会。 
  但,颖如让我见识到另一种迥异于偷窥,迥异于航行于阴暗处的鬼鬼祟祟的,的一种乘风破浪。 
  她的罪,使她即使弱小、即使孤独,却弥漫着叫人呕吐与战栗的鬼气,叫我这个低阶犯罪者完全失却了被偷窥喂养的犯罪精神,我无法久站在她的面前。我试了两次,两次都彻底失败了。 
  罪带给了颖如强大,却也相对萎缩了我。 
  也许,我该慢慢训练自己,让自己在萤幕中观看颖如变态地展演犯罪的荒谬艺术,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从模拟与学习中,逐次接近犯罪的、更高的精神状态。那样,我就可以不必惧怕颖如,我就可以跟她并驾齐驱地成为高档的犯罪者了。但,我的意思可不是要学她,我对狂喂安眠药跟剪手指之类的事丝毫提不起劲。 
  我坐在路边的行道树下的长椅子上,看着柏彦走进附近一家烧腊店,他的肚子可饿坏了。我的脑子被震撼的视觉暂留强迫回忆着颖如一剪一剪喀断男人手指的模样,如果我现在回去,大概可以赶上男人的脖子被剪断吧? 
  如果我要沾染犯罪的气息,我最好赶快回家守在电视机前。 
  「咦?」 
  老张骑着机车,从街角一转而过,骑进我那栋老房子旁边的小巷子。 
  「下午一点半?」我看着手表,看着老张将机车停好,东看西看地开门进屋。 
  老张星期二根本没有这幺早回家过。你要行动了吗? 
  我起身,慢慢走向老房子。 
  我尽量使自己脚步轻盈,像个优雅的犯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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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躺在床上,看着电视萤幕。 
  令狐躺在床上睡觉,果然如郭力所说的那样。 
  柏彦大约半小时后回到了房间,打开电脑东摸摸西摸摸,就是不曾翻开过书。 
  颖如躺在床上看书,浴室的门关上,那个马桶男已经不见了,他已经变成一只黑色塑胶袋,静静地窝在浴室的角落;而年轻人瘫在椅子上,石膏似的。 
  开始行动的老张,挑选的对象果然是陈小姐的香闺。他足足观察了走廊的动静十四分钟后,才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打开陈小姐的房门。老张是个比我还要下层的犯罪者,他所有的动机与行动全都指向「色情」两字,所以他理所当然将眼光瞄准了床;他诚惶诚恐地轻趴在床上,闻着、嗅着、捏着、呼吸着。 
  「别尽做些无聊的事。」我说。老张不敢躺太久,他很快就起身研究房间其它有趣的部份。 
  梳妆台前的香水,他拿起来闻一闻。 
  放在桌上的发梳,他拿起梳一梳。 
  浴室里的香皂,他握在手里再三把玩。 
  吊在挂钩上的浴巾,他将整张脸埋进去深呼吸。 
  放在杯子里的牙刷,他挤了一点牙膏,兴奋地刷了自己的牙。 
  最后,他趴在马桶上,用抚摸美女的姿势与神情,手指一次次滑过马桶的塑胶坐垫,将整张脸贴在上头。做白日梦。 
  「你应该开始想想应该怎样拥有这一切,而不是光贴在马桶上啊!」我嘀咕着,深怕老张辜负我赐予他的peeping power。但老张终究是个初窥犯罪殿堂的生手,他在萤幕上的表现像第一次看见骆驼的印第安人。 
  老张足足干了一个多小时的无聊探险,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关上陈小姐的房门,忐忑不安地出现在走廊上。 
  我原本想象打扰柏彦与颖如那样、去干扰老张的变态行径,但我生怕会摧毁老张刚刚才萌发的一丁点犯罪天分,或说是胆子,于是我只得作罢。不过主要的理由,仍是终于起身伸懒腰的颖如。 
  颖如放下刚刚正在看的「都市恐怖病」小说,站在年轻男子面前,抚摸着他的额头。死了吗? 
  从萤幕中我实在看不出来,也实在没有关心的动力。 
  颖如拿出针筒,灌满了放在桌上的牛奶,弹一弹针口。 
  「不会吧?你不会忘记这个人——这个人是酱油男吧?」我张大嘴巴。 
  颖如显然不在意,她拿起针筒,插进年轻人的颈子,硬是将牛奶推送进去,牛奶有的被灌进去,有的则不停漏出来,乳白色的浆液现一样流下。颖如根本没有瞄准颈动脉,看来我必须习惯她的大而化之。 
  针筒拔出来的时候,鲜红色像一条细线喷出,颖如沉吟了一下,打开抽屉,拿了一块金丝膏布朝伤口啪一声用力贴上。 
  啪一声,显然太过用力,因为年轻人摔在地上,椅子倾倒。 
  颖如将他扶了起来,拍拍他的脸,年轻人当然没有一点回应。 
  过了几个小时,黄昏了,颖如拿出一块红色的布整个盖上年轻人后,拿起桌上的大塑胶袋跟那瓶该死的酱油,打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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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做些什幺呢? 
  我赶紧拿了一顶帽子跟了下去,却见颖如走进一楼的厨房,打开瓦斯。 
  「?」我一愣,看见老张跟下班的郭力正在客厅瞎扯淡,令狐安静地坐在一旁翻着男性服饰杂志。「房东先生!一起聊天啊!」老张热呼呼地吆喝。 
  我点点头,坐了下来,眼睛仍不时张望着在厨房变魔术的颖如,老张跟郭力在扯东扯西扯什幺蛋我都听不见。 
  此时王先生跟王小妹开门进屋,跟大家微笑点头,立刻便要上楼。 
  「王先生,请在客厅坐一下,我煮点东西给大家尝尝。」颖如笑咪咪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酱油与锅铲。王先生呆呆地不知道该怎幺回应,却见老张鼓掌叫好:「好好好! 
  我就奇怪厨房怎幺那幺香啊!原来是你这小妮子在耍把戏,哈!该不会是要嫁人了,找我们练习厨艺吧?「颖如温温笑着,说:」才不是,只是看到新食谱,想试试看罢了。「说完就转身回到厨房,留下我们在客厅里等?